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执念
孟棠并没有能力真的让死人复活, 她所说的法子，是让崔曜抱着宋青雪站在那棵野梨花树下。
劲风一扫，满树的梨花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不一会儿的巩固，崔曜和宋青雪的肩上, 头顶就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梨花花瓣。
孟棠踏着满地的梨花花瓣走过去, 轻声的对崔曜说话。
“崔大哥, 你看这梨花似雪，落在身上恍若韶华白首，也算是你和宋姐姐此生共白头了。”
她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来。哪怕是节哀顺变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因为死的人是崔曜的此生挚爱,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跟他感受身受，自然旁人任何安慰的话此刻在他面前都是苍白的，单薄的。
唯有用了此法，也算是勉强圆了崔曜的心愿。
崔曜垂眸看着怀中的宋青雪。
她面色虽苍白, 但唇角依然蕴着一丝浅淡的笑。
他还记得，当他同她说她早就知晓了她魔的身份, 但他从不介意，也从不后悔这些年同她在一起时，她唇角就一直蕴着这样的笑。
现在看来，她恍若只是睡着了而已。也许过不了一会儿她就会睁开双眼醒过来, 如以往那么的日子一样，笑着唤他一声夫君。
崔曜眼眶炽热, 鼻尖发酸。
他抬手轻轻的抚上宋青雪的脸颊, 双眼。
一头青丝都被花瓣遮住, 猛然一看, 确实像是白发满头。
崔曜哽咽了一声。
孟棠说的不错，这样也算是他和青雪共白头了。
抬头看着孟棠，崔曜真诚的道谢。
“谢谢。”
孟棠摇了摇手, 示意他不用客气。然后又低声的问他：“崔大哥，你往后有何打算？”
崔曜有片刻的茫然。
“我是药王谷谷主的小弟子。二十六年前，师尊说我学有所成，让我出谷历练。”
“后来我就遇到了青雪，一直同她住在这个小村子里。现在她，她走了，这天大地大，我要去哪里？以后我又该做什么？”
“你应该回你的师门，告诉你师尊，你爱上了一个魔，跟她做了二十五年的夫妻。为了这个魔，你甚至想要用人来炼丹。”
是云初月在说话，带着嘲讽的冰冷语气。
孟棠：
行吧。崔曜先前确实差点将云初月给炼了，云初月对他有气也是很正常的。
崔曜对此也坦然承认。
“不错。当时我听到你是通玉凤髓之体，我就动了要将你炼成灵丹的心思。”
“医书上曾有记载，通玉凤髓之体不但交、合之时对男子有极大的益处，本身也是一味极罕见的滋补药材。若能炼成丹药，虽不说肉白骨，活死人，但也能极大的延长寿命。”
“云姑娘，此事确实是我起了歹念，是我的错，我任由你处置。”
“但我还是要说，我爱青雪，这个我没有做错。生而为魔不是她的错，青雪是个好人，她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她甚至比很多我认识的玄门正派的人还要心地善良。”
慕华晖原本一直在听崔曜说话，但忽然听崔曜说到交、合二字，立刻抬手快速的捂住了孟棠的耳朵。
孟棠：
孟棠面无表情。
迟了，师兄，我已经听到了。
关键是，我都这么大了，你能不能不把我当成小孩子？！不就是交、合二字吗，我难道还不能听了？！
因为被捂着耳朵，所以孟棠没有听到崔曜说到任由云初月处置的话。
云初月此刻面颊微红，心中也十分的为难。
面颊微红是因为，一来她被崔曜反驳自己爱上一个魔没有错，二来，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忽然听到崔曜直白的说着交、合这样的字眼，怎么能不脸红害羞？
却也更加的让她觉得崔曜是个无耻下流之人。
若不然他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说出那样的字眼来？
她却不知崔曜自小拜入药王谷学医，这世间所有的医书他都倒背如流。交、合二字在他看来便如吃饭喝水一般，并不带有任何色彩。
为难则是因为，对于伤害过她的人，她是肯定想要让对方付出代价的。
但是她知道，崔曜因为对宋青雪痴情的缘故，甚至连丁乐萱都觉得他其情可悯。
她若是此时非要置崔曜于死地，那大师兄和凌师兄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心如蛇蝎的恶毒女人？
一番计较之下，云初月很快就做了决定。
“崔大哥，”
她声音不复刚刚的冰冷嘲讽，重又恢复平日的绵软娇柔。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先前之所以会那般做，也是因为深爱宋姐姐的缘故。可没想到宋姐姐最后还是去了，我也觉得很遗憾。”
“崔大哥，你放心，我不怪你。也更加不会对你做什么。宋姐姐的事，还望你要节哀顺变，保重自己。”
甚至还对他致歉。说是刚刚她不该一时生气，对崔曜说了那样赌气的话。她不是故意的，还请崔曜一定要原谅她。
孟棠看着这一幕，就觉得很离谱。
在她看来，不管崔曜如何的痴情，但他差点儿做出伤害云初月的事始终是事实。云初月先前对崔曜的态度才是正常人的态度。但是现在，被伤害的人反倒向加诸伤害的人道歉？
这也太假了吧？
不过这是云初月和崔曜之间的事，这件事到底该如何解决，她无权过问。
她只答应宋青雪会保住崔曜的性命，其他的，她就没办法了。
人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的。
最后在一番彼此认错的良好气氛中，云初月坚持说此事不怪崔曜，她绝对不会追究任何责任，还请崔曜往后不要再提此事。
不过她虽然如此‘大度，’但是崔曜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坚持要以死谢罪。
倒是把孟棠给吓了一大跳。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宋青雪临死前会特地同她说，要她一定想办法保住崔曜的性命了。实在是这位的道德感实在是太强了。
好在这事压根不用她开口劝说，云初月就已经轻言软语的一直在解劝了。
最后好歹让崔曜打消了以死谢罪的念头。
却也一脸郑重的对云初月说道：“云姑娘的大恩崔某记下了。崔某欠你一条命，往后但凡云姑娘有吩咐，无论是任何事，崔某一定给您办到。”
这傻缺！
孟棠急忙替他补充附加条件，对云初月说道：“先说好，得是不违背道义，不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啊。”
好在崔曜还挺上道的。点了点头：“孟姑娘说的在理，就是这般。”
云初月对此并不在意。
她父亲是赤霄城城主，家里有成百上千的家臣幕僚和侍卫，她想要做什么事这些人不能替她办到，还用得着崔曜？
而且，她冷漠的想着，这个崔曜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她会即刻传信回赤霄城，将崔曜对她做的事悉数告诉父亲和兄长知道。
依照父亲和兄长对她的宠爱程度，他们绝对不会容忍崔曜继续活在世上的。
原本崔曜还想回师门面见师尊领罚的，却又被云初月给劝说的打消念头了。
一旦崔曜回到药王谷，她赤霄城的人想要取他的性命就要难很多。肯定是他一直在人间游历才好取他的性命。
“崔大哥，当年你师尊叫你出谷历练，原就是要你去经历这世间百态，这样你的修为和心境才能提升。你和宋姐姐的事，应当便是你命中的情劫。但除了情劫，世间其他的很多事你却没有经历过，所以你这并不算是完成了历练。”
“而且你忘了？宋姐姐的遗愿，是希望你能走遍这世间的山山水水，写一本传世的医药典籍出来，你若此时回药王谷向你的师尊禀明所有的事，只怕你的师尊定会罚你面壁思过。到时岁月蹉跎，你何时才能完成宋姐姐的遗愿？”
“所以依我之见，崔大哥你现在倒不如继续在世间游历。等有一日你觉得豁然开朗了，对修道之事有了新的体会，再回药王谷向你师尊禀明你游历这些年中发生的事。到时即便你师兄罚你，一来你也算是完成了宋姐姐的遗愿，二来，你也可以将你这些年游历的事都写出来，完成一本医药典籍。你觉得如何呢？”
孟棠还不知道云初月竟然还能这样的舌灿莲花，她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不过等回过神来，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原本她还头疼怎么完成宋青雪对她的那些托付，现在好了，云初月都帮她解决了。
“师兄，”
她转头看着慕华晖，笑嘻嘻的说着，“那咱们就这么让崔大哥走了？”
慕华晖瞥她一眼：“不正好遂了你的愿？”
孟棠笑。
真是知我者师兄也。
不过说实话，此事要是云初月执意要追究，那他们也没有法子。毕竟这件事上崔曜是有错的。但是现在云初月都不追究了，他们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于是接下来，孟棠看着崔曜将宋青雪的尸首放在梨花树下，和着那些落下的梨花花瓣一起火化了。
骨灰被崔曜装入一直白瓷坛中，说往后无论他去哪里，都依然会带着宋青雪一起。
孟棠看着，觉得心里挺难受的。
想了想，她问慕华晖：“师兄，这世间有轮回吗？”
若有，那来日崔曜会不会遇到转世之后的宋青雪，两个人再续前缘呢？
慕华晖沉默片刻，才缓缓的说道：“不知。”
“但即便有轮回又如何？饮过了孟婆汤，忘却一切前尘往事，宋青雪就不再是宋青雪了。他们两人即便再相遇，也不是此番光景了。”
孟棠沉默。
师兄说的对。没有了这些记忆，即便真的有轮回，宋青雪也不再是宋青雪了。
看着崔曜捧着装了宋青雪骨灰的白瓷坛一步步的走远。明明是个日光明媚，山花烂漫的春日，但他的背影却孤单又萧索。
孟棠鼻尖有些发酸。
片刻之后，她才强打起精神，问慕华晖：“师兄，接下来我们去哪游历啊？”
宋青雪说过，以前衡阳城曾有位先祖疑似去过镜花水月仙境，她得想个法子让慕华晖同意她去一趟衡阳城才是。
世事偏生如此奇妙。她这边正琢磨着这事呢，次日慕华晖就收到了一则明华宗内的玉简讯息。
说是有宗内弟子探得消息，魔域众魔正大批量的在往衡阳城集结，故让在外的宗内弟子速速赶往衡阳城救援。
孟棠心中明白。这是上次众魔偷盗衡阳城的那颗灵丹被他们给截胡了，这一次来抢夺云初月也被他们给搅胡了，就想着重又去衡阳城抢夺那颗能让人突破瓶颈的灵丹呢。
看来那位魔尊大人天人五衰的迹象更加的严重了，只怕不日就会去面见他祖宗。
要真的是这样，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孟棠还记得，原书中当这位魔尊大人知道慕华晖体内封印着魔族的至宝时，立刻对慕华晖下了通缉追杀令。
因为魔族的至宝上可是有一门功法的。虽说难练，能炼成的人自古以来就没有几个，但要是能炼成，那什么瓶颈都不在话下。而且还能实力大增。
所以这个魔尊还是赶紧死的好。他死了，慕华晖潜在的威胁就少了一个。
这般一想，孟棠就觉得必须得阻止魔域众魔拿到衡阳城的那颗灵丹。
因为事态紧急，要是等他们步行到衡阳城，只怕黄花菜都凉了。遂决定御剑过去。
上次同众魔大战过程中形势紧急，孟棠为补充灵力只得又吞吃了一把寒朱果。
结果就是她又进阶了。
虽然还是金丹境，但也只差一步就能到元婴境了。
对此孟棠还觉得挺高兴的。
自下山之后，经历了秘境事件，昨日又对上了墨霄，她就觉得自己还是太弱了。不说想要守护慕华晖，能不拖累他都是好事了。
就巴不得自己立刻就能变得很强大起来。
但是慕华晖对此很不高兴。
他斥责孟棠拔苗助长，说这般快速提升修为极易滋生心魔。让她今后要加强修炼。
孟棠听到心魔二字就觉得挺愧疚的。
她沉默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问着：“师兄，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心魔？”
慕华晖看着她，没有说话。
虽然他的目光很平静，但孟棠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慌。
别过头躲避他的视线，孟棠说话也有几分结巴起来。
“那个，就是，那时候宋姐姐想单独同我说话，她，她告诉了我你有，有心魔的事。她说这是秘密，要用这个来交换崔大哥的性命。”
仅凭她自己是肯定看不出来慕华晖已经有了心魔的，还是据实相告的好。
“是。”
慕华晖没有否认，近乎冷静的承认了这件事。
孟棠皱着眉头抠了抠手指。
唉。愁人！操心！
修仙一途原就是逆天而行，修真人士滋生个把心魔原也没什么，克服克服就行。但是慕华晖不一样啊。
这位原本就是天魔体，魔骨是强行被封了起来的。他再一滋生心魔
孟棠想了想，就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兄啊，你的心魔是什么？”
大凡心魔其实就是执念。只要问明了慕华晖的执念是什么，然后再想办法消除了这个执念，那他的心魔应该就消失了吧？
譬如说，她就知道有些修士的执念是某个人。有狠心的，就直接抹杀了那个人，那心魔自然就不复存在。
想必这也就是杀妻证道的由来了。
看着慕华晖的目光不由的急切起来。
见慕华晖一直沉默，她还催促着：“师兄，你的心魔，也就是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快告诉我。我看我能不能想到法子消除你的这个执念。”
慕华晖耳尖发烫。
他别过头，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的心魔是什么，我也不知。”
该怎么告诉你，我的执念就是你？
你日日在我眼前，这个执念又该如何消除？
或许，只有看着你一直平安喜乐，我的这份执念才会消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