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慕芸的脚步倏然停住,瞧着两双望过来的眼睛,略一犹豫,心下果断升起退缩之意:“竟不知柳大人也在,想来皇兄是有要事,我就……先不打扰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慕芸虽然有些胡闹,但基本上都能将分寸拿捏的刚刚好,因此才能让人一直纵着。
就比如让慕梓辰给她和柳筠然赐婚这件事情,看似是她胡闹,但其实也不尽然。
柳筠然出自宣城柳家,是江南世家之首,书礼传承,学子遍布天下,然本家子弟寻常却不入仕,凡入仕者皆才贯天下,是数十年难得的麒麟之才。
世间便有传闻,说柳家祖上得文曲星眷顾,家中子弟个个文采不凡,而那数十年方出一个的,便是文曲星转世,救世济民不在话下。
慕芸并不知道柳筠然是否真如传闻那样神乎其神,但做为世人口中柳家几十年才出一个的文曲星,柳筠然本身便承载着一部分的民心,且的的确确也是从乡试到殿试一路以魁首的成绩风风光光地走入朝堂的。
这样的人,必然是慕梓辰这个刚及位没多久的帝王所要器重的。
而她的父亲安王,手握兵权,一身功勋,其重要性自然不用多提。
这世界上缔结关系最简单方便的法子便是联姻,柳筠然要受朝廷重用,自然是尚不了公主,于是她这个同陛下有亲缘关系又得宠的安王独女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在这件事上,在外人看来只觉得是她一厢情愿以权势相逼,但实际上可以说是她兄妹俩各有所需,一拍即合。
但是她也很了解他的这个皇兄,虽然权衡利弊对他来说很重要,但是也不是眼里只有利弊的人,而且又有多年的兄妹情谊在。她想要悔婚,虽然实施起来有点艰难,但只要她坚持,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可若是柳筠然在,那便很不好说了。
三书六礼都已过了一半,这时候再要退婚,确实如沁柳所说,是很让人掉面子的事情。
慕梓辰无论如何都不会当着他的面同意这样的事情。
而她对柳筠然多少有些愧疚在,也并不是很敢此刻当着他的面直接提。
“怎么,往日也不见你这般自觉。这定了亲,反倒开始学会避嫌了?”慕梓辰并不清楚她心里头那点离谱的想法,同往日一般与她开玩笑。
慕芸努力笑了笑,有些无奈得走过去,在慕梓辰的示意下在他俩中间找了个凳子坐下。
她一边坐一边瞧着柳蕴然,努力寻回了些曾经的放肆又有些撒娇的语调,却又做出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哎呀~您也知道我一瞧见柳大人便挪不开眼,我这不是怕失礼嘛!”
“……”慕梓辰看了柳蕴然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柳蕴然略笑了笑——他一贯是这样的,旁人同他说话他便含着淡淡的笑,一双眼安静温和的瞧着,让人觉得亲近好相与。实际上这样的姿态不过是来源于他骨子的基本礼仪教养,并不见得有多走心。
但其实柳蕴然这回是真的在笑,这是他头一次在见到慕芸的时候觉得这样高兴。那个曾与他朝夕相伴的熟悉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不同于从前那样的波澜不惊,他内心此刻只觉得欢喜又澎湃。
但那点怀念和欢喜只在他眼里闪过一瞬便被压下,他一如既往得温和而恭敬:“郡主说笑了。”
慕芸暗自努了努嘴,这让人嫌弃的恭敬模样,真是一如往昔呢。
他们二人正在下棋,同慕芸说了两句话便继续思考棋局去了,没能瞧见慕芸这副表情。
有人给她奉了茶和糕点,她便坐在一旁一边瞧,一边捏着糕点时不时的抿上一口。
慕梓辰落下一子,瞧了她一眼:“不如来猜一猜,这局棋谁输谁赢。”他目光扫过柳蕴然,继续同慕芸笑道:“你若猜对了,便送你个好东西。”
慕芸偏头瞧他,不太乐意地轻轻哼了一声:“明明知道我看不明白,还非要我来猜,不是要我丢脸么?”
“你若是瞧明白那哪还能叫猜?”慕梓辰边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边瞧她,说出话丝毫没给她面子:“不然你这赏也太好得了。”
虽非亲生兄妹,但他依旧对慕芸有着近乎亲妹妹般的纵容和宠爱。
他的母亲曾经虽为皇后,却只得他一个皇子,他上头虽还有个哥哥,却也只是因他生母命薄,才交由皇后抚养。
皇家兄弟,再好的感情也总是不如寻常人家的亲近。
可慕芸不一样,她不需要争夺就能得到别人努力很久都不一定得到的权势与偏爱,也不需要顾忌,因为自然会有人护着她。于是便将她那一颗心养得纯粹又真诚,更不吝将那点真心分予旁人。
最开始,他只是听从父皇母后的意思在她入宫玩耍时照顾好这个妹妹,可时日长久之后,他也想尽可能的替她守住那份难得的纯粹。
慕芸便盯着棋盘,左右前后看了许久,道:“那我便猜白子赢吧。”
她实在看不懂,但棋盘上的白子瞧起来似乎要多那么一些些。
柳蕴然闻言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却未说话。
慕梓辰则瞧着棋盘上的局面略挑了挑眉,他这白子看似占优势,却也不过徒有其表,在柳蕴然科举入朝之前他便与这人已有结交,也曾手谈过几次。
他这人,棋路瞧着温温和和的,不见多少杀意,实际上那些细碎的杀招都悄悄地藏着,待人觉得胜券在握时,才将其一举歼灭。
瞧着干净斯文的一个人,实际上一肚子全是心眼,坏得很。
慕芸并不懂他俩这反应,但对自己盲猜结果有十分完美的解释:“皇兄贵为天子,是天下共主,即便白子输了。可柳大人是您的臣子,为您所用,他赢了,你自然也就赢了。”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慕芸从小便不算听话乖巧,因此总惹父母不高兴,为了从那些看起来似乎永无止尽的念叨里逃脱,她对撒娇拍马这样的技能的运用十分熟练。
她说完还不忘笑眯眯的继续问:“是吧?”
配上她那一张乖巧无害的脸,实在让人生不起气来。
慕梓辰本想说她尽知道睁眼说瞎话地拍马屁,却也被这一下逗笑了,只装作有些责怪却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柳蕴然也笑:“郡主说得是。”
他接了话,慕梓辰便有得说了,他捻着棋在手上转了一圈,怪道:“你也同她学那些溜须拍马的本事。日后你俩成了家,岂不是在朝堂上也只知道说这些奉承话来糊弄朕了?”
他这一下冷不丁地提起这一茬,慕芸便下意识地朝柳蕴然看去。
却见他含着些许笑意望过来,四目相对时,似有些微妙的感觉自眼里撞入心底。
慕芸对此很熟悉,那是曾经时常萦绕在她心底、让她坚定地想嫁给柳筠然的情愫。
她略一晃神,只听见柳蕴然清润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虽有恭敬,却似乎又添了些调侃意味,绕于耳畔:“既为郡主所授,臣下何有不从之礼。”
慕芸将这话咀了两遍,有些迷惑地瞧着柳蕴然。
似乎……有哪里不对?
柳蕴然……从前是这样的说话的吗?
按照他的性子,他不应该是用他那一如既往拱谦又不失姿态的语气说:“陛下说笑了。”吗?
她又瞟了一眼慕梓辰,却见他只知道笑,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便不管他,只对慕梓辰表达她的不满:“什么叫溜须拍马的奉承糊弄,我可还在这儿听着呢!”
“是是是,咱们承德郡主哪里需要说那些讨好人的奉承话,分明是金口玉言,句句实话。”
他这话虽然听起来并不像那么回事,可语气姿态却做得很足。
堂堂天子既然做出了退让,那慕芸也只能哼哼两声表示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是原谅他了。
一盘棋便在他俩这样时不时闹上几句、柳筠然偶尔搭几句话的情况下走至收官。
“陛下棋高一着,臣下拜服。”
慕梓辰瞧着棋盘上自己一如既往的占着的些微优势的百字,看向柳筠然的眼神有些古怪。
照理来说,不应当啊……这人同他下棋可从来没给过他面子。
慕芸看着柳筠然投子认负,有些意外,她不过是随便猜猜而已,而且有些私底下故意针对他的成分在。
“皇兄赢了?”但她实际上也确实看不懂棋,她只是习惯性地觉得柳筠然或许会更厉害些,事实与理想总又差距。而且,说到底还是她赢了,因为也不管其中是否有什么玄机,只欢喜而热忱地看着慕梓辰继续她的马屁:“我便说皇兄会赢。”
所以说要给她的好东西是不是可以实现一下了?
慕梓辰瞧着那满满当当的一盘棋,心下不由呵了一声。
但这事只怪柳筠然,他对慕芸素来纵容:“待你出嫁那日,朕让人从私库里挑些东西,给你添妆。你若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或也可以如你所愿。”他略顿了一下,提醒道:“但不可过分。”
虽然添妆这个事本就是定下来打算给的,但他实则,也并没有很多可以随意挥霍的钱……
但慕芸并没有很高兴,她还在琢磨着退婚的事情,这份添妆瞧着就像是到嘴却又飞走的鸭子,可恶至极又让人很不甘心。
“好皇兄,反正都是要给我的,又何必等到那个时候?”她试图撒娇。
慕梓辰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朕给你撑面子呢,你这不识趣的小丫头。”
慕芸知道他的意思,试探了一句知晓他此刻必然轻易应不下,说多了便又要让人怀疑了,故而只能乖乖道谢然后闭嘴。
柳筠然略看了慕芸一眼,而后垂眸沉吟半晌,向慕梓辰拱手道:“如此,臣下这聘礼未免太过寒酸了。陛下您看……”
陛下闻声拈起棋盘上一颗棋子掷入他的奁中,缓缓道:“滚。”
而后慕芸见他转过头来,只觉得此时的时机不太妙,忙起身跟着柳筠然一并告退:“那,我也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