95、一对白菇
或许是平时玄朱太正经, 很多话反而不好讲,她现在这个样子, 倒是能放开舒舒服服说一通。
阙玉痛快极了,脑袋一歪,就这么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又睁了俩眼提醒她。
“一定要等我醒来,我带你去找阙玉。”
一会儿不提示她,她肯定又忘记他什么样,觉得他不是阙玉了。
这种感觉其实他能理解, 有时候盯着某个字, 明明是很熟悉的,经常用,但是一认真看,反而辨不出来。
还会怀疑是这个字吗?越看越不像。
玄朱应该类似吧,对他太了解, 知道他的所有特征,就是对不上, 需要旁人说才行。
他那会儿也要别人告诉他是这个字, 他方能慢慢地晓得,要写的就是它。
“阙玉不喜欢老是乱跑的人。”
希望这话能管用。
阙玉打个哈欠, 彻底的睡了过去。
并不安生,半夜经常惊醒, 感受了一把自己现在的姿势, 抬头瞧见玄朱乖乖坐着干等他醒来的模样, 才能放心的继续困觉。
一夜就这么在醒来又睡着,反反复复十几次之间枯燥的过去。第二天没什么精神的睁了眸,朝后撇去, 瞅见她方松懈了身子。伸个懒腰,听到骨头酥响又忍不住抱怨。
坐着睡原来这么痛苦。
什么时候才能躺着困觉?
还要等多久玄朱能好啊。
阙玉感觉自己的小心脏快要受不了,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提心吊胆连个觉都睡不安生。
还好今天的玄朱还挺听话,整夜都没有去找别的‘狐狸精’。
怕是最后那句话起了作用。
只要是‘阙玉’想吃的,想喝的,想让她干的,她都会乖乖照做,让她握他尾巴一个时辰,她做到了,叫她等一夜,她也做到了。
阙玉心里还蛮复杂,不知道该欣慰,还是心酸。
欣慰她至少对‘阙玉’两字有反应,能做出回应。心酸是都这样了还这么乖巧,没怎么任性过,怪心疼她的。
阙玉很快收敛了心思,用法力球驱使着
布条散开,自己双脚踩着实物,半蹲在玄朱膝盖上,面对着她,认真告诉她。
“我有尖耳朵和九条尾巴,所以我就是阙玉。”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就做到,说帮她找阙玉,一点不带撒谎。
小傻子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一双眼亮了亮。
怕是确定了,他就是阙玉。
也太好哄了。
阙玉又忽悠她,“阙玉饿了,要吃小鸡,快炖鸡汤养他吧。”
玄朱没有半点犹豫点头,“好。”
阙玉勾起嘴角,美滋滋跳到她肩上,陪着她一起进厨房,瞧她撸袖子开始做准备,不忘感叹。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都这样了生活还没变,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这但凡换个人,怕是吃喝都跟不上了吧?
他这边想法天马行空,那边玄朱动作麻溜的逮小鸡,宰杀清洗,入锅添火,竹荪炖小鸡很快搞定。
阙玉一顿饭吃饱喝足,还携着玄朱进了一趟她的空间,摘了些果子,装满一大篮子后回到甲板上,边吃边耐心的等着。
玄朱这个‘帮手’不行,只能指望孔弈了。
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一定要顺当啊。
阙玉望着漫天的阴云,面上多少有些愁色,这时候要是有个谁偷袭,那还不惨啊。
俩人都会遭殃。
他思虑过度跑神,中断了‘讲故事’,玄朱用指头点了点他,像是提醒他一样,将他身子都戳的左右摇摆,险些没站稳。
阙玉爪子勾住她的法衣,勉强在她膝盖上立足,回神后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讲了起来。
“其实阙玉这个人吧,一直都很简单,他像他母亲期望的那样,活成了一个潇洒快乐的狐狸精。一顿饭,一个合口的果子,就连天上晒下来正好的阳光都能让他开心许久。”
“自从他被抓之后,所有人都说他肯定过的不好,又憋屈又难受,每天都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其实吧,那些人都不了解他,他就是一条咸鱼,没什么大志气,有吃有喝有得安睡就满足了。”
“虽然偶尔也会被
一个死脑筋的少女气的腿抽筋,不过大部分的小日子过的都还不错。”
“那个少女对他也挺好,给他吃给他喝,让他睡怀里,踩肩膀抱脑袋。”
“他只有小时候被这么对待过,他的母亲也喜欢让他爬上身。那时候他比现在更小,踩一脚他的母亲就佯装受伤的模样逗他玩,每次他都咯咯直笑。”
“他的母亲很疼爱他,除了不给他做吃的喝的,跟他一样懒之外,别的还挺好。”
“他原本以为世界上对他最好的就是母亲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还有个人很重视他,可以对他更好。”
“人嘛,总是有优点和缺点的,少女太完美了,所以她的缺陷也很大。”
“不过他觉得和他的比起来那都不是事,所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也有很多缺点,人家都没嫌弃他,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呢。”
“总之他觉得自己还蛮幸运的。”
“他娘告诉他,每个人都是个半圆,遇到另一个人之后才是一个完整的。”
“为什么总有人对丈夫和妻子说,老伴老伴,意思是说,老了的另一半。”
“陪伴的‘伴’左边是个人,右边是个半,反过来念就是一半的人。”
“阙玉已经找到了那个伴。”
“他以前被人伤害过,总有人为了戏耍他,先赢取他的信任,再光明正大的嘲笑他,背叛他。他不是第一次因此受伤。”
“踩过‘朋友’挖的坑,被所谓的‘朋友’往恢复真元的灵酒里下药,害他灵力全失,差点死掉。”
“还有一次和旁人一起做任务被狂暴的灵兽追击,险些掉进无尽深渊。他运气好抓到了一块石头。‘朋友’在崖边朝他伸手,让他抓住他,他乖乖的照做,‘朋友’却哈哈大笑的松开他的手,叫他就那么栽进一丝亮光都没有的无尽深渊。”
他其实有点怕黑,就是那次的原因,底下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数不尽的黑暗,和藏在暗处的豺狼虎豹。
太多太多,让他觉得自己就是猎物,随时会被野兽撕裂吞吃。
这么一想
其实玄朱给他的不仅仅是吃喝上的,还有安全感和光明。
像黑暗里的火把,亮着不大的光晕,将他牢牢罩在下头,不让他再置身黑暗里。
“大概是被太多人骗,所以他疑心病很重,必须很确定很确定,不可能逆转才敢相信一个人。”
“这么多年以来,从他的母亲死后,只有一个人做到。”
“他已经十分肯定那个人确实是在乎他的,即便变傻了也还记得他,所以他直到现在才敢吐露心声。”
“不要怪他胆小,他也没办法的。他曾经亦很容易相信人,后来被伤的次数太多才不敢的。”
“总之他以前虽然害怕付出真心被人拿去喂狗,因此一直观望着,但是别人对他的好,一点一滴他都记得。”
“他偶尔也会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所以从来不多管闲事。有得吃就吃,有得喝就喝,也不要求什么。她爱摸猫就摸猫,她爱找别的狐狸精就找别的狐狸精,爱给他做饭他就吃,不给就饿着呗,虽然心里不得劲,但他不会表现出来。”
“现在她傻了,有些话他终于能说出来了,憋在心里许久也怪难受的。”
特征已经很明显了,那个‘她’是谁,阙玉干脆不隐瞒了,直接道:“他想吐槽你许久了,你太死板了,好几次差点没把他气死。”
“镇妖塔就那么好玩吗?非要进去。”
“就不能换个地方咬吗?一定要在一个位置。”
“在鸡汤里顺便炖几个鸡蛋,再塞点干贝干虾不香吗?”
“我现在法力被封,弱的一批,在床上就不能让让我吗?”
他上上下下打量玄朱,好半天也想不到别的,暂时居然就对她只有这么点不满。
细细一数发现真少。
阙玉还想再找找,半响身子一歪,颓废的倒在她怀里,枕着她压在膝盖上的手背,叹息道。
“不讲了,搞得我跟个怨妇似的,一大堆的牢骚。”
玄朱又戳了戳他,似乎希望他继续说一样。
她怎么回事?这么喜欢听抱怨?
阙玉没
有接着讲,不过也没有闲着,将一寸方船停下来,落地后带她下了船看风景。
“玄朱,”他很早之前就说过,“其实这世上除了修炼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比如在美丽的地方待上一阵子,一睁开眼,瞧见的皆是漂亮伊人的山水,看精致的东西人的心情也会变美。”
正好玄朱忘记了赶路,他自作主张打算留在这处住几天。
脚下就是一寸方船,往沿边一站,眼前尽是天水一线的美景。
阙玉用爪子拍了拍站过来的玄朱肩膀,“好好瞧瞧你眼里就不会只有修炼了,做人最重要的还是享受,只有让自己得劲了,干什么才会舒服。”
玄朱倚在沿边,一双黑黝黝的瞳子一晃不晃的望着他手指的地方。
阙玉还待再说些什么,心中忽而一动。
他感受到孔弈的气息了,那厮终于来了,比想象中要快了许多,看来一开始根本没走远,就在附近。
阙玉叫玄朱带他下来,离近些看风景,实际上是为了走出一寸方船的防护屏障,否则凭他一个人出不来。
玄朱没有怀疑,直接抱着他去了河边,阙玉施法,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怕她又跑了,找起来不方便。
有了印记就像一根连接着她的线一样,他跟着线就能轻而易举寻到她。
等修为恢复,搜查她的踪迹也会简单许多。阙玉没再多做防备,叮嘱玄朱要一直在这里等他,他去上个茅房之后便顺着孔弈的气息溜走。
孔弈离的不远,似乎使了什么手段,叫玄朱没有察觉,只有他一个人感应到位置,近在咫尺。
怕是那根羽毛的原因,被他带在脖间许久,还曾经简单祭练过,所以羽毛靠近他有知觉。
阙玉怕夜长梦多,路赶得很急,孔弈也在接近,没多久双方于一个竹林附近碰头。
孔弈不是个废话多的人,直奔主题问:“你想通了?”
那日他劝了半天都没用,没想到刚转身离开,阙玉便自个儿反了悔,看来这事还是要自己衡量利弊。
阙玉终于意识到不分青红皂白抓他的人就
是坏,对他再好也是坏,想跑出来了。
果然,他瞧见阙玉点头,“想通了,没有法力不方便照顾她。”
孔弈:“……”
他摁了摁眉心,“这就是你的想通?”
难道不是远离那个女子做回曾经那个逍遥快活的狐狸吗?
阙玉摊了摊手反问他,“这不算想通吗?”
孔弈无话可说。
阙玉表情认真了些,“其实是她现在需要我,以前我需要她的时候,她在,她要用我的时候没道理我不管吧?”
知道孔弈的想法,应付似的加了一句,“至于跑不跑,等这事过了之后再说吧。”
他只讲过后再说,没一口答应,所以就算到时候嘴上和做的不一样,也怪不到他,是孔弈没认真听。
这点小心思孔弈自然看懂了,但是没拆穿他。
他站在阙玉对面,对他冥顽不灵的举动很是头疼,还想再劝劝他,以后回妖界,去青丘找他的族人不好吗?
刚要张嘴,忽而想起他那个朋友,当初他也极力阻止过,好不容易修成化神期,让另一个女人吃掉多可惜。
他好说歹说让朋友再想想,只要后悔,他就出手。
那是他唯一的朋友,被吃的时候他全程都在,就那么看着。因为朋友不想让他帮忙,只好眼睁睁瞧着朋友一截截变少。
先是胳膊,再是腿脚,身子,内丹,最后是整个脑袋,什么都没留下。
那会儿他突然对妖的一生产生了怀疑,辛辛苦苦修炼了大半辈子,就这种结局?
他那时接受不了,现在望着阙玉,感觉他就是那个朋友,会步入一样的悲惨下场,于他而讲同样理解不了。
雌性那么可怕,为什么要送上门给虐?
他这辈子都不会找雌的。
但这是他的想法,不是阙玉的。
也许阙玉和他那个朋友一样,就是想飞蛾扑火,还觉得这个过程幸福呢?
他是不是该像当初似的尊重他的选择?
孔弈最终也没多说别的,只深吸一口气,平息下心中的不满,淡然道:“
你要我做什么?”
阙玉就等他这句话,“用你最大的力量攻击我,次数越多越好。”
激出五方圆锁内存的真元越多,他逃跑的希望越大,孔弈主外,他主内,里外夹击,又没有玄朱阻扰,今儿应该能顺利。
孔弈没拒绝,“好。”
竹林位于山间,森林的一角,不多时里头忽而传来一声巨响,震的整个山林颤了颤,无数飞禽鸟兽奔走,四处逃窜离开。
玄朱在河边站着,蓦地歪了歪脑袋,看水里的鱼游开,身边有大型的东西擦肩而过,树木瞬间收了枝叶,缩成一团。
它们在干嘛?
一刻钟后,阙玉跌跌撞撞从竹林里出来,刚恢复真元,突然有些掌控不好,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适应了一段时间才能应用自如。
等这么慢悠悠地回到河边时,不出意外没找着玄朱。
临走前留下的印记派上用场,阙玉闭上眼,脑海里冒出一根很清晰的线条,他顺着红色丝线轻而易举寻到遥远地方的白色身影。
正蹲在角落,手里举着一片很大的叶子,静静不动抱着膝盖蜷缩着。
???
怎么了?
他踩着落叶,一边感受久违的力量回归,不用穿的很厚,也不用很少就能抵御外界的残酷天气,感觉可太好了。
一边落在玄朱身旁,撩开下摆,学着她一样蹲着,四处瞧了一圈,没发现白色的、带毛的‘阙玉’后不解问:“你在做什么?”
少女对他莫名有一种亲切感,昨天落在山林里,有妖与她说话,她理都不理,但是只要他问,她就会回应。
“我在躲雨。”
阙玉难得调侃她,“不找‘阙玉’了?”
玄朱煞有其事道:“我是一朵蘑菇,蘑菇是不会走的。”
阙玉:“……”
一会儿不见就变成了蘑菇。
“那真是巧了。”他也去一旁掰下来一片大叶,握住根系挡在自己头上。
“我也是蘑菇,跟你一样在躲雨。”
玄朱看了他一眼,挪了挪脚下,离他远了一点,“你是毒蘑菇,我
不会跟你待一起的。”
阙玉:“……”
他疑惑问:“为什么我是毒蘑菇?”
玄朱和她以往似的,回答的很认真,“因为你是花色的,花色都是有毒的。”
阙玉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恢复法力后身上套得是自己紫府里的法衣,依着他的喜好,宝蓝色配白色。
玄朱就一身的白,一点别的色都没有,登时显得他这边确实有点花。
“你等会儿。”
绿油油一片的森林里,一道蓝光忽而飞起,像流星划过一般,转瞬即逝。
过了一会儿,一道白光从远处飘来,落在一个手里举着大绿叶、和其它蘑菇并列排在一队、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少女身旁。
阙玉手里亦举着绿叶,招呼身旁的白衣少女:“你看,我现在也是白蘑菇了,没有毒了吧?”
少女歪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说的没错,点了点头,默认了他的存在。
“白蘑菇和白蘑菇是可以互相依偎着躲雨的,这样雨就淋不到了。”
雨是他挣脱束缚的时候破坏了这处的平衡引来的天地异象,下的很急,玄朱手里只有一片叶子,法衣能挡雨,但是她没启动,所以顺着她的衣襟往她衣裳里头流。
“不好受吧?靠着我就舒服了,”阙玉忽悠她,“不会再被雨淋。”
少女现在怕是连三岁都没有,轻而易举被他哄骗到。
大树下左边的‘白蘑菇’挪了挪,向右边的靠拢了些,右边的‘白蘑菇’也移了移位置,更贴近另一只‘白蘑菇’。
两只‘白蘑菇’就这么互相抵着对方,脑袋对着对方的脑袋,真像两只菌类一样,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雨水不要钱一样浇灌下来。
阙玉周身光芒闪过,法力涌进她那边,开启了她身上的法衣防御,衣襟处镶了一排的灵石,只要启动阵法就好,灵气不用管。
他自己的法衣也是防护状态,将雨水挡在外面,一丝也进不来。
心中晓得功劳不是自己的,但还是不要脸的告诉玄朱。
“看,”他指着
被防于外的雨水,厚着脸皮邀功,“我这只蘑菇可靠吧,说依过来让雨淋不到你,果然做到了吧?”
其实就是仗着她现在什么都不懂,胡说八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