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六
风情小镇自去岁建成开业, 一日热闹过一日。
最初有人说,这小镇“就是唬人的,不几日热闹过去, 看谁还往外跑?”
哪知过了一年多, 竟是愈发繁华,京城里的人, 个个都往外跑。
温铉一直未能来小镇上逛逛,不是没有时间, 而是为着心里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而不敢来。
即使偶尔路过, 远远地望去, 总觉得她会知道,便快马加鞭地离了去。
如今趁着这个机会,踏上小镇的街道,看看传言中的繁华,竟有许多是他从未有经见过的。
是了, 有这样奇思妙想的, 也只有她了。
温铉慢慢在小镇的街道上游逛,将每一处都看得仔细,映在脑中——这应是最后一次了,也必定是最后一次了。
就像是给年少的自己做个结尾, 以后去了边城, 就是新的自己。
逛完整个小镇,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温铉依人所指, 踏进了钱钏的办公室。
那个人儿坐在靠窗旁的书案后,正伏案书写着什么,窗外的藏蓝色的星空, 映衬着案上的烛火,笼在她的肩头,使得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钏儿妹子……”温铉不自觉带出旧日称呼。
钱钏抬头,便见门口站着的青年男子。
男子穿着软甲,面上带着沉稳与历练,与三年前初见时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富贵少年,判若两人。
钱钏忙站起身,笑道:“温将军,快请坐!”
她早就听工作人员说了,说他独自在小镇上逛了大半个下午。
钱钏觉得奇怪,温铉若来小镇,除了找自己,还真想不出有别的什么事来,难不成在哪里受刺激了?还是什么?
她想不出,便派人关注着,没有去打扰,果然到了最后,还是打听她的办公室所在。
温铉坐到她桌案对面的交椅上,露出近来少有的温润笑容,道:“你近来可好?”
钱钏笑道:“都挺好呀,你呢?”
“我也好。听说……你和陆首辅闹别扭了?”温铉看着她的笑颜,心内渐渐平静,便少有地揶揄道。
钱钏先是一怔,随后笑道:“没想到温将军也这么八卦起来!”
温铉微微摇头,道:“唉,其实此事,实是怪我!”
随后,便将当年事态如何紧急,陆濯如何决断,又如何将事托给了他。
他当日/本和护卫陆府的小队长说过,让他到了,将陆濯的话告诉钱钏。哪知那小队长一着急,将此事忘得干净:
“他当日千叮万嘱,让我记得去知会你,可惜那时我一心只在宫里,没记在心上,倒让你担惊受怕多时,如今又闹成这个样子,全是我的不是……”小队长的事,倒不必和她说了。
说毕,温铉站起身,向她深深一礼!
钱钏忙起身道:“温将军,何必如此?我知道朝廷的事有多重要,我气他,并不在哪件事上,而是他竟敢骗我。再者,即便要怪,事出有因,如何能怪得你?”
温铉笑道:“你不怪我最好,倒也不必怪他了。还有昨日,我为了逼他答应我的请命,才故意作出那种姿态,还请你恕罪!”
说着,又再次一礼。
钱钏忙还一礼,问道:“原来如此。恕我冒昧,是什么请命?”犯得着用私事逼陆濯?
“我要去边城,首辅大人因太过忙碌,一直未能将我的请命奏折批下来,我逼他一逼,省得他忘了!”温铉道:“这是我自小便有的心愿,如今,终于可以达成了!”
“你要走?”钱钏忙问道:“是哪里的边城?”
温铉扯扯唇,道:“暂时还未定,约莫是西北!”
“西北……”钱钏缓缓点点头,不知该作何反应:去边城戍卫大梁疆土,是他的愿望,也是大梁朝所有有志将士的心之所系。
她不能劝。
想了一会儿,只能故作轻松道:“等动身前,你差人知会一声,我们设宴为你践行!”
温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笑道:“好!”
钱钏将温铉送到小镇大门外,看着他翻身上马,纵马奔向夜幕,好似又看到当年的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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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濯自温铉往小镇去,便派人过来盯着,只要他一走,他便赶紧去接钱钏回家。
哪知左等右等,一直等到陆濯处理完朝事,自己亲自到小镇外,都未等到温铉出来。
他越来越焦躁,却不敢进去,只急得在小镇大门外的隐蔽处打转。
到得天色黑透了,才终于等到钱钏送温铉出来。
眼看着温铉打马而去,他便打算等钱钏进去后,再装作刚来的样子进去。
哪知却听钱钏道:“出来吧——”
陆濯左右一瞧,见除了自己站的阴影,整个小镇门外,无一处可藏人处。
知道她已发现了自己,只好陪着笑走了出来。
钱钏不理他,转头顺着大道,朝小镇内走去。
见她走得极慢,陆濯知道她已消了气,忙快步从后跟上。
钱钏听到响动,并不回头,只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天都黑透了。
陆濯觑着眼,看着她道:“你在这里,我无论多晚都是要来的……”
钱钏哼道:“胡说,那你昨晚怎么没来?”
陆濯笑道:“我怕你昨晚看见我气得吃不下饭,所以不敢来。”
钱钏撇撇嘴,“那你可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以后再不骗你。”
“我昨日也急躁了些!”
“你生气是应当的。”
“温铉要到哪里去了?”
“暂时还没定……”
……
陆濯虚扶着钱钏的手臂,沿着主街道,缓缓朝着小镇深处走去。
主街两旁的各式灯笼通明,光影映照着人群,将各色人影幻化,渐渐变得不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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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四年五月初,又是一个初夏。
陆府紧闭房门的正房梢间内,传出一声凄厉的呜咽声,发声之人正是忍受着巨大疼痛的钱钏。
这一声响,将房门外本就面色发白的陆濯,吓得一个激灵,他不管不顾,用力拍打那扇小门:“开门——让我进去!”
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脸色青白得吓人。
邹介在后使劲扯着他的衣裳,劝道:“男子向来都不能进产房的,你让她们开门又能如何?”
陆濯用力一挣,将他的手挣脱,吼道:“什么男子不进产房,开门让我进去——开门——”
小门似乎终于撑不住他的摧残,里面“啪嗒”一声起栓的声响之后,轻轻打开一条缝。
陆濯忙要往内挤,偏被开门的产婆紧紧抵住门框。
产婆道:“大人且请安心,夫人好得很,胎儿不大,胎位也正,您且再等等,孩子很快就生下来了!”
“我要进去——”陆濯怒道。
产婆劝道:“大人,里面血腥气重,男子不合进去的!”
“什么血腥气不血腥气,我上过战场,什么没经见过?”陆濯正说道,里面忽又传来钱钏忍痛的低吼声。
陆濯急得抓心挠肝,吼道:“让开——”说着,已经挤进去一只脚。
“让他滚——”许是阵痛间歇,钱钏听到他在外间的声响,扯着嗓子怒吼道。
只此一声,便让怒了半晌的陆濯彻底熄了火。
趁他愣神之间,产婆忙推他出门外,等他反应过来还要再和钱钏说话时,门已经再次“啪嗒”落了栓。
陆濯只好对着门缝喊道:“钏儿,串子,我在外头等你,你……”
邹介看看他,再看看身旁肚子微凸的嫣红,心内亦有些忐忐,暗想,若将里头的人换成嫣红,只怕自己也受不住。
未及他想完,忽然一声响亮的婴啼传来,邹介猛地回身,便见陆濯像疯了似的,重又扑到那门上:“串子,串子——”
不一会儿,产房的门终于再次打开,这次产婆满面笑容,抱着包了锦被的婴孩:“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是个千金——”
陆首辅喜得千金,阖府上下欢腾。
京城权势最大的府上有了喜事,哪知满月却未曾摆酒。到了百天那日,风情小镇上用陆府千金的名义,搞了次大大的促销活动。
活动那天,小镇上人来人往,但凡与会者,只要到中心广场的主席台道一句:“恭祝陆府千金健康成长”,便可得喜糖喜蛋,还能获得大量打折券。
凡领到之人,谁人不称颂一声:大手笔!
只有陆濯抱着宝贝女儿,坐在钱钏的办公室青着脸生闷气。
钱钏陪笑坐到他身旁,哄道:“……你看,如今有这么多人为我们女儿祈福,如何不比大摆宴席、铺张浪费强得多?”
“哼,”陆濯冷笑:“说得好听,你不过是找个由头给你的小镇做促销活动罢了……”
“呵呵”钱钏干笑两声,道:“一举两得的事嘛,赚银子只是顺便!”
见陆濯仍旧虎着脸,钱钏垂眸之后,转了话题:“咱们女儿的名字,你想好了没有?若是不成,就按我说的叫好了!”
“不成!”陆濯果然被她的话带歪了去:“你说的名字都不成,还是我来想!”
“你都想了那么久了,连个小名都没取,每日‘宝儿’‘宝儿’地叫……”钱钏抱怨道。
陆濯却道:“我女儿的名字哪能那么随便?待我再好好想想,好好想一想!”
之后的又过了半年,陆家大姑娘还是没能取到名字,即使到了周岁宴时,想了一年多的陆濯依旧没能给宝贝疙瘩取上名字。
待六年后,陆家老二都有了名字,陆家大姑娘要启蒙了,都还没有正式的名字。
因要上学,陆濯被钱钏逼得无奈,只得从之前取得各个不大满意的名字中,选取一个还算能接受的做了大名——陆璨,取其光明之义。
可惜,众人从小“宝儿,宝儿”地叫惯了,除了学里,哪里还改得了口?
就这么着,陆宝儿,大名陆璨,也开启了她璀璨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