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鹿双被冠厘紧紧拽着手臂一路拖着回到无双殿，身后的小栗子和绿萝见冠厘脸色铁青，吓得不敢出言阻止。冠厘砰地将书房的门甩上，这才一把放开鹿双。强大的惯性推着鹿双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最后重重地摔在了椅子上。
鹿双知他心里有火气，故而抿嘴受着，不敢较劲，悄悄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臂。
冠厘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火气瞬间又涌了上来。他怒目圆睁瞪着鹿双，瞪了一会儿，忽而又被她气笑，只好仰头长叹一声，自行压了压怒火。
“鲁莽。”许久，冠厘说出两个字，语气里不含情绪，叫鹿双全身冷了几分。
“嗯。”鹿双应了，此时已完全没了方才在殿上与郝裴两家对峙的气势。
“皇上骂奴才，左不过是演戏给那几个老头子看。”冠厘当真以为鹿双不明白。
“嗯。”鹿双再度应了。
“熹微宫现在是一个九死一生地方，人人避之还来不及，皇上纵然有多宠爱福康公主，也再无踏足，公主可知道？”
“嗯。”鹿双还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鹿双这三个“嗯”，倒让冠厘气极反笑了。
“公主既知道，又何必非要逞一时之快……”
听到这里，鹿双抬眼看了冠厘，只一个眼神，便止住了冠厘。
“你当真以为我是逞一时之快吗？”鹿双冷道。
冠厘一噎。鹿双也不等他回答，坐直了身子。
“堂堂当朝大臣，不去开疆扩土，体恤民心，每日里尽跟一个太监较劲。你不能开口，皇上不能开口，总有人能开口。我骂的每一句，皇上可会怪罪于我？”
冠厘默而不答。鹿双也不计较，继续说道：“反你，就是反皇上，你同他们阵营分明，水火不容，让他们得逞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对你没好处的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公主骂几句出出气也就算了，不该一时口快，提什么去熹微宫的事儿。”冠厘急道。
鹿双这回倒是默了一下，她将目光定在地上不出声。冠厘以为她也是心存后悔了，正要开口继续，却见她复又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自己。
“本宫不是一时口快，也不是口不择言。”鹿双慢慢道。“不是不知轻重，不是心血来潮，不是活腻了找不痛快，不是……”
鹿双停了下来，只见冠厘的脸上先是迷茫，继而疑惑，到最后竟惊得脸色煞白。
“你……”冠厘伸手指着鹿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自打那日你说，凡能救出福康的人，就是下一个出头的人。本宫就打定了主意，要进熹微宫，伺候福康公主。她活，我活，她死，我不至于死。我说的对吗？”说到这儿，鹿双的眼里慢慢地起了一层薄雾。
“伺候福康公主，是奴才们的活儿！”冠厘气结。
“不是的，只要一日没有方子，就没有奴才能伺候得了福康公主。福康死，你绝不能活，今日郝家和裴家的打算你也看到了，届时再加一个玉皇贵妃，你认为皇上能为了你，与他们抗衡到什么地步。可本宫不同，本宫屈尊降贵，甘愿入熹微宫照顾福康，若她侥幸活了，往后的日子咱们能省多少力气，若她死了，皇上不至于降罪与我。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鹿双虽是强作镇定地说出这番话，可到底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心里透出来的害怕，还是让她整个身子打起了微颤。
冠厘被震得良久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后悔，将这个孩子教得这么玲珑剔透，教得这么工于心计，教得这么机关算尽。
而今，她做的每一件事情，或许都是自己也会做的。
他把她，教成了自己。
“公主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福康死，公主也死呢？传染天花，必定凶多吉少，公主您哪来的自信，就一定不会染上呢……”因为沉默久了，冠厘的嗓子涩涩的，声音苦苦的。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冠厘，在这个宫中，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我早该在两年前那日便死了，我们筹谋经营了这么久，这回，就当是我奋力一搏，也当是我救你一命，报你的不杀之恩吧。”说罢，大颗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不是不怕死，毕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见过这世上的最奢华，也亲历过这世上的最低贱，步步为营，经营至此，若不是情势实在逼人，谁愿意下出这一步棋呢。
冠厘将小人儿往身前带了带，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说，傻瓜，即便公主不挺身而出，奴才也定能想到法子脱身；
他想说，公主，奴才从来不需要报恩；
他想说，即便奴才真的死了，那也便死了，宫里头多的是奴才，公主何苦至此，不值得啊！
可冠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鹿双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这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冠厘蹲下身子，抬起手，擦掉了鹿双的眼泪。
“奴才后悔了。”冠厘哑声道。
“后悔什么了？
“后悔不该将公主教得这么好。”
鹿双笑了一下，眼角还蓄着尚未落出的眼泪。“既然教了，就要教到底啊。”
正说着，门外见得桑植手捧着黄色的圣旨，信步走来，他远远地就见到书房里的俩人，于是停下脚步，面上毫无表情。
冠厘和鹿双相对而望，眼底各有情绪。
“霜阳公主，奴才奉皇上的命，接您入熹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