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牧正豪来之前已经给自己做好粗茶淡饭的心理建设, 但是陆家饭桌上的美食还是让他震惊了一把。
陆爸爸和陆妈妈为了庆祝儿子完成学业,一大早起来杀了家里最壮的那只大公鸡,从此那群母鸡再也不用担心被踩背了。
陆夕濛把这只鸡分成两半, 一半做雪菜鸡肉炖蘑菇, 一半做白切鸡,再割下一块鸡胸肉切成丁炒青椒。主食是盐水土豆和豆腐汤。
雪菜和蘑菇都炖得十分入味,全是自己家腌的、晒的, 酱油的咸香和鸡肉的肥美完全结合在一起,一口下去能配两个土豆。白切鸡则肉质更为鲜嫩,简单的白水烹煮却吃不出半点腥味;青椒微辣但不刺激, 煸炒后香味融入鸡丁中,鸡丁炒得不老不软刚刚好, 就连平淡无奇的豆腐汤也因为拿鸡汤做汤底而浓香醇厚。
“阿姨, 真的太好吃了,这味道,国营饭店大师傅做的都赶不上!”
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等不及咽下去就对陆妈妈竖起大拇指夸个不停。
年纪大了就喜欢嘴甜的小年轻, 陆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吃就行,好吃就多吃点。不过这些都是我闺女做的, 你可夸错人了。”自从陆夕濛掌勺,左邻右舍见了陆家人就问又吃什么好吃的了, 每天饭点那个味道简直馋死人。她觉得女儿确实有这方面的天分, 不然怎么从来不做饭的人做了两次手艺就这么好了。
牧正豪一口豆腐汤咽下去, 眼神又惊又喜地去看陆夕濛,愣愣道:“妹妹真是心灵手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陆万春表面斯斯文文地笑着,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牧正豪一脚,眼尾余光凌厉:叫谁妹妹呢, 老实一点!
吃完饭,陆妈妈从橱柜里拿出一些生活用品来,质量一般,好在是新的比较卫生,对牧正豪说道:“没有别的空房间,要委屈你跟老三挤挤了。”
“没事的阿姨,我们俩睡相都可好了,上次我不小心把水泼在宿舍的床上,大晚上的没法睡人,也是和万春一起的。”
陆爸爸转头对陆沉舟说:“如今乐乐也大了,一直和你们夫妻住在一个屋总是不方便,等天不这么热了,喊侯三他们来修两间新屋子吧,别的屋子有裂的破的也一起补补。”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陆爷爷年轻时修建的,那时候淳朴的农家人什么也没有,两脚泥,一身汗,肩上扛个破扁担,多少年的辛苦奋斗才有钱造这样一个房子。后来陆爷爷在首都医院的工资都投在诊所上了,这个老房子一直没有翻修过。
陆沉舟说:“行,我过两天就去问问他们啥时候有空。”乐乐跟个大灯泡似的,他和媳妇儿的夫妻生活确实很受影响。
见他答应得这么快,王红霞红着脸嗔了他一眼。
乐乐原本坐在小板凳上看他三叔带回来的课本,听爷爷提到他的名字,仰起头来愣了几秒钟,嗒嗒嗒地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要抱。
陆爸爸把他拎起来放在腿上,他张开小爪爪,里面放着一颗水果糖:“爷爷啊。”
王红霞说:“他现在见谁都要给糖吃。”
“咱们乐乐不护食,是个好宝宝。”陆爸爸亲了孙子一口,“好宝宝,吃完饭了晚上不能再吃糖,牙齿会掉光的。”
乐乐虽然满脸遗憾,还是乖乖把糖放下了,小嘴留恋似的一嗦一嗦,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这年头农村没什么娱乐项目,通常就是一家人聊会儿天说说闲话,陆妈妈怕牧正豪觉得无聊,便对陆万春说:“天还早,要不带你同学去王庄看电影?听说今天播《地道战》呢。”
牧正豪惊讶:“你们这里还能看电影?”
陆万春解释说是露天的,搭一块白布在墙上,大家都自带板凳看。画面并不清晰,主要是氛围好。
“那咱去呗,我还没见过这种。”不是没去过城里正儿八经的电影院,他就是觉得新鲜,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心态。
“要走二十几里地呢。”
陆万春不太乐意。他跟两个哥哥以前很爱去看电影,再远也不觉得累,后来发现看来看去就是那些,兴趣减弱了。
牧正豪有些后悔:“早知道把我的凤凰牌自行车骑过来,二十几里轻轻松松。”
过了一会儿,陆爸爸熄灭了堂屋的电灯,大家拿着煤油灯各回各屋。
电线是去年村支书号召大家集资拉的,最开始经常要听指挥避峰拉闸,现在已经很少突然停电,但使用煤油灯省电这个习惯却保持下来了。
牧正豪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没想到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大家都上工挖渠去了,陆万春临走对他说:“你会用秤吧?要真闲的没事,可以去陆氏诊所帮我小妹抓药,她正招帮手呢。”
诊所里的百子柜上每一格都写着药材名,只要根据陆夕濛的药方别把份量搞错了,其实随便一个不通医理的人也能干这个活。
牧正豪连连答应,灶上热的早饭都没吃就屁颠颠去了。
此时陆夕濛面前坐着一个面瘫的病人。
“医森,我一觉碎醒就则样了,救救偶。”他嘴歪眼斜,眼睛闭不上,泪流不止,偏偏什么表情都做不了,味觉丧失,说起话来也大舌头,平翘舌音和前后鼻音完全听不清,每句话陆夕濛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她摸了摸患者的脸颊两侧,能明显感觉到肌肉僵硬板滞,又摸了摸耳朵后方:“这里痛不痛?我不碰到的时候也痛?”
患者抹了一把眼泪:“痛,好像被人揪着耳朵一样,还有点听不清声音。”
“你睡觉的时候是不是风扇对着脸吹了?”
这人一听,眼泪流得更多了:“四,四啊,我错了医生,你快给我扎两针,死人都能救活,我这个应该不在话下吧。”
他是从县医院打听来的,有人亲眼看到这位医生扎了几针之后把输液猝死的人扎活了,结果医院说他们那儿挂不了这位医生的号,他缠着护士问了好久护士才从院长那里要来了陆夕濛诊所的地址。
不知道外面流言传成了这样,陆夕濛哭笑不得:“能救活是因为还没死。”
两世为人,她自诩医术尚可,但再怎么高明的大夫也是人,不是神,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不能起死人肉白骨。很多医患矛盾产生的原因就在于患者给医生的期望太高了,把他当成神明,以至于医生倾尽全力都达不到那个期望的时候,理想和现实的落差打碎了患者的希望,令他歇斯底里。
“抬一下眉毛试试。”
“抬……抬不起来呀。”
“能笑吗?”
患者憋着气努力了好一会儿:“笑了吗我?”
陆夕濛摇摇头,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哎呀,医生,我眼睛下面的肉好像跳起来了!”
陆夕濛带他去针灸室:“别担心,面瘫肌肉跳动是正常的。”
面瘫俗称歪嘴风,即面部神经障碍,是一种采取中医针灸疗法比采取西医手术治疗更好的疾病,尤其是持续时间比较长的面瘫症状,针灸往往能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还不容易复发。
陆夕濛以手足阳明经为主,浅刺太阳穴、印堂穴、元穴、天枢穴,又换了三棱针挑刺他嘴歪过去那侧的咬合线。
“医生,疼。”
嘴里虽然有点痛,但整个脸麻木冻结的感觉缓和了不少,说话也没有刚进来那会儿模糊了。
“疼就要吸取教训,下次可不能贪凉对着风扇直吹了,冰冷的水不要喝,多吃蔬菜水果,多锻炼身体,每天可以拿热毛巾敷敷脸。”
陆夕濛给他开了三个药,内服以僵蚕、全蝎和地龙各10克为主,配上杭白菊20克,黄芪50克,老鹳草100克,每天饭前半个小时喝。外用的是用白芷、硫磺和胡椒包起来的小药包,塞进鼻孔里,哪边脸歪就塞哪个鼻孔,可以晚上睡觉前塞。等这些药都用完了还要再回来针灸几次。
“我鼻子塞东西容易打喷嚏。”
陆夕濛摊手:“只能忍耐一下了。”
患者又看了看药方,陆夕濛的草书行云流水却不鬼画符,每个字都能认出来:“什么叫僵蚕?”
“就是蚕的幼虫感染白僵菌死去后晒干。”
患者沉默两秒,又问:“全蝎是蝎子,那地龙呢?”
陆夕濛淡定地瞄了他一眼,那意思——你连这都不知道?
“就是蚯蚓。”
患者的眼神都变了,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伙子,良药苦口利于病,不要有心理负担,加油!”老阿姨相信你!
肩膀上被拍了两下,小伙子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
走出针灸室,牧正豪刚好到了,一听是三哥让他来帮忙,陆夕濛把药方给他:“那你试试抓一剂药看看。”
她的笑容如春风拂面,眉眼都生动起来,牧正豪立马想要表现一下。
打开第一个格子,里面全是小拇指大的白色虫子,甚至能看清它们密密麻麻的脚。牧正豪心里一咯噔。
第二个格子,风干的蝎子,触感僵硬,尾巴还是微微翘起的,似乎随时会活过来蜇上一口。
第三个格子……
怪不得门外告示上给药剂师开那么高的工资,面对各种奇奇怪怪的中药也要有足够强大的心脏才行啊。
“小妹!”
刚送走面瘫患者,徐婶子匆匆忙忙跑进来了。
“我家的鸡不知道出什么问题,一直拉白色的粪便,喂了药也不好,前天开始发现死鸡,昨天死了一只,今天又死了一只,我还要指着它们下蛋呢!”
陆夕濛安抚道:“您先别着急,我跟您去看看。”
她从诊疗记录里拿出两张单子交给牧正豪:“不好意思,我得出诊一趟,今天有两个患者要来拿药,我已经事先配好了,能拜托你帮我看一会儿诊所吗?”
牧正豪自然是满口答应。
真是个好人,陆夕濛在心里感叹。
牧正豪穿上她给的白大褂,老实地坐在柜台后面,为陆夕濛对他的信任沾沾自喜,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发了好人卡。
徐婶子家养了十二只鸡,算是比较多的,一般人家都不超过10只,主要是不能只吃草,没有足够的口粮喂它们。
鸡舍里到处可见白色中夹杂着一点黄绿色的流质粪便,徐亮帮着徐婶子把它们赶到一起,大多精神萎靡,有两只严重的已经不吃不喝半天了,低头缩颈,双眼要闭不闭的,眼看挨不过今晚。下白痢是雏鸡常见的毛病,徐婶子想不通怎么大的鸡也会这样。
陆夕濛用血针刺了那两只最严重的鸡脚掌底部肉垫的稍前方,又让系统分析细菌成分,果然是大肠杆菌感染。
“以前吃个药很灵的,这次喂了好几颗了也不起效。”
陆夕濛接过徐婶子递来的药,药名“瘟康灵”,是市面上常用的家畜抗菌药物,几乎家家都备着。在大肠杆菌感染的前期,及时喂这种药一般都能控制住。
陆夕濛有些疑惑,把这包药反过来又看了一遍成分表和生产信息。
过了一分钟,她说:“婶子,这药过期了。”
徐婶子、徐亮:“……”
“过期?”徐婶子怔愣许久,一拍脑门,“哎呀,我没想到这茬。”
这一包确实开封许久了,她还以为至少能存放三四年呢。
“去买包新的就成。”
这药是对症的,不需要换,去供销社买也很方便。
“另外,大肠杆菌容易传染,这么多鸡全都感染了要注意鸡舍的卫生,可以取灶膛里烧得比较细的草木灰十公斤,加上三十公斤水搅拌均匀,在鸡舍里煮沸熏蒸一下用于消毒。有条件的话给它们换个干净的临时鸡棚待着,每天清理粪便。”
徐婶子赶紧让徐亮去买药,徐亮走得急,差点被撞上来的小家伙绊了一跤。
那是只两个月大的狗崽子,耳朵还没有完全立起来,浑身黑漆漆的,像西游记里偷袈裟的黑熊精,脑袋特别大特别圆,浑身的肉可肥了,底盘低,胖乎乎的肚子简直要蹭到地上去。
徐婶子要给陆夕濛钱,陆夕濛指着小家伙问:“婶子,这小狗崽卖不卖?”
“喜欢就送你了,哪值当卖呀。”
她家的大黄今年十岁,是一条年纪挺大的狗了,前阵子肚子慢慢鼓起,他们还以为是狗吃多了长胖,没想到生下一窝小崽子,有五只。
眼看越长越大了,吃得越来越多,徐婶子家最多只能留下一只,剩下四只如果送不掉可能只有扔掉。
乐乐一定喜欢,让它在家给乐乐做个伴挺好的。
陆夕濛要了这只小黑狗,没收徐婶子的钱,徐婶子想追上来,陆夕濛仗着年轻腿脚好,一溜烟儿跑了。
系统能源值持续衰减,球球又开始为了节省能源而睡觉了,刚刚睡醒就看见宿主怀里抱着一个小狗狗,不敢相信似的用两只爪爪揉了揉豆豆眼,还是一个小狗狗。
“你在外面有别的毛绒绒了竟然不告诉我!”
陆夕濛如今也是个鼠狗双全的人了,熟练哄崽,张口就来:“崽,它当然比不上你啦,它是养来看家的,你就不一样。”你是养来败家的。
“哼哼,”球球阴阳怪气地扭了两下屁股,“我是不会这么容易原谅你的,我要亲亲抱抱充充电才能好。”
陆夕濛望天,装没听见。
她想先把狗送回家,路过晒谷场空地的时候,正看见乐乐跟一群小伙伴在大树下玩耍。
“我们叠纸飞机,看谁的纸飞机飞得远就有奖励好不好?”领头的大壮建议道。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什么奖励?”
“奖励一颗水果糖,乐乐给。”
乐乐一听,慢吞吞捂住了自己的小口袋:“我的糖,不给的啊……”
他说话的语调很可爱,最后一个字总会习惯性软下来,像被一只小猫爪在心上挠了一下。
“你真小气!”二狗子指着他说道。
“本来就是,糖又不是大壮的,也不是你的,你在那里拿别人的东西瞎大方什么呀。”比他们大了一岁的小花说起话来很有逻辑,大壮和二狗子一时都被问住了。
小花要好地拉住乐乐的手,声音嗲嗲的:“乐乐,我亲你一口,你能给我一个草莓味的吗?”
话音刚落,也不等乐乐回答,她就凑上去在乐乐脸上啪叽一下,旁边几个小男孩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里全是羡慕嫉妒恨。
乐乐随他爸,一向性格乖巧沉稳,上树掏鸟蛋下河捞螃蟹这种有危险的活动不参与,同年龄的孩子都皮,就会嫌他无聊,不乐意带上他一起玩。现在发现他有好多小玩具和零食,孩子们不约而同想凑近乎,又主动叫他出来了。
被亲了他也没啥反应,想着既然是交换的就送了一颗红色玻璃纸包着的硬糖给小花,至于等不等价这样的问题他的小脑瓜是万万想不明白的。
小花高兴地举起手,又吸引了一波羡慕的目光。
大壮说:“陆安乐,你包里还有好多糖呢,你也吃不完,要不我也跟你换?”
他想了想,摘下自己脖子上戴的金锁:“你看我这个行不行?”
隔得老远这东西就金光闪闪,陆夕濛猜想是个贵重物品,正打算阻止他,就见乐乐摇了摇头。
“我不换了,我要留着给阿凌哥哥。”
“陆凌?”大壮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就是个逮谁咬谁的狼崽子,你竟然跟他好不跟我们好。”
“不许说阿凌哥哥,阿凌哥哥很好的。”
有一次,大壮和二狗子在两棵树之间绑一个麻袋做简易秋千,他也想玩,他们不让他上去玩,于是他等人走了之后悄悄爬上去,没想到绑麻袋的线绞在一起,麻袋一下子翻转,他整个人摔在地上,额头着地,当场摔懵了,身体动都动不了。
泪眼模糊中,是他们口中不亲人的狼崽子陆凌哥哥把他抱起来,一路狂奔送回了家。还好只是起了个包,没有破皮,妈妈和奶奶后来还专门去感谢了陆凌哥哥。
别的小伙伴不理他的时候,他经常去找陆凌哥哥,虽然陆凌哥哥嘴上嫌弃他麻烦,却也不会真的赶他,还带他玩陀螺和滚圈呢。
大壮不屑道:“嘁,随便你吧,我们走,去林子里玩捉迷藏。”
小花攥着糖犹豫了一会儿,小小声和乐乐道别,跟着小伙伴们走了。
乐乐目送他们离开,脸上却没有难过的情绪,他已经很有亲疏之分,这些人显然不在“亲”的范围内。
陆夕濛走上前,喊乐乐的名字,怀中的小狗也应和似的,发出嘤嘤嗯嗯的声音。
“姑姑!”乐乐啪嗒一下抱住陆夕濛的腿,小脸跑得泛着红。
陆夕濛笑着捏了捏他脸上的小奶膘,抓起小黑狗的爪子冲他挥挥:“看,乐乐,喜不喜欢狗狗?”
乐乐眼睛亮亮的,有点想去摸小狗又不太敢。
陆夕濛带他回家,用沾湿的热毛巾给小黑狗擦了擦,又在大太阳底下给它擦干。像这样的小狗,在疫苗打完之前最好不要全身洗澡,不过目前没有打疫苗的条件,下次开了系统商城或许能买到。
“乐乐,给它取个名字吧。”
“它是一个小公狗吗?”
“是的。”
“那叫旺旺好不好?”
小土狗总摆脱不了旺这个字,陆夕濛笑着说:“挺好的。”
“旺旺,”乐乐轻轻抚摸小狗崽的头,“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旺旺一点不怕人,给擦澡的时候也不乱动,蹭了蹭乐乐的手,还伸出舌头舔舔,乐乐稀罕得不得了,从此走哪儿都爱带着它。
午后,辛勤的农民们会选择停下劳动小憩一会儿修养精神,而陆凌还在院子里刨木头,汗珠滑落脸庞,汇集成一大颗,倏然坠落在泥土地上。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手上已经布满疤痕和老茧。
大门没有关,乐乐刚走到门口他就看见了。
“阿凌哥哥,我有小狗了,它叫旺旺。”
陆凌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屋里,确定舅舅舅妈还在睡觉,没看小狗一眼,只对乐乐轻声道:“你来干嘛?”
乐乐掏出小口袋,挑了几颗口味不一样的糖递给他。
这种糖一分钱三颗,平常人家却也舍不得买,陆凌说:“你留着自己吃。”
乐乐不干,硬是塞进陆凌手中,还很精地让他藏起来,别被他舅舅舅妈发现。
陆凌冰冷的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哥哥,你继续忙吧,我下次再来找你玩儿。”乐乐藏起眼中的失望。他看陆凌身边很多木头,知道他要用木工制品换钱,就不愿意打扰他了。
见他抱起小狗转身,陆凌站起来说:“可以陪你玩一会儿,玩打弹珠好么?”
乐乐高兴极了,小短腿交叉着蹦跶了一下,一头软毛乱翘:“好耶!”他有好多姑姑给的漂亮弹珠呢。
陆凌看了看时间,拉着乐乐快步走出院子,很快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尖利的声音。
“小兔崽子,这么多活儿不做,又给我偷懒,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陆凌!你给我滚出来!”
“好啊,看老娘找到你不扒了你的皮……”
陆凌径直走着,头也不回,像是要一直走到天尽头去。
夏天的天气像娃娃的脸,没有预兆,上一秒还晚霞漫天,一眨眼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牧正豪把晒在诊所外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白床单和被罩收回来,就几步路的距离袖子已经湿了大半。
陆夕濛还没有回来,他担心会不会被暴雨堵在路上,反正现在诊所里没有病人,他撑起伞,又拿了一把伞,关好门准备回去。
风裹挟着雨滴,从四面八方袭来,牧正豪把伞压得很低,整个脸藏在其中才能勉强撑住,白大褂被吹得猎猎作响,他这才发现自己忘记脱掉了。
回诊所的念头只浮现了一秒钟,眼睛迎风流泪实在睁不开,果断放弃。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估计已经在做晚饭了。
牧正豪想想陆夕濛的手艺就要流口水,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突然,繁杂的雨声里掺进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破风声,一根棍子斜刺里打过来,猛击在牧正豪腰上。
牧正豪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泥潭,把伞杵在地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妈的是谁暗算老子!”
他蓦然抬头,和那一身黑衣的歹徒对了个正着。
歹徒似乎也惊讶了一下,好像这场面也在他意料之外。
从小到大没受过这委屈,牧正豪一时间怒从心起,抄起雨伞冲上去,边打边骂:“我弄死你个龟孙孙,大白天装鬼吓人,老子招你惹你了!啊?!”
那人手忙脚乱地回击,一开始还是躲闪为多,后来可能也恼了,手脚并用往牧正豪身上招呼。
牧正豪顾了左边顾不了右边,忙乱中挨了好几下,见正面攻势劈头盖脸难以阻挡,立即蹲下滑跪,伞柄和棍子再次撞击在一起,伞骨哗啦啦弯折,尖锐处在歹徒裸露的手背上划下一条长长的伤痕。
“我一定要看看你是个什么鬼!”
牧正豪趁机抱住歹徒的腿把他抡倒,一个翻身压在歹徒身上,两只脚缠住他的腿,半边身体压住他的左手,一只手抓住他的右手,另一只手空出来就执着地去扒他的头套:“敢做就别躲啊,怕被人知道吗?”
歹徒浑身一激灵,不想再恋战,又被压得无法动弹,挣扎时一口咬在牧正豪的脖颈旁边。
“嗷!你属狗的吗!”
牧正豪剧痛之际松了力气,那人赶紧爬起来跑了。
漫天雨幕静静垂着,仿佛在为这场争斗拉上帷幕。
陆家。
陆爸爸和陆沉舟拿着水盆和水瓢在屋子里转着,哪里有水从屋顶破裂处滴下来就在地上放一个。
“你也真是的,怎么把客人一个人留在诊所里了。”陆妈妈戳了戳陆夕濛的脑袋。
陆夕濛尴尬笑笑。
她陪乐乐和陆凌玩弹珠玩入迷了这种事绝对说不出口,太丢老阿姨的脸了,该说童年游戏永不过时吗?
数落完女儿,陆妈妈对陆凌道:“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吧。”
这孩子也是可怜,父亲病死,母亲跟外地人跑了,寄身在舅舅舅妈家,舅舅舅妈也不好好照顾,让他小时候被狼叼了去,奇迹般喝了母狼的奶水没有死,现在稍微长大了一些,每天里里外外地干活也就算了,经常能听到他家打骂的动静,陆妈妈看着不落忍。
“哥哥,吃饭饭吧。”
乐乐抱着旺旺,两双眼睛是如出一辙的水汪汪,再狠心的人也拒绝不了这样的眼神,陆凌沉默着点点头。
王红霞说:“乐乐,别一直抱着小狗,会有跳蚤。”
其实陆夕濛已经给小狗喷了驱虫的药水,不过狗子天天在外面跑,身上总有一些土灰,怕乐乐摸了小狗就吃东西手不干净。
旺旺一被放到地上就活泼起来,尾巴甩得都出现残影了。
陆爸爸夸道:“这崽子有灵性,一会儿工夫就认全自家人了。”
陆万春看了看外面:“我去接一下正豪吧。”
“小心路滑,注意安全。”陆妈妈叮嘱道。
陆万春穿上蓑衣,正在找斗笠的时候,旺旺忽然趴伏在地,两只前爪做出攻击的姿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去用它那小乳牙咬人。
陆万春疑惑地打开门,毫无防备之下被一大团白色扑了个正着。
“万春!好兄弟!我撞鬼了我!”
他浑身泥水,衣服破了好几道口子,鼻青脸肿的,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是倒了大霉了,喝口水塞牙缝,放屁都砸脚后跟,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有个人冲出来打我……我寻思刚来你们这儿,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肯定是遇上疯子了!哎哟,轻点,他还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
在他一遍又一遍阐述自己悲惨经历的同时,陆万春帮他脱掉最外面的大褂,此时白大褂已经变成灰大褂了,肩膀上有一个明显是人的牙齿咬出来的圆形痕迹,渗着血。
陆妈妈去给他烧热水煮姜汤祛寒,陆夕濛拿碘伏让三哥帮他肩膀消毒。出血的地方就这一处,手臂和身上还有一些青紫,尤其是最开始那棍正中侧腰,稍微拉伸一下就很痛,她又给了一瓶药膏让牧正豪过会儿洗完澡自己脱了衣服揉揉。
陆千帆稀奇道:“没听说谁家有人得了病啊。”
陆爸爸说:“这种恶□□件赶明儿得告诉村支书一声,也提醒大家提防着。”
陆夕濛听得更仔细,隐约觉得可疑。真的精神病患者是不能辨认自己的行为的,哪会穿一身黑还知道戴着头套行凶防止被认出来。而且那么巧,出事的地方,是她每天从家到诊所的必经之路。
牧正豪气得睡梦中都磨着牙,第二天他和陆万春顶着两对熊猫眼来到了村支书家。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村支书也觉得匪夷所思。
要说邻里有纠纷,骂起来了打起来了都不新鲜,牧正豪是县里来的,怎么有人无缘无故袭击他,传出去要被人议论他们祁山大队穷山恶水出刁民了。
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恶气,牧正豪坚持要报警,借用全村唯一的电话打给了公安局。
接电话的是一位于警官,态度很专业,详细地问了牧正豪事情经过。
“……比我还高出半个头,应该是个男的。”
“如果您再次见到他,能认出来吗?”
“难!他的头套就露出两个眼睛一张嘴。”
“您与他打斗时,肢体上还有没有发现一些明显的特征?”
牧正豪蹙着眉头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我的雨伞在他手上划了一道口子算吗?”
“可以算,其他线索等现场勘察吧。请您暂时留在祁山大队,我们很快会过去取证,到时候还会打这个电话联系您。”于警官说是要看现场,但心里感觉这案子不好破,主要是刚下过一场大雨,打斗现场的痕迹估计都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
陆夕濛今天去给上回猪湿疹的人家复诊,顺路就想把那双女式皮鞋还给卫寒山。
潺潺的山泉不知疲倦地流动着,清浅的泉水折射着太阳光,小瀑布处还能看见一道迷你的彩虹,像是在代主人家欢迎外来的客人。
屋子的门半掩着,陆夕濛敲了两下,没有得到回应。
把袋子放在门外也不是不行,就怕被人拿走了,毕竟价格不便宜。
球球一只小爪爪握拳砸进另一只爪爪中,激动道:“爸爸在里面,我感觉到了!”充电人,充电魂,充电都是人上人!
不是闯空门就好,陆夕濛略微安心了一些,往里面走去。
整个房子安静得诡异,四下无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分外清晰。
她循着记忆来到上次还鞋的房间,卫寒山静静地躺在竹榻上,呼吸急促,眉头有些痛苦地皱起来。
医者本能让她上前察看,额头滚烫,像是发烧。
抓起他的右手把脉,脉象紊乱,实中有虚,不像是普通疾病,更像中了某种毒。
就在疑惑的刹那,卫寒山蓦然睁开眼睛,利刃般的寒光包含着无限警惕,看到是陆夕濛后才稍稍放松。
“谁?”
陆夕濛猛然一惊,缓缓转身。
一个黑洞洞的木仓口正指着她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们订阅v章,留2分评会发随机红包哈,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