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困惑的龙
今天的行程意外的顺利，本来只是想回来把东西放下，好再搬一趟，然而当哥布林回到帐篷时，却意外见到了一个在他预料中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勇者。
皮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怀里捧着的东西掉了一地，熟透了的果实在与地面碰触的刹那便因为这力道而被砸裂，红色的汁水和果肉洒了一地，叫人光看着就觉得莫名触目惊心。
虽然算是个兼职勇者，但在这种情况下，萨里的反应到底还是要比皮特来得更快一些。
在哥布林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说要逃跑的时候，勇者萨里便已将手搭上腰间长剑的剑柄，将其从剑鞘里迅速抽出来。
眼见那长剑就要对着哥布林的脸正面劈下，旁边一双手却是突然伸过来，扯住了他的袖子。
——那是戴维。
这个看着总叫人忍不住把他和纯粹之类的词汇扯上关系的少年，在这种时候反应却是最为迅速的。
恶龙抓着勇者萨里的袖子，那力道硬是让对方的剑势一缓，连带着劈砍的力道也跟着有了变化。
雪白的剑刃映出一双有些无措的眼睛，连带着戴维的脸都被这剑光映得有些发白：“我才是魔王，他也和不是我的手下，就算是要打，你也应该是先和我打埃”
“你放手1眼看着自己的剑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着一偏，偏向了那个看着就脆弱的魔王，萨里急得朝戴维吼了一句。
……也正是因为这点慌张，手忙脚乱之下他也没看见他的剑在这个过程中划过了对方的手背，最终连点白色的划痕都没留下。
曾经作为恶龙、现在作为魔王的戴维光从职业上来看就是和勇者作对的，这会儿自然是不可能听他的话，他依旧牢牢扯着萨里的袖子没放手。
旁边，看到这个僵持局面的沃瑞尔见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方才下意识朝前迈出一步的脚。
因为靠得太近挣扎起来可能会伤到戴维，萨里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位勇者咬着牙，微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依旧傻愣愣地站着没有反应的哥布林，语气嘲讽：“啧，你倒是好心机，还哄了个小孩给你当魔王，心甘情愿地帮你挡刀。”
“他才不是我的手下，我也不是给他挡刀。我只是觉得我才是这里的魔王，要打你也得先和我打才对。”恶龙连忙解释，生怕哥布林也被动地和他扯上了关系。
激动地把这话说完，余光却瞟见了那只哥布林还傻不愣登地站着没有反应，恶龙又急得冒火，赶忙语言暗示：“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别碍着我和勇者打架，还不快走远点。”
也就是这一句话把哥布林皮特彻底惊醒。他看着皱着眉、鼓着腮帮子看着有些生气了的戴维，实在没想到居然真能有人为了他站出来对上勇者的剑。
“戴维陛下……”哥布林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你快松手吧，这个勇者脾气阴晴不定，对魔物天生抱有偏见。你这样做，最后很有可能会和我落到同一个下常”
……对于勇者来说，“对战魔王”不过是一个笑谈，那与低阶魔物无甚区别的“魔王”只是他们聊天时心领神会的逗趣。但对于魔物来说，“魔王”这一个词汇却带着与他们人生几乎等同的重量。
世界上总是有太多魔王了，可对于每一个魔物来说，他们眼中却永远只有一个“王”。当那句陛下被真心实意地喊出口，无论那位魔王是强大还是弱小，都意味着作为手下的他将为他的王献上一切。
——此时此刻，这位为他出头的弱小魔王，便也真正成为了他的“魔王陛下”。
萨里越听越是火大。
在他看来，这无非是哥布林又在莲言莲语，哄戴维为他送死了。
“哈，阴晴不定？反倒是你最虚伪吧？！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答应了我说不打扰村民的生活，实际上却又背地里抢走了村民的羊。”因为情绪激动，萨里的动作幅度也被扯大了一些，那剑光多次映照到戴维脸上，看着很是叫哥布林觉得胆战心惊。
过了好一会儿，情绪稍稍缓下来的哥布林才发现对面勇者话里的不对。
“抢？可我明明就是换到的。果然你们都是觉得魔物生来不配与你们人类做交易，没资格从你们手上换到东西的吧。”在戴维有些错愕的眼神下，哥布林大声吼出话来，就算是这时候说这话会激怒勇者，他也要为此在魔王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勇者是眼里带着些许惊疑不定：“什么换到的，人家正主都说了是抢。”
“好了好了，我们把剑放下，既然都有矛盾，我们就坐下好好一起谈一谈。”早早发现两边都吼得真情实感的沃瑞尔终于抓住了这个关键节点，他快步上前，轻松把那柄剑夺了下来。
若是早一些动手，就算是抢下剑，怕是萨里也会空手上去打人。若是更晚一些动手，怕是两边生气对骂，很快就会把这个节点骂过去。
萨里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想着人外有人，觉得面前的勇者比他要强。可戴维这会儿却是真的惊了，虽然他没有用全力，可他到底还是一头龙埃
从恶龙手底下夺下东西的勇者……
“你先来说说，那只哥布林是怎么抢你东西了。”沃瑞尔不着痕迹地挡在萨里面前，结结实实挡住那一大只哥布林。
想着光打也打不过，说出来后可能还会使得面前的沃瑞尔也帮他一起动手，虽然生气，但萨里还是稍稍解释了一下。
萨里：“我之前发现我们村子里的一个村民丢了一头羊，一问才知道是被山上的哥布林抢走了……你就算是抢，也不能抢他的羊埃他穷得只有一头羊，每个月甚至都还要额外花钱买药治腿伤，你这不就是想让他去死么。”
“抢？原来他就是这么和你说的么？1哥布林气的要死，“可我是那草药和他换的。”
“为了找那棵药草，我甚至花了小半个月。”
萨里闻言，心里猛然一突，莫名想到了那会儿那个村民补充的一句在他看来没什么意义的话——
“……好在我运气好，那只哥布林虽然抢走了我的羊，慌乱之下却落下了一株药草。我拿这个去换钱，换到的钱比卖羊还要多。”
……
哥布林能安稳在诺塞村附近呆着，只是因为答应了勇者不去骚扰村民，从而得了他的授意。
而在去年的深秋，没攒足过冬粮食的哥布林在空荡荡的树林里，再找不到任何合适的食物。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找到一株草药，试图与那些去城镇上贩卖食物的人类做交易。
在去城镇的路上守了两天，哥布林最终等到了一个牵着羊的跛脚村民。
他尝试与对方交谈，但对方慌乱之下几乎没听清皮特说的是什么，只听清了“羊”的字眼。
跛脚跑也跑不快，误以为性命受到威胁的村民主动交出了自己的羊，误打误撞完成了这一场交易。
而在今年的春日，勇者萨里发现那位贫穷的村民没了唯一的财产，关切地询问后最终得到了一个错误的答案。
——在交谈着理顺了这件事的全部过程后，那位凭着傲气与自己的一腔正义挺直脊梁的勇者最终塌下了自己的肩膀。
……
勇者萨里拿着自己的剑，离开了魔王的住所。
哥布林看着他离去时颓然的背影，眼中糅合了快意、愤怒……以及怜悯的复杂情绪。
“……他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当一个勇者了。”
皮特这时候的心情很复杂。说怜悯吧，萨里却也曾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说愤怒吧，他又可惜世上少了一个难得会把魔物视为平等的勇者。
戴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皮特：“因为和其他勇者相比，他有些过于善良了。”
因为善良于是自责，而这份自责最终冲垮了他的正义。
很难说得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的戴维是个什么心情。他看着那位勇者离去的身影，恍惚间想到了他遇到过的另一个勇者。
……或许是金发在这个国度太过大众，又或者说金发成为了勇者模板，恶龙其实遇到过不少金发勇者。
在那个陷入了短暂寂静的尼达尔山脉正中，盘踞在山上的红色巨龙眼里的眼泪还没流干，他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位金发的勇者牵着因为龙威而不断战栗的马，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和其他赶来屠龙的勇者不同，他没受一点伤，全须全尾地离开了这里……只是被敲碎了那一身由正义锻出的脊梁。
“从什么时候起，善良与正义最终成为了一个悖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