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毫不意外, 晚上苏曼失眠了。
她从不是一个喜欢回头看的人,从年少喜欢陆执寅开始,便是死心眼的喜欢。
虽是最后一个人跑去隔着两个省份的外地上大学, 但却从来没有为此后悔过。
六年后再相见, 她以为这是一趟坦荡的相遇。
但实际上,她只是走回了原点。
第二天,一早来所里。
“苏律师, 电视台的人在会议室等你。”在她一进门, 前台的行政连忙叫住她。
“电视台的人?”她脚步顿住,脸上带着疑惑,“谁,确定是找我?”
前台低头去看登记:“工作证上好像叫陈彦松。”
苏曼想起来,昨天分别时,陈彦松说要抽时间过来采访,没想到这么快。
陈彦松的采访虽然比计划的提前了, 除了想见苏曼外, 另一个是蜗居暴雷案子现在引起了社会的广泛讨论。
电视台想做一期专栏,从法律专业角度来深度报道这件事,所以陈彦松也有私心, 想通过这次机会, 帮苏曼打打名气。
走到会议室门口,隐约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声音有些耳熟, 她停在门口驻足几秒后, 敲门。
“请进。”
苏曼一进门,便看到坐在陈彦松对面的沈樱,采访镜头前的她,妆容姣好精致。
一身浅紫色的套装, 腰身收的正好的小西服,下面是包裹身材及膝短裙。
陈彦松正对着门坐,抬头看见她,笑着道,“苏律师。”紧接又说,“沈律师,我要等的人来了。”
苏曼这才注意到,虽然摄像机是摆放着的,但好像并没开。
这时陈彦松开始拿起一旁的设备,换了个角度,他朝着苏曼招手:“坐这边,这里光线更好一点。”
一旁,沈樱抱着手臂,眼神不善,装似不经意的问:“你是专门来采访苏曼的?”
她口气极其不好,蔑视,不屑。
陈彦松忙着调试设备,随口道:“是。”
沈樱甚至表情管理都没做,她搭在手臂上的手指狠狠拧住了袖口的银扣。
“苏律师执业年限比较短,也没有接受过电视台的采访,经验不太足。”
她话里话外,苏曼都不是这次采访的最佳人选。
可陈彦松并不觉得,他将视线从设备上移开,“昨天在医院我听到刘童和苏律师对案子的交流,有些话我觉得苏律师说的很有道理,非常有见解,大家现在对蜗居熟的新闻大多是对事实的报道,很少听到专业法律人士的发声。”
沈樱看向苏曼,似乎非常不赞同陈彦松的话,语气不由得傲慢起来:“虽然接手了蜗居的案子,但这是苏律师在君衡所的第一个案子,能不能做好还不一定。”
苏曼本身对采访也没什么兴趣,更何况现在案子还没走程序,陆执寅也告诫过她,尽量少在公众场合发表什么意见,万一被人不怀好心的剪辑,那真是说不清了。
于是顺水推舟,“沈律师案件承办经验丰富,又是君衡所的执行合伙人,形象姣好,对外能够代表公司的形象。”
听苏曼说到这一点,沈樱的表情总算好了一点。
陈彦松眼神来回扫视一番,“好,那就请沈律师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
苏曼示意,不打扰他工作,于是出了办公室,便去找陆执寅。
自从她换部门之后,便没再回过陆执寅的团队,以至于她一口气走到他团队门口,才想起,自己这一大早来找他,见面说什么呢?
想问的话实在太多了,关于他父亲的事情,关于大学的时候他去她家找过她的事情,还有分开的那六年发生过什么的事情。
可这些事如果陆执寅愿意告诉她,早就告诉了,哪里会等她过来问呢?
苏曼心里纠结矛盾,在门口站着,没上前。
这时,冷不丁地背后被人拍了一下,“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赵楠一手端着咖啡,怀里夹着文件,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明显是高兴的。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赵楠拥着肩膀带进去了。
“看谁来了。”
她一进来,办公室里的人都寻声看过来。
孟长鹤表情夸张,“哦豁,小苏曼,你肯定不是因为想我才来的吧。”说完还特地望了眼陆执寅的办公室,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话里有话。
苏曼被他打趣,“谁让你叫我小苏曼的?”
说到这个称呼,孟长鹤和赵楠对视一眼,严重笑意隐隐,一副藏了不少秘密的样子。
被孟长鹤这么一调戏,刚才站在门外不敢进来的纠结也烟消云散了。
“我来找老板。”
自打从陆执寅的团队出来,苏曼每次见他都是规规矩矩的叫声陆律师,回到团队了,倒是向往常那样,不自觉地叫“老板”
“里面呢。”赵楠指了指里面。
敲门进去后,陆执寅正靠着落地窗打电话,见进来的是苏曼,他的话音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眼神转过,说了句:“暂时先这样安排。”
“我有事找你。”
陆执寅挂了电话,手机随手放在一旁,示意苏曼坐下:“什么事?”
明明心里堵着一堆事儿,可对上陆执寅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她张了张嘴,到底要从哪里开始问?
陆执寅似乎并不着急,依旧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在那一瞬间,苏曼突然不想问了。
陆执寅是如何从当初风度朗朗,谦逊温和的性格,变成如今这样思虑深重,刻薄冷漠的,她明明有很多其他办法得到这个答案。
只要她有同样的耐心,愿意去了解他。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她转开话题,语气也随之变淡,“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陈彦松了了,他说想要采访我,不过被沈樱接了去。”
陆执寅不仅工作上变态到吹毛求疵,也相当爱惜自己的羽毛。
他提醒苏曼:“在案子没盖棺定调前不要随便对外发生,如果被人曲解了字面意思,我们的工作很容易陷入被动。”
“现在舆论裹挟司法的现象时有发生,尤其是这种有很大社会影响力的案子,说的不好容易遭反噬。”
苏曼了然,点头,声音柔和道:“你放心,我会注意的。还有你说过的话,我都会记住。”
她说的自然,陆执寅的表情却有一丝丝的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眼神别开。
“怎么了?”苏曼疑惑地看着他。
陆执寅没说话,翻着手里的文件,看了好几秒,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苏曼低头左右看了看,“哪不对劲啊?”
陆执寅嘴角擒着淡淡的笑意,声音也不自觉地放缓,小声,像是在嘀咕:“怎么今天对我敌意,好像没那么重了,愿意听我的意见。”
苏曼额角顿时挂上黑线,有点无地自容,之前两人闹得不开心,苏曼认定陆执寅是个见钱眼开,无利不开张的黑心律师,他说什么,她都觉得他居心不良。
现在心态稍微放的端正一点,倒显得自己不正常起来了。
她觉得陆执寅小小声说话的样子,居然还有一丝可爱起来。
这次的聊天气氛,真是破天荒的好,一个不怼,一个不唱反调。
陆执寅也看似心情不错,“中午一起吃饭。”
这句命令般的话刚说完,苏曼就觉得刚才自己肯定是看走眼了。
正要拒绝。
结果下一秒,陆执寅的音调降低了几度,加了一句:“好吗?”
苏曼瞄他一眼,却见陆执寅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看着眼前的文件。
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陆执寅如果耳朵会动的话,此刻一定是在竖着等她的回复。
“我”
话音被一阵手机震动声打断,苏曼立刻低下头,拿起一旁的手机。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苏曼的刚才还满脸轻快的表情,很快消失。
“先让大家冷静下来,不要引起更多的冲突。”
“怎么了?”
苏曼边扶额,边回短信,皱着的眉头,显示出事情的棘手。
“还是那帮租客,又跟房东闹了起来。”
“房东 让他们今天晚上12点前必须全部搬离,不然就断水断电断气。”
陆执寅听完她的话,并没有露出什么棘手难办的表情。
“现场是什么情况?”
苏曼在群里一边让大家不要激动,一边还要跟陆执寅说话:“已经报警了,但警察说断水断电这事不归他们管,只要现场没有暴力冲突,他们不会出手干预租客和房东之间的事情。”
“好像记者也去了,房东说只要他们离开大楼一步,他就让人把东西收拾出来,换锁。”
“现在都在坚持,那些租客今天连班都不敢上,生怕回来就被房东扫地出门。”
说到这儿,苏曼内心忍不住骂一句:这事明明是蜗居引起来的,现在公司高层躲得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只让受害者走法律途径。
法院又不是马路边的小吃摊,说去就去,说开始就开始。
苏曼:“气死我了,两边受害者闹得不可开交,蜗居公司的高层居然一个面都没露。”
“真是完蛋玩意儿。”
相比于她的义愤填膺,陆执寅显得淡定许多,“我跟你去看看。”
苏曼眼神错愕的抬起,下意识反应;“你也过去?”
“嗯。”说着,陆执寅已经拿起了西装。
苏曼连忙拎包,跟在他后面,她看着路执寅宽厚的背影
总之就很意外。
当初刘童在所里闹着要跳楼的时候,陆执寅虽然出面安抚,答应会帮他。
但答应了刘童,可没说还有别人。
以至于想到陆执寅平日的工作量,她不觉得这种小案子,他有必要亲自出马。
一切都有点不太符合常理,但是陆执寅的举动却又那么的自然。
——
去的时候依旧开的是陆执寅的保时捷,苏曼没勇气提开她的二手小本田。
她的本田已经停在车库好几天了,远远看去,蒙着一层淡淡的孤寂。
见她眼神一直恋恋不舍的往一旁看:“怎么了?”
苏曼摇摇头,收回视线:“没事,看下我的爱车。”
陆执寅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你那车虽然看着旧了点”
苏曼骄傲:“其实还挺好开的。”
陆执寅隐晦:“偶尔开开还是不错?。”
苏曼转头,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万一我开惯了你的车,下次开我自己的车嫌弃呢。”
她说的真情实感,但陆执寅嘴角一抿,说出的话挺没良心:“开惯的话 ,那你就一直开着吧。”
苏曼没太理解这层意思,敷衍了一句:“等我买得起再说吧。”
——
这次闹事的地方是个城中村,地段非常好,不远处就是商业中心,环贸中心的地铁。
也正是因为地段好,加上城中村的条件捡简陋,租金价格低,所以才吸引了不少附近工作的年轻人。
“我先下车,你去停车吧。”
陆执寅的车要绕到离这最近的商场才有地方停。
陆执寅不放心:“小心些,事情要是棘手,等我到再解决 。”
苏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我尽量自己解决,不给你添麻烦。”
工作是工作,工作上陆执寅最看不起能力差的人。
苏曼跟他在一起久了,别的没学会多少,好强的心性多少沾染上一些。
出事的地方是城中村靠里面的三层的独栋民房。
苏曼一到现场就看到门口围着的不少人,有警察,有救护车,还有围观的群众。
她往里面挤了挤,拨了电话,很快有人从里面出来。
里面谈判的状况似乎不太好,来接她的人,额前有几道细微的抓伤,领口也皱巴巴的,神情十分颓靡。
他乍看苏曼一眼,“你是苏律师?”
苏曼点点头,那人表情又一瞬间的迟疑和意外。
“跟我进来。”
随后,苏曼听他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怎么来了个女的?”
苏曼垂下眼神,把陆执寅马上就到的话咽了下去。
进去之后,大家像是见到了救星。
苏曼把这群租房的情况大概了解了一下。
“这栋楼原来只有两层,六个房间,后来房东私自多加了一层半,多出三个房间。”
“每个房间,又重新做了隔断,隔一到两个房间不等,现在整栋楼一种住了15户,21个人。”
“大多数都是刚毕业,在附近上班的大学生,也有在附近送外卖的骑手。房东把整栋楼托管给了蜗居公司,出事之前,我们都是把房租交给蜗居公司,房东从来没有露面过,后来蜗居公司暴雷,房东的租金收不回来,就找过来了,要我们叫租金,否则就全都搬出去。”
“还有,房东说他把房子交给蜗居公司的时候,里面设备都是好好的,现在坏了的几台空调,他不仅不给我们修,还要我们赔钱。”
“哪有这样的。”跟苏曼说话的女孩越说声音越低,眼眶也逐渐红了,鼻音越来越重,最后低下了头。
“我们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房租一次性交了一年,还有八个月才到期,现在让我们搬出去,搬出去住哪里 。”
房间里气氛沉闷,听完女孩的话,大家更加沉默不语。
苏曼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说到底,这件事并不复杂,只要有钱就能解决。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没有钱。
大多数租客都是大学刚毕业,有的甚至借了网贷公司的钱付的房租。现在蜗居公司暴雷,房东要收房,可网贷公司的钱还要继续支付。
简直是最倒霉的一群人。
“你别跟我谈,谁来谈都没有用,我是房东,他们不交房租,我有权力赶他们出去。”
苏曼刚开口,说明身份说明来意,眼前的中年男人眼神开始变得警惕。
“你是律师?是不是在录音了?”
苏曼:“我没有录音。”
中年男人不知道信没信,哼了一声,“有钱请律师,没钱付房租,就想白住我房子,一群好吃懒做的。”
苏曼纠正:“我的委托人房客,都是付过房租的,他们有和蜗居公司签订的租赁合同,也有房租的打款记录,所以根据协议他们居住在这栋房子是合理合法。”
一听苏曼的话,房东立即暴跳如雷,烟熏的嗓门声嘶力竭起来。
“别跟我说付过房租了,我是这栋房子的房东,我没收到一分钱租金。”
苏曼晓之以情:“你跟中介公司签订了托管,又蜗居公司代替你行使这套房租对外出租,现在收不到租金,归根结底不是因为租客没交房租。”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中年男人当然明白。
但是不会同意,“我就知道你们律师嘴能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我跟蜗居公司签订什么合同那是我跟他们的事,跟你们没关系,总之就一句话,要么给钱要么滚蛋。”
苏曼大大小小也做过几十个案子,但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讲道理难缠的人。
反过来想也是,如果讲道理,那些人也不会请她过来。
她一分钱律师费还没收到,就被赶鸭子上架。
见着房东柴米油盐全都不进,苏曼再想帮忙也无计可施了。
见苏曼不再说话,房东朝里面咧咧道:“你们警察也找来了,律师也找了,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
房间里大家唉声叹气,叫苏曼过来的姑娘不停地跟她道歉。
从包里抽了几张钞票,“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这点钱我也不知道请律师够不够,今天辛苦你跑一趟。”
看着他们,苏曼很难不共情。
比她小几岁,刚刚大学毕业,很多人生地不熟的漂泊在江城市。
他们应该是怀揣着很多梦想留下的,但这个城市,高昂的房价,不规范的租赁市场,硬生生的切断了他们的追梦。
“我们几个刚才也商量好了,今天搬出去,先去网吧去凑合一下,公司里的工作安排结束后,我们就回老家。”
“还有几个人先去同学那里凑合住,等这件事结束了,大家再想想出路吧。”
大学生的朝气在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了。
颓败的表情,失望的眼神,以及对现下状况认命般的无力。
“现在要是夏天就好了,公园、商场、地铁、车站哪里都可以躺一躺。”
“可惜天这么冷,天气预报今晚可能还有雪。”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刚才递钱给苏曼的女孩,低下头,小声的啜泣着。
苏曼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没有义务帮助他们,毕竟谁都有过困难的时候,而不是每个人遇到困难都会有人帮忙。
即使是眼前的这五百块钱,请一个律师都是不够的。
眼下是个烂摊子,她比谁都清楚。
不论是留下来还是现在就走,对于她而言都是没错的。
数秒的思考后,她把钱退给女孩,“你们再等我一下。”
苏曼的背影在门口消失,年轻男孩抵了抵:“米米,你怎么这么相信她。”
“事情都没给我们办成,为什么要给她钱?”
被称作米米的女孩,就是刚才塞钱给苏曼的,她低着头,“麻烦人过来跑一趟。”
“总不能白跑吧。”
年轻男孩:“可咱们又没钱。”
米米当然知道大家都没钱,“我给我的,你们随便。”
她这话让男孩有点脸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要能帮我们把事情解决了,她要多少我们给多少。”
米米没说话,她望了眼外面,充满担心。
苏曼还是想争取点什么。
她把电话打到了社区,问了一些这房子的基本情况。
“群租房有无备案?”
“消防检测需要安全检测报告吗?”
“群租房隔断,社区有无标准规定隔断不能超过几间?”
一通电话打完,苏曼心里大体有了数,信心似乎也回来了一些。
再一次进入调解室,苏曼比刚才底气足了一些。
“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不跟你谈。”中年男人似乎没把苏曼放心心里,态度比刚才更要强硬。
苏曼面对着比自己更高更壮的中年男人,还是有点忌惮。
她克制心里的波动,尽量作出一副强硬的姿势:“我们再坐下谈谈。”
中年男人从鼻孔嗤出一声笑,似乎并不把她当回事,“你让我坐下谈,我就坐下谈了,你算老几呀?”
苏曼捏着手机,手机轻点,摁出一串号码,推至他跟前:“这是区住房和城乡建设主管部门的检举电话,专门负责查处群租房非法隔断和消防安全隐患的问题。”
中年男人盯着那号码,明显滞了片刻,随后重新做回椅子上。
“少来举报吓唬我,我可不吃这一套,不管我房子是隔断还是怎么,都是那帮人自愿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嫌我这儿隔断,他们可以去别地儿。”
苏曼知道他是忌惮的,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中年男人面色隐晦,“你想怎么谈?”
苏曼撑住底气,反问:“你想怎么谈?”
中年男人口气丝毫不改:“我要求很简单,他们全部搬出去,把房子交给我就行了。”
苏曼报以刚才同样的嗤笑:“这是不可能,他们每一个人都付了房租。”
中年男人:“付没付房租跟我没关系,又不是付给我的,没看见钱我就要撵人。”
不言而喻,又是僵局。
“爱举报举报去。”
“最多再给他们三天的时间,再不搬我就断水断电换门锁。”
至比刚才多了三天的时间。
末了,他眼神凶恶地看向苏曼,“要是那些租客,敢投诉我,我就去你们律所闹去你们老板那儿投诉你”
苏曼:“”
话还没说完,调解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陆执寅背着光,出现在门口。
苏曼以为他会在车上等她,没想到居然也过来了。
“车不好停,来晚了。”他看了苏曼一眼,这么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苏曼也不知道陆执寅有没有听到,刚才那人说要投诉他的事情。
要是听到,苏曼心想,那就太丢了。
事情没解决,还落了个投诉。
苏曼不自在地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下一句,果然见陆执寅眼神审视一圈后,落在中年男人的脸上:“刚才——你说要投诉?”
或许是陆执寅的气场透露出那么几分不好惹,中年男人的气势稍微弱了下来。
“你谁啊?”
陆执寅还是游刃有余的气度,“我就是她老板,你有事情可以跟我谈。”
中年男人倒是没有怀疑,相比于初出茅庐,一脸青涩,行事莽撞的苏曼,他倒更愿意相信眼前的陆执寅才是一个真正的律师。
不知道陆执寅刚才那几句话散发了什么魔力,总之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中年男人,居然愿意再坐下来,尽管坐下的时候他朝苏曼瞥了一眼,从鼻孔里喷出一声不屑。
陆执寅看在眼里,“你先出去。”
苏曼无奈:“好。”
——
那个叫米米的姑娘,一直站在门外,见苏曼出来。
“怎么样?”
苏曼指了指里面,“陆律师正在谈。”
“他是我们所的执行主任,有他在事情会更好办。”
米米小声道:“谢谢你呀,太感谢了。”
今天她已经和苏曼说过太多次的谢谢,以至于她都觉得这两个字,变得没有一点诚意,轻飘飘的样子。
苏曼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举手之劳,你自己也要坚强。”
米米点头,很快眼眶又开始红了。
苏曼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从包里抽出纸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相信我,困难都在眼前,解决了一定会越来越好。”
米米一直点头,苏曼一边等着陆执寅,一边陪她待了一会儿。
陆执寅在里面没有待太久,总之两人出来后,中年男人一改方才的态度,对陆执寅客客气气。
他伸出手,“陆律师,咱就先按照您的意思办,这房子我暂时先让他们住着。”
苏曼表情非常意外,或者说完全想不到这件事居然会是这个走向。
一时愣住在原地。
而陆执寅依旧是那气定神闲的态度,不卑不亢的握手:“后面再联系。”
中年人像是中了什么大奖,美滋滋的走了。
苏曼收回诧异的眼神,随后看向陆执寅,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了。
陆执寅颔首,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弯了一下。
“这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事情解决,去停车场的路上。
苏曼一直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问:“你们俩是不是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她心里好奇极了,陆执意停下脚步,朝她勾勾手指,示意靠近点。
苏曼侧身附上耳朵。
下一秒她的耳朵被陆执寅的两根手指,轻拧了一下。
“啊——”她惊呼,虽然不是很疼。
陆执寅的手指很快松开,“今天不用搬了,他们暂时还可以住一段时间。”
苏曼好奇死了:“你到底在怎么做到的?”
“同样是律师,刚才我在里面的时候,他看见我恨不得一口吞了我,怎么到你,他就乖顺的言听计从。”
陆执寅嘴角擒着笑意,语调也变得轻快,“真的想知道?”
苏曼一直点头。
陆执寅:“陪我去个地方。”
苏曼:“去哪呀?”
“淮城。”
陆执寅的话一说出后,苏曼的注意力完全从刚才的事情转移出来。
“去淮城干什么?”
别的地方她不熟,淮城可是她大学工作呆了六年的地方。
陆执寅没直说,只说是,“有事。”
以前苏曼是个助理,现在就算不在陆执寅团队干活,但依旧是他的下属。
老板下的指令,她当然拒绝不了。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坐飞机还是高铁?”
“开车。”
“什么,开车?”苏曼又被惊到了,淮城离江城,开车可是要十多个小时的。
陆执寅缺时间不缺金钱的人,居然愿意在路上花费那么长的时间。
“今天的事情算暂时解决了,明天一早我们出发。”
陆执寅这么说,苏曼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应下。
十二月的淮城,已经算进入腊冬。
作为沿海城市,冬天总是湿冷湿冷的,为了应付这趟出差,苏曼特地把在淮城过冬的羽绒服找出来。
她在楼上,撅着屁股翻箱倒柜,冷不丁地被人轻踹了一下屁股。
“干什么呢你。”
苏母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鸡汤,拿上来给苏曼加餐。
“妈你看见我从学校带回来的那件米白色羽绒服了吗?”
苏母放下鸡汤,“就在柜子里了吧。”
苏曼在柜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没有呀 ,我都找了三遍了。”
“让开,我来,成天找不动东西就喊妈,我又不是你保姆。”
苏曼从柜子里出来,不服气,“那你帮我收的衣服,我找不到不正常嘛。”
苏母打开柜子没三秒钟,顺手掏出一件衣服,“不在这儿呢,这么大眼睛,中看不中用的。”
见苏母一下就找到,苏曼讪讪地接过衣服,“那我刚才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怎么一下就找到了?”
苏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她:“衣服认人,跟我亲呗。”
苏曼笑,双手环住她的脖子,“哎呀,我妈真是棒,做什么都比我厉害。”
苏母耸了下肩膀,想把她弹开,“可别跟我来这套,以后自己东西自己收拾,我可不是你的保姆,跟在你后面收拾 。”
“好好好。”苏曼回头,一边把羽绒服挂好。
“这天,你拿那么厚的羽绒服干什么?”
“哦,我明天要出差,去淮城。”
苏母没当回事,自从苏曼君衡之后,之前跟着陆执寅也出差过几次,所以也渐渐习惯了。
“你一个人吗?”
苏曼手下动作停住,眼神躲闪了一下,支支吾吾道:“不是,跟同事。”
苏母的眼神简直比雷达还准,往苏曼身上一瞄,就知道不是一般同事。
随后想到什么,语气立刻兴奋起来,“是执寅?”
苏曼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妈现在提到陆执寅,仿佛是中了魔。
认为陆执寅什么都好,人品好,长得好,能力强,会赚钱,跟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的一对比。
就很扎心,本着生不出陆执寅这样的儿子,那就让她成为自己的女婿。
“那天我跟你说完她爸的事情后,你有没有去找过他?”
苏曼从心底里还是比较反感苏母上赶着的攀附陆执寅的这种态度。
“没有。”她语气还有表情都不禁冷了下来,故意说,“找他以后呢,向他忏悔吗?还是处于愧疚的心情,跟他复合。”
苏曼:“妈,你想为了让陆执寅当你的女婿,你想赌上我一辈子的幸福吗?”
她表情太过于严肃,以至于苏母张嘴都没敢说什么。
最后摇摇头,“当妈的心可能跟你不一样,我看不出来你喜欢谁,但我能看得出谁是真正喜欢你,谁是真的对你好,你跟谁在一起这辈子会无忧无虑。”
“陆执寅他爸爸不在了,他妈又是个吃斋念佛不问事的性子”
苏曼:“妈,别说了。”
苏母:“你们年轻人都说要爱情呀,要合得来,要灵魂伴侣,但妈告诉你,真正能够跟你携手一辈子的人,并不一定是最爱你,但一定是最能够包容你的。”
“就像我和你爸,这一辈子要说结婚那几年还有点爱情,但后来呀,你出生,都被柴米油盐这些消耗干净了,你爸有责任心,顾家,我身体不好,他把我照顾的很好,我这辈子虽然爱钱,但我唯独从没有嫌弃过你爸没钱。”
“女儿呀,妈怎么会只看中陆执寅的钱,就会觉得他好呢,他是妈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性格上冷了点,但每次见到我跟你爸,都是客客气气,现在他能放下对咱们家的仇视,想要跟你在一起。你知道放下恨,并不比爱容易。”
苏曼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
放下恨比爱上一个人更难,更何况,陆执寅恨的和爱的,是同一个人。
晚上,陆执寅给她发了明天的行程信息,上午七点出发。
苏曼回了一个“好”
隔了几分钟,陆执寅发过来一句:“还没睡?”
苏曼:“嗯,在想一些事情。”
陆执寅以为她在想案子的事情,“放心,这个案子有我在,后面不会太困难。”
苏曼望着手机屏幕上“有我在”那三个字,轻轻地笑了一下。
回复了一句“晚安”
心里的天平,已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发生了倾斜,只是苏曼还未察觉。
苏曼起得早,苏母起得比她还早。
现熬的小米粥炖在了炉子上,散发出香糜的糯香,煮了一晚上的茶叶蛋,早已经丝丝入味。
现蒸得大肉包,先买的油条和烧饼,摆了满满一桌。
苏曼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看呆了。
“都拿着,路上带着吃。”苏母一边把小米粥往饭盒里装,一边说话,“我看天气预报,今天可能要下雪,你们开到淮城要十来个小时,万一高速因为大雪封了,你们可没地方买吃的。”
苏曼咬着肉香满溢的大肉包,喝了一口香气扑鼻的粥,“就算封路,不还有服务区嘛,我们在服务区吃点呗。”
“你别忙活了,马上七点钟陆执寅就要来接我了。”
苏母一听陆执寅也过来:“那你让执寅一块进来吃点。”
苏曼假装没听见,吃完饭上楼换衣服。
七点差几分,陆执寅的车停在了门口,苏曼看了眼楼下,想了想,套了件厚外套,就跑下去。
陆执寅打开车窗,上下打量她,“你就准备穿这身?”
苏曼忽视陆执寅对她的嫌弃:“你吃了吗?我妈早上做了好多吃的,我都没吃完。”
陆执寅脸上嫌弃的表情因为苏曼请他吃早饭,而突然僵硬住。
用嫌弃的表情去人家吃饭总归是不好的,陆执寅跟变脸似的,很快,恢复波澜不惊的样子。
“走吧。”
陆执寅下车,一身黑色的大衣与往常无异,只不过脖子上多了一条某品牌经典深色老花纹的羊绒围巾。
衬得他冷冰冰的表情,多了几分温度。
苏母忙活了一早上,看见陆执寅进来,简直乐开了花。
“执寅来啦,早饭吃没吃,没吃就在阿姨这儿吃。苏曼快去拿碗筷。”
就算苏母不说,她也要去拿。
“阿姨不用麻烦,这有个空的。”说完,很自然地拿过苏曼刚才放在桌上的碗,盛起了粥。
“那是我的。”苏曼的话没陆执寅的手快,他装似无意,扫来询问的眼神,“怎么?”
用都用了,她还能说什么,“没事,你用吧。”
这顿饭吃的最开心的,不是苏曼,不是陆执寅,而是忙了一早上的苏母。
“多吃点,这个阿姨现炸的,特别好吃。”
“粥一碗够不够,再来,锅里还有很多。”
苏曼在一旁见怪不怪,却又十分泛酸。
直到真的吃不下了,趁着苏母不注意,他把手边盘子里的包子,迅速夹给了苏曼。
苏曼:“???”
“吃不下。”他口型这么说道。
苏曼这才好心帮他解围。
饭后,她问,“吃不了你不会拒绝吗?
陆执寅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你妈妈看着很高兴。”
苏曼已经岔开这个话题了,冷不丁,“啊?”
陆执意没再解释。
吃完饭,苏曼的衣服也换好了。
他坐在车里,当苏曼穿着一件米白色超厚的羽绒服,像一只墩墩熊一样出现在他眼前时。
陆执寅的涵养,一时没把持住,即使嘴角还是抿着,但眼睛里的笑意却怎么都掩盖不了。
苏曼衣服厚,好不容易坐上车,解开牛角扣,脱下外套。
余光扫到一旁陆执寅抽抽的嘴角。
“你内心是不是在嘲笑我?”
陆执寅摇头。
苏曼:“那你为什么在笑,别不承认,我都看见了。”
陆执寅求生欲,“很可爱。”
这趟旅程注定是个暧昧的旅程,特别是从那句“可爱”开始。
苏曼的脸从刚才,一直烫到现在车上了高速。
“很热?”
苏曼摸了摸自己脸,“没有。”
“那你的脸怎么有点红?”
苏曼支支吾吾,“可能空调开的太热了。”
陆执寅把车内温度调低。
不知道为什么,车内的气氛再度陷入一种暧昧。
苏曼只好往正经话题上引:“昨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陆执寅抬眼,淡淡地扫了她 。
不知道是不是苏曼的错觉,今天陆执寅的状态,有些懒散。
跟平时深色的衬衫和西装不一样,脱了外面的大衣后,今天他里面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针织羊绒线衣,弹性很好,将肩膀和背部的厚实感全都勾勒了出来,少了几分平日的禁欲,多了三份随性。
“蜗居暴雷的案子,现在不仅是民事程序,因为涉及到金融第三方,监管部门已经介入了。”
苏曼只稍微一想就能明白这个道理,“那些租客交出去的租金,能退回来?”
陆执寅说:“退回来不容易,现在没听说有哪家公司愿意接盘。不过,那些年轻人以贷养租从第三方平台贷款的钱,已经有相关部门兜底了,租客和第三方平台贷款合同一旦解除,那么他们就不需要还款,相当于有钱可以和房东直接续租。”
苏曼没想到,这件事最终的处理方式,居然是政府来兜底。
不过想想也是,现在爆出来事件这么多,自从刘童被逼到绝境,在律师跳楼,后面又陆陆续续有好几个租客闹了好几起,都上了新闻。
但不是每个人都像刘童那么幸运,遇到苏曼。
苏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闷闷地问了一句:“那卷走那么多钱的上市公司蜗居呢?”
陆执寅说:“公司退市,主要负责人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逮捕了。”
苏曼心里堵得那口气,总算好了一些。
“对于刘童他们来说,把付出去的钱拿回来已经是不能了,但一开始跟平台借用来付房租的钱不用还,也算是减少了损失。”
陆执寅:“嗯,如果乐观一点的话,蜗居或许会有人愿意接手。”
苏曼:“所以,你是将这些消息透露给房东了,让他知道后续的钱能收得回来,所以他才会一改态度,对你这么客气?”
陆执寅:“消息有时也是可以创造价值的”
“苏律师,给你一条行业忠告。”
“法律服务行业,归根结底是个服务行业,法律只是像这些服务披上合法的外衣,但解决问题的永远都不只有法律这一个办法。”
“譬如,如果你用消防安全举报房东,成功的话。”
“那对于委托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服务。”
苏曼:“我知道,法律不是万能的。”
陆执寅看了她一眼,“没错,对于律师来说,如果只会用法律来解决问题,那么在这个行业将没有任何竞争力可言。”
“我也不止会用法律解决问题呀。”
陆执寅:“你敢威胁一个五大三粗,十个你都打不过的男人,我也挺没想到的。”
“不知道是该夸你勇敢还是什么。”
苏曼:“你就别内涵我了。”
陆执寅注意着她的表情上的不悦,于是点到为止。
“以后不管在任何地方,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
苏曼:“知道啦。”
陆执寅:“答应我。”
苏曼不耐烦,“你怎么罗里吧嗦的,好,以后不论在任何地方,遇到任何情况,我都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
“行了吧。”
陆执寅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苏曼小声嘟囔:“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越来越像小的时候了。”
陆执寅:“哪里。”
苏曼没说话,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心里却很意外的砰砰跳。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是小苏曼心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