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番外1
穆瑾怔怔地望着这个已经在时光和风沙中逐渐被风沙掩埋的面容, 久久未曾回应。
索性对方也和她一样，只是呆站在原地，豹一样的双目深深凝视着她, 泪水流下, 又被大漠干燥的风吹到干涸。
被唤作方小可的小姑娘站在中间, 左看看右看看, 眼里流露出硕大的不解, 却也看出来老板娘是和这人认识的, 就干脆吐了吐舌头, 缩到一边不去碍事。
她看着高大英俊的男子踏出一步，仿佛用尽了半生的力气。
“穆……”他张了张口, 发出风箱般嘶哑的声音, 然后想到她隐居在此，八成是更换了姓名，于是又闭上了嘴，只执着地望着老板娘。
“老板娘！再上一壶茶水呗！”
旁边客人的呼唤打破了这边的沉寂, 穆瑾如梦初醒，看着方小可用餐盘挡住脸, 露出一双贼兮兮的眼睛不断瞄着他们俩的样子, 又好气又好笑：“方小可，客人叫了没听见？还不快去干活！”
“客人叫的是老板娘，又不是我。”方小可不甘地放下餐盘, 嘟嘟囔囔。
“现在你是老板娘了, 快去快去。”穆瑾走近几步, 推推方小可的小身板。
方小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经过这几句话的工夫，穆瑾勉强算是调整好了情绪，她抬眼看向一动不动, 如一座雕塑般只知道看着她的男子，平静地笑了笑：“既然认出来了，就别在这站着了。”
她随手扫了一下凳子：“坐吧，我现在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了，一杯茶还是请得起的。”
男子仍然直直地站着，似乎他的一生，只剩下了凝视穆瑾这一件事。
又或者是，眼前的一幕太过美好，让他不敢移动，害怕一旦动了，梦就醒了。
直到穆瑾一竖眉毛：“你到底坐不坐？不坐别影响我做生意。”
还是一样的明艳活泼，还是一样的生气口吻。
没有了眉宇间那抹亘古不化的阴郁，她的眉眼神态全都张扬地体现了出来，让人惊艳难忘。
男子深吸口
气，一撩衣摆，缓缓而坐。
穆瑾主动为他倒了一杯茶，终于被他瞪得有些发毛了。她重重将茶壶一墩，脸上笑意也淡了：“戎锋，要说什么你就说，你是怪我骗了天下人独自躲在了这里，还是什么？”
“我……”
也许是看出她有些动气，戎锋一下子急了起来，但是他嘴笨的毛病，在经过五年的独行独往，鲜少与人交流之后，更加病入膏肓。他越想说话，嗓子里越像是堵塞着一团棉花，让他上呼不进，下吐不出，胀得脸色通红。
这倒把穆瑾吓了一跳，自从系统离开之后，她就无法探查这些剧情人物的状况了，万一一个不好把他噎死在这里，她罪过可就大了。
她连忙将茶杯杵到戎锋嘴里，同时轻轻为他拍背顺气：“你瞧瞧你，还好意思说是大燕的定国将军吗？也不怕被人笑话。”
在剧情中，她习惯了这么夹枪带棒地跟他说话，即使分别了五年，一遇见他，那些在湖底安眠的记忆就纷至沓来，让她张口没有一丝陌生。
并且由于已经脱离了系统的掌控，她不再受到人设的限制，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了从前的刻意嘲讽，些微的调笑让她的声音听起来亲昵而自然。
这差点让戎锋又红了眼眶。
他摧金裂石，举起几十公斤兵器都面不改色的手，在结果穆瑾手中的茶杯时，居然微微颤抖起来。
“穆……瑾。”他以极轻又极哑的嗓音，低念着她的名字，“穆瑾。”
这一念，又是一滴泪从他眼中滴落，掉进了茶水里。
泛起的涟漪一如穆瑾的心口。
她脸色渐渐复杂起来。
看着面前一身落拓，两只宽厚手掌捧着粗糙茶杯，却如同捧着世间珍宝的男人，嗓口也有些发酸。
“五年而已，怎么会混成这个样子。”穆瑾吸吸鼻子，故意用嫌弃的语气，“你一个燕国将军来西羌做什么，不会是宇文睿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想要坐什么吧？”
戎锋定了定神，轻声回答她的话：“我早已不是燕国的将军了，这次前来，我也不过是想来看看…
…你的家乡。”
穆瑾一惊，直接回过头来，泛红的凤眼直接落入戎锋眼中：“什么？宇文睿把你炒了？”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炒了”，看着她的眼睛，戎锋感到一股巨大的喜悦从心中炸开，这种太过强烈的幸福感，让他嗓音也有些发颤。
“嗯。”他轻飘飘地一语带过，然后向前探了探身子，用夹杂着小心翼翼试探的语气道：“既然没有一见到我就跑，这是不是说明，你也有几分欣悦？哪怕是一点点。”
他的眼神，让穆瑾想起流浪的大狗。
她沉默片刻，还是“嗯”了一声。
“不管如何，好歹是故人前来，就算没有多少开心，也不至于把人赶出去。”穆瑾弥补一样说。
就是这么算不上多客气的话，却让戎锋露出傻气至极的笑容。
“真好。”他低地地说，“真好。”
穆瑾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对我的假死十分愤怒，一见到我就要把我缉拿归案呢。”
“你为何会这么想？”戎锋愕然道，“我先前就同你说过，你可以不必做那公主，也不必低于人下假装太监，只要你想，我就带你尝试另一种日子……现在的你，就是我所想象中，最好的结果，最好的。”
穆瑾眼睫颤了一下，她垂下眼，掩盖住复杂的眸光，低声说：“可我骗了你们，利用了你们。”
“你骗了我们何事，又利用了我们何事？”戎锋问道。
“我用自己死换来西羌的修生养息，用白尧对我的愧疚，逼他承担本该属于我的责任。”穆瑾看向他，“至于我骗你们的事，那还少么？光你自己就能举出好几条吧。”
戎锋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他这张脸，也许是由于常年风吹日晒，在不笑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和凝练。
然而当他眉眼柔和，嘴角一笑，又恍然是当年燕京中情迷无数贵女的戎侍卫，满是让人无法抗拒的深情。
“你可曾亲言告诉我们，你即将死去？”他问。
穆瑾想了想当年金銮殿上的一幕
，她是向白尧交代她死后的事宜，但要说亲口说她会死，这倒是确实没有。
于是她缓缓地摇了下头。
“那他们答应你的要求，可曾受到胁迫，非自愿才答应下来？”戎锋又问。
穆瑾已经摸到了他的路数，她呆了一下，又摇摇头：“但是，是我让你们误会……”
“既是误会，错就不在你身上。”戎锋一语定言，定定地看向穆瑾，“你不必自我苛责。”
穆瑾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还是被胸膛中涌上的酸软感满满堵塞，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看着戎锋，她又想起当年的种种，各个剧情人物的脸在脑中交替变换，却只有戎锋始终如一。
其他人的眼神都在变化，从探究到深沉，从恭敬到疯狂，却只有戎锋，这个男二承担着她一次次的苛待讽刺，却又一次次地挺身而上靠近她。
他的目光，始终都是如此，只除了刚得知她的身份来劝她时的愤怒，其余从未改变。
穆瑾深深地吸了口气，大脑勉强挑了一条能聊下去的路：“你是，为什么不做将军了？”
没想到她又将话题给跳了回来，戎锋柔和的目光滞了滞，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甚是无趣。”
“什么？”穆瑾哭笑不得，“因为无趣就不做将军了？不是，还有觉得做将军无趣的？你还真是……”任性。
她的尾音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戎锋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
“没有你的天下，甚是无趣。”戎锋望着她，“没有你的河山，我也无力再守护。”
穆瑾怔住了。
“穆瑾。”戎锋挺直身躯，如同在战场上宣誓一般凝重，“我心悦于你，你一直都知道，这五年来……日日夜夜，我惦记着你，从未改变。”
穆瑾的目光颤抖起来，她摇摇头，不敢相信：“不可能，我之前那么……坏，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你怎么会喜欢我？”
“是，哪怕你那么坏，我也喜欢你。”戎锋微微苦笑，“五年的每一天，我走遍山川湖海，踏遍天南地北，眼前却无时无刻不浮
现出你的身影，讽刺我的，蔑视我的，难得对我一笑的……还有金銮殿的那一天，你口唇染血，就这么在我面前失去声息的。”
他呼吸一滞，一股强烈的悲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时时刻刻，从不能忘。”
“对不起。”
穆瑾呢喃着，缩起瘦弱的双肩抱住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当时剧情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如果她不用死遁，根本无法圆了这段剧情。
她已经坚持了那么久，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不属于自己的人设那么久，每一天都如履薄冰，心惊胆战，就是为了那一刻。
她如何能放弃。
“我知道。”戎锋轻声道，他大掌在空中开合两下，还是坚定地握住了她伶仃的腕骨，没有强硬地扒下她的手臂，却用足够有力的力量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我不知道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穆瑾道，“我以为你只是一时迷恋，就和其他人一样，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就会淡了。”
“其他人如何，我不妄自评说。”戎锋道，“我对你的情谊，你已经知晓。”
穆瑾顺着他的力道，慢慢地放下手臂，对上了他时隔五年，仍然如一的眼睛。
“你根本就不认识我。”她说。
“我看出你早有伪装。”戎锋道，“那就让我渐渐认识你。”
“你的家在大燕，而我就像一缕幽魂，只能落在这荒僻之地，再也出不去了。”她还在挣扎。
“荒谬。”戎锋道，然后语气一柔，“你想住在西羌，我就随你在此，你想回到大燕，我也陪你同去，只有你想去之处，没有不能去之地，只要你肯。”
穆瑾已经快被攻陷了，她眼神闪烁：“那……你的父母怎么办？你大好的时光，怎么能耗在这荒漠蹉跎？他们怎么会愿意？”
“双亲……”戎锋笑了，“如若他们不了解我，我也无法出现在此处。”
穆瑾问：“他们就没有对你的流浪发表什么意见么？”
“对他们
来说，我浑浑噩噩，不知所以的模样，才是有辱家门。”戎锋道，看她久久不言，忍不住问：“我……通过门试了么？”
“什么门市？”穆瑾回神。
“留于你门的门试。”戎锋笑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要今早启程，去寻找住处了。”
穆瑾咬了咬牙，有些气急：“来都来了……我还能赶你出去么！”
没听到戎锋的回音，穆瑾气呼呼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他璀璨柔和的笑意。
她愣了愣，低垂下头，也淡淡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哐叽一个滑跪就是土下座！！
十分抱歉拖了这么久！但我真的没有偷懒一直在日更，就是没想到隔壁那本会写这么长qaq
番外其实不多，我在补了在补了，再次哐哐道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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