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由爱故生怖
大年初一,拜年走亲戚,恭喜发财讨吉利,举国迎新的好日子。大多的工作单位都放了假,剩下的一些私营小店也都早早地收财闭铺。除了某些特定的岗位,仍旧忙得如火如荼,其中就包括医院。
这人要生病,那是不论季节、年龄和性别,更不分贫富贵贱,便是在这样红火的日子里,也照样来势汹汹。
三楼最左边的一间病房里,或坐或站了三个人,病床上的被子微微起伏,证明躺着的人还活着。
她很瘦,脸很白,眉头深深地皱着,间或还有小幅度的全身抽搐,呼吸深深浅浅,昏睡中也没能安分。
林盎然握住她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搓了半晌,还是冰冷冷的没有回暖的迹象。他叹气,心里少有的涌起一股挫败感。
单妈妈吸了吸鼻子,探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眼里总算有了一丝安慰。她看了看对面的年轻人,出口的话语带着浓浓的鼻音,“小然啊,蓝蓝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你单叔在这里守着就好。”
从知道出事匆忙驱车赶回,到连夜寻找担心,折腾了一整晚没有合眼。
“我没事儿,年轻人身体底子好,一晚两晚不睡也不算什么。倒是您和单叔该先回去,今天是初一,可能有客人上门,你们还得招待一下。”说着,又拿了小勺子给床上的人润了润唇,“何况,您手艺好,回去了还能炖点汤,等她醒了给填填肚子。”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单爸爸沉着这张脸给女儿掖了掖被角,冲她点点头。单妈妈也没再坚持,只在出门之前叮嘱他别忘了给青州的林爸林妈去个电话,报平安。
少了两个人,病房里更安静了。门外木桩似的呆立良久的人终于有勇气走近几步,不过也仅仅是几步而已。
“她怎么样了?”他仍旧是黑衣黑裤,头微勾,一时看不清表情。
“还好,没死成。”林盎然背对着他,语气明明很平淡,却让人听出几分嘲讽的意味。
来人闭了闭眼,把脑子里凌乱的思绪都泯灭在一次深沉的呼吸里,做了良久的准备,原本想好的满腹的话语,临出口时都只化成一句:“那就好。”
没想过多的伤害你,所以安好,就好。
一个少年的爱恋有多深?
兆辉体会不到别人的内心,但是他深刻地明白自己。爱情也好,憧憬也罢,那个女孩就是他年少时候最精彩的梦魇。
在狱里的这三年,曾经的狂傲愤怒都已磨平,最终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梗在心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回去找她。
找她。
对于别人可能早早释怀的事情,到这里就成了无法拒绝的理由。
情之深,责之切。
眼前一阵濡湿,他强忍了忍,看向前方那人挺直的背脊,郑重道:“我要走了,你多照顾她。”
“两清了?”
“两清了。”轻飘飘的三个字,如释重负,事已至此,再追究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以前都很不服气你,现在服气了,你确实比我合适。告诉她,事情到此为止了,我以后都不会再找她。”说完,好似又想到什么,他蹙了眉,“算了,还是不说了罢,等她醒来,可能这些都忘了。”
或许曾经歇斯底里,但是忘记了,就得到了最大的解脱。
兆辉走了,至于还会不会再回d市,这谁又说得准确呢。不过,往后的生活中,总算是少了一个隐患。
天蓝醒来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两天,持续的高热加恐惧,让她看起来没有一点精气神。整个人呆呆的,除了刚醒的那会抱着单妈妈狠狠地哭了一场之外,嘴里只念叨着一句话:对不起。
单妈妈很惶恐,甚至控制不住脾气与单爸爸大吵了一架。她从来没有见过女儿这个样子。以前发病的时候,要么是躲在角落里风声鹤厉,要么是战战兢兢流泪,从来没有这样不认人过,无论是谁,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动于衷。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九天,在单妈妈准备去南岳山烧香拜佛之前,出现了转机。一开始还只能模糊地给几句回应,到后来已经基本恢复正常。
那会儿已经出院了,林盎然坐在天蓝的身边,正在专心地从床头柜里拿药,是药三分毒,而这药的副作用也很明显,扰乱记忆。每拿一次,他都要皱一次眉头,以至于床上的人翻身起来喊他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林盎然。”天蓝很有耐心,心平气和地又喊了一次,然后说:“我饿了。”
病得久了,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力度,甚至带着沙哑,但听的人却很开心。连日来的阴霾散去,拨云见日。
单妈妈很贴心,便是不在家,炉子上也早早地炖了东西防着这一刻。天蓝哗啦啦吃了一大碗,也没有以往的挑嘴,给啥吃啥,完了就看着屋子里的另一人勤快的端茶递水。
这个人从来没有这样好使唤过,不瞪眼不抱怨,反而一脸笑颜。
“吃饱了?”他摸摸她的头,表情很认真。
天蓝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哑着嗓子说:“林盎然,还好,我还记得你。”
在我忘了那么多过往的日子里,我还记得你,真好。
一句话,林盎然的鼻头竟有些泛酸,他抿了抿嘴,最后无奈地叹气:“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呢!”说着,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三个红包塞进她怀里,“拿着,过年红包。”
天蓝挨个瞅了瞅,挑着最小的那个拆了,里面是一条编织的红绳,还长了毛刺,看起来有点老旧。
什么情况?抠门也不至于抠成这样吧!
她嘟嘴,很不客气地给出评价:“小气!”
“这是我小时候我妈求的,说是保平安。”
“……”好吧,林妈妈求的,也算是心意。不过,这人现在居然已经这么迷信了么?!
“知足吧,你这闹了一场,家里人没少跟着担惊受怕,现在养病是关键,还惦记着这点蝇头小利。”无视她的嘟囔,林盎然直接就把那条红绳子给她系上,“如果我没猜错,单姨给你的应该是个玉佛。”
玉佛?天蓝不淡定了,巴拉巴拉把剩下两个都倒腾出来,一看,除了单爸爸惯例地塞了一叠钞票,另一个还真没猜错。
“据说是找高僧开过光的,你要是不喜欢就不戴了吧,好好收着别丢了就是。”
男戴观音女戴佛,用单妈妈的话说,这是求一个心安。
天蓝傻眼,什么时候她身边的人都变得神叨叨起来了?!还有,凭什么他送的得戴,自家老妈送的就要收起来?凭什么!
单姑娘长得像妈妈,又比妈妈秀气一些,瞪眼的时候眼睛里水汪汪的,表情傻傻的,有点像棕毛犬的二毛,都说病美人病美人,这却是没错了。林盎然内心禁不住一声长叹,这傻姑娘注定要让他操碎心了!
长臂一伸,把人捞进怀里搂紧,故作随意问:“心里还难受吗?”
天蓝抽了抽鼻子,闷声闷气,“难受。”不等人低头来看,又立马接上一句:“但是都过去了。”
不说话不代表不知道,她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想明白了,也就过去了。至于兆辉问的那句“为什么不阻止”这个问题,天蓝也自问了很久,到底是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嫉妒。
是的,源于年少时的好胜心,第二名对第一名的嫉妒,打破“兆一单二”这样的格局,一瞬间的理智脱窗酿下了苦果,幼稚又可耻。
而对于林盎然,天蓝的未尽之语是:我曾经畏惧你,因为你直面了我心中的丑恶。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