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
常青玉死了,死的很是不甘。
五年前,她还是父亲的心头宝,青洲巨贾常百谦的独女,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父亲一直想为她招个夫婿,好继承常家庞大的家业,也继续娇养这个年过不惑才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
她从未对自已的婚嫁担心过,况且她也喜欢做生意。父亲的担心对她来说完全不是一件大事。实在不行,立个女户,自已想做什么做什么,多么得肆意!
直到那天在城外的林子遇到了他,鬓若刀裁,风姿特秀,正细心地为他受伤的马包扎着蹄子,不知怎么得她的心就如同擂了鼓,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撇开了女儿家的矜持,她回去缠着父亲去打听。不出三日,父亲便将周同知庶子周知安的画像放在她面前,画中的人身形偏瘦,却风度卓越,脸庞轮廓分明,高鼻深目,长发垂在鬓畔,有种清秀的男性阳刚气概。眉头紧蹙着,常青玉瞧着心疼,只想用她的小手把他的眉头抚平。
;父亲,可曾打听过了,给你做女婿可好?;
;女大不中留啊,不知羞不知羞;,常百谦眯着一双大眼,捋着不长的胡须,笑得很是大声,豪不掩饰对周知安的喜爱。
周同知家庶子,这个身份刚刚好,如果是嫡子,人家也不可能入赘;刚考上了秀才,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嫡母并不喜他,想必他在府内日子也不好过,入赘后权当自已儿子养着,倒象是平白捡了个便宜;相貌么,自不必说,看着女儿那个别扭的小模样就知道了。
常百谦很是满意,常家也算是青洲名流,托媒给了一笔天价银子给了同知嫡夫人周氏后,招个不待见的庶子做女婿变得十分简单。周夫人恨不能立马将早就看不顺眼的周知安打包到常府。
新婚之夜,娇羞的常青玉并没有看见夫君眼中掩饰的厌恶,也没有注意碰触到她时他的僵直。
;夫君,请净面!;
常青玉拿过一方温温的帕子,虽然他是入赘来的,但是她会让他知道她的好,在常家,以后她会以他为天,他会是常家的新主子。
周知安确实聪明,不到两年,他掌握了常家所有的产业,常老爷子也开始深居简出,贻养天年。但是不出五年,常家诺大的家业说没就没了。
五年以夫为天的日子,让常青玉变得有些沉闷,她觉察夫君待她冷淡,她以为是他的性子使然。
看着夫君越来越忙碌,她反而为夫君能为父亲分担而喜悦。
男人啊,总是忙的,尤其他还是入赘来的,怕是要证明给大家看吧。
冬至那天,特别冷,鹅毛大雪漫天飞舞。那天,常府变天了。
常府大门的门匾被砸得稀烂,换上了簇新赤铜的周宅牌子;府中的旧人全部被遣散,换上了一批她完全不认得的下人。看着她长大的李管家和林嬷嬷眼泪抹了又抹,只朝她深深地磕了个头,一步三回头地不舍地离去。
;你们常家当年好手段,逼死了我娘亲,又把薇儿嫁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做妾,给了周家一大把银钱买我,我到要看看你们买得起还是买不起!;周知安冷冷的,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很用力,只是她听不懂。
她脸白如纸,求救般地看向被推到院子中来的爹爹,他几日前突然中风,现在神志还清楚,却也是一脸的茫然。
所以他入赘常家是被迫的?她这是为常家招了头狼?
她似被刀狠狠地捅了一下,胸口痛得难以平复。她不敢看父亲的眼睛,那里面有着担心,内疚,却没有对她的责怪。
;叫常青玉来接我!; 已是寅时,青州有名的花楼春香阁内,一身酒气的周知安打发他的随从回去喊人。这已是这个月的第五回了。
她从一开始的羞耻,愤怒变成了无奈,平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下轿,进了内室,仍拿出了一方温温的帕子,;夫君,请净面,请喝醒酒汤;。
她克制着,她是一个骄傲的人,时间会证明他们的清白,再冰的石头也总有捂暖的那天吧。
她不知周知安的眸子在她忙碌的身后总是变得清明,眼神也是越发得纠结。
常父确实是将他当亲儿子看待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就独掌了常家产业的大权。常青玉也确实是个好妻子。再晚回家总是会留一盏灯,灶上总是温着醒酒汤,他的衣服鞋袜总是做得针脚细密,贴身的衣物总是柔软异常。
常父将她教养得很好,没有半点富家千金的跋扈,对人总是软言软语,贴心可人。只是,这对看起来良善的父女让他的生活完完全全变了样。出去谈生意,别人听到他的名字,眼中的意味深长他不是不知道。
休辱他一时,他忍,休辱他一世,休想。
他们有今天的下场,不冤。
每天喝花酒的日子继续着。
周知安甚至叫些花娘到府里来让常青玉接待。花娘们眼力很好,可劲地欺负她。
手上的镯子给顺走,头上的步摇也不见了。
只是那日一个花娘要撕她手上缝的衣裳,她不依了。多少天的压抑突然爆发起来,她和花娘撕打在了一起。
周知安不知在边上看了多久,喝走了花娘,留给她一个背影:;也算是周府的夫人,竟是这般没用么?;
常青玉觉得她快受不住了。心中的弦绷着,只怕轻轻一震,就要断了。
终于,那日,他喝得酩酊大醉,晚上直直地入了后院,不管不顾地要了她,嘴里却叫着薇儿。他没有看见她悄然落下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掉了一地。
许是有些尴尬,这日过后,他消停了许多。不再让她半夜出门接人,也没有让花娘再上门来。
他变得异常的忙,忙得看不见府里新来的奴役婆子欺压着父女,忙得看不见她越来越消瘦的身影。
他并不知道,她眼中的光,自那日起已经完全没有了。
寒冬腊月,他一直在外面巡店,也不知是要避她还是真忙。只是常老爷子终是不行了。
他拉着她的手,不能言语,眼泪忍不住地向下流。常青玉知道,他是不放心。
她不敢离开父亲半步,打发下人去找周知安,只要他答应回来应付下父亲,只要他对父亲说一句话,;我会对她好;,她就愿意这辈子为他做牛做马,让服侍花娘她也愿意。
没多久,下人回了她,老爷今日宿在杨柳姑娘阁里了。
半夜,常老爷走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常青玉冷冷木木,没有半点情绪,轻轻为老爷子合上了眼,没有半滴泪。
那根弦,断了。
周知安回来了,也惊着了,常青玉的腹部高高地隆起,衬着她纸片似的身形大得吓人。两只眼睛黑洞洞地,象是常父的死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定定地望着他,带着直逼人心的绝望,;周知安,我后悔了,那日我要是没在郊外遇见你,那该有多好!;
一片血色朦胧间,她看见他想拉她的手,可手却滑脱了。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向冰冷的脸上有了裂纹,在惊恐地大叫:
;来人,来人!;
她气若游丝,;周知安,我好累,来生,不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