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林珩
序
当我走进她的房间,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很廉价。就像她的人生一样,缺少某种她渴求、却永远无法得到的底蕴。
窗台的三色堇花盛开在她生命的最后一个夏天里,如今的枯萎总有种别样的意味。
花的郁色总在最茂盛的时候,因为沉思的痛苦,无法疏解;花的凌落总在最葱郁的时候,因为凋零的痛苦,无法体会;花的沉默总在最浓烈的时候,因为消散的痛苦,无法释怀。
无法离去,无法回头,无法舍弃,也无法拾起
秋山上落满黄色树叶的小径,承载过她生命最后的重量--直到她走到那路的尽头,在凌空的坠落之中,凝结出绚烂的生命之花。
自部门聚会一别后,林漫和林珩之间已有龌龊--起因在于林漫拒绝了林珩的敬酒。
那天是新旧两任部长交替的聚会,林漫的任期还未完毕,甚至手头上还有很多重要案子,就被大老板空降来的林珩代替了--这等于她辛勤培育的“果实”都被摘了--任谁都不会想喝那个“罪魁祸首”敬的酒吧?
那天晚上的场面堪称修罗场中心,林漫只一句“抱歉,我年纪大了,实在喝不下了”--就抵挡住了林珩热情的笑脸,然后那笑容在她后来又喝下一杯酒后皲裂,最终不欢而散。
不过从明面上看来,他们还是很“相敬如宾”的,至少在公司的时候,他们都会打招呼,并且一些工作上的交接也做得不错--这不禁让人怀疑起那天的隐晦是否真是存在。
但不管别人怎么想,林漫自己是做好了打算。
她承认那天是她昏了头--毕竟谁一听到这种消息都会愤怒的,那么有些情绪也很正常。
但只要林珩不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那么过后即使他是忽视她也好,或小小地针对也罢,她都会忘了这件事,同他如现在这般“和谐”相处。
只不过她实在没想到,那个林小人--额不,还是叫珩小人好了,毕竟他们都姓林,而且名字的风格还都那么像,骂他真像是骂自己一样,可她实在没想到那个小人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给她小鞋穿!而且还这么多穿法,简直气死个人了!
他卸掉她身上的其他工作,安排她免费向社区、学校做八竿子摸不着边的法律咨询和法律宣传、这边跑那边跑就算了,也只更累了一点。
可是当电视台新开了专栏向他们部特聘一名代表的时候,那个小人居然也安排她去林漫整个人都要佛了,差点没原地爆炸。
众所周知,一个评估部门最重要的就是金融方面的能力,而不是通过嘴上侃侃而谈。
且评估部也分“内场”和“外场”。
打文件、做材料、搞审计等在室内的工作是内场,而评估部直接受理需要外出探查,或者是牵涉过多需要请异地评估、出差的就算外场。
不说其他,评估部里唯二的两名女评估员里,“部花”--也就是他们部的苏惠惠人美心善,向来是只出内场的,而林漫向来不爱修饰,又是外地户口,所以关系盘错、不好出面,又或是特别需要“公正性”的外场,就由她来负责的--这也基本上是她们的界限了。
而就在这么泾渭分明的情况下,虽然不知道林珩凭什么能耐从大老板那里抢下了这块对林漫来说反而是负担的“肥肉”,但光看她们的外表、性格和处事风格,怎么也知道这事不应该是她上的。
且人苏惠惠评估部部花的名声也不是浪得虚名,要不说为什么姜林漫来这干了那么多年人不干的外场还能心平气和、且升上部长后也还是让人干的内场--不全看了她那张脸和比颜值更甚的好性格吗?
是以,这一波被迫得罪人的“拉踩”,几乎把她的脸按在地上摩擦,知道消息后的林漫后槽牙一咬,笔头一扔,眼睛一瞪,直接冲进隔壁办公室要找珩小人“拼命”了。
林漫还保有理智,走进林珩办公室前特地敲了敲门,甚至颇有礼貌,“抱歉,我有事想找你谈谈”——即使她的表情却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坐在最里面的人抬起头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镜后的眉眼凌厉而又虚化地看向门外的人——显然还没从案前的工作抽离出来。
办公室副间的两个助理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拿起水杯,边商量着地边走了出去。
“哎,上次那个泡腾片还有吗?我觉得挺好喝的”
“不知道,我只喝绿茶……”
“战斗”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很抱歉,我没办法去做”,林漫严肃地皱眉,“我还要跑评估--尤其是拆迁和受贿的案子,如果上过电视,以后我还怎么暗访、怎么监视?除非我永远不跑评估了--可我暂时还没这打算”——毕竟这年头信息爆炸多么厉害,谁知道哪个不平者或罪犯会不看电视?
“所以这是一个转变的机遇啊”,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林漫十指交握桌前,端坐着看向了肃穆走进办公室的林漫,“前辈你也上了岁数,是时候该在事业上转型一下了,这些个一线的工作,就交给底下的人去就好了”
林珩的语气淡淡,可是配着他那一头打理得完美无缺的头发、白皙的肌肤,和贴身精致的西装,一切的一切,总是像个睿智的智者在指引众生,令人不得不臣服于他的“指点”--虽然这个年纪大还是之前她拿来噎他的。
林漫却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了,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两手撑在了金李焕的办公桌前,只定定地看着他。
“我有我的原因总之,我不能去。你有什么别的工作可以派给我,但是这个绝对不行”
林珩憷眉,已然不悦,尤其是那次部门聚会的“冲突”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并不想跟她多说。
“通知已经发出去了,要撤销的话先找大老板签字,再到各级部门盖章,然后你还要和电视台沟通,找一个代替出席的人员”
林珩说着,只是低头抽了一份文件,打开继续处理,并不再理会桌前的人了。
说来很是奇怪,不过几天的工夫,原先看上去十分好好先生的人却变得十分公事公办起来,这要是在以前肯定深得林漫的赞赏,现在却不免让人沮丧。
沉默了很久,林漫的手却突然缩了回来,很是低声下气,“对不起,我为我之前所做的道歉,希望这次你能能放过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我不能,我不能上电视”
林漫的呼吸顿时沉重了起来,汗也暴了出来,整个人显得很是狼狈,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我不能让有个人看到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所以”
她整个人都快哭出来似的,却还尽力保持理智地站着--这很不对劲!
不光是林漫自己都不敢相信,林珩也吓了一跳。
他本来还有些怀疑事情的真伪,但看到林漫浑身都轻微颤抖起来,便连忙起身扶着她坐到了沙发上,倒了杯水给她。
“你没事吧?”,他半坐在了另一张沙发的扶手上,看样子准备随时去扶仍有些慌乱的林漫。
而仍微微发抖的人双手捧着水杯,杯里的水纹微微荡漾。
她的声音也敛着眉低低沉沉地,“对不起,我有不能说的原因我也不适合上电视,所以这项工作我真的无法担任,作为替代,我可以额外做别的工作”
不知道是林漫是气疯了还是吓傻了,翻来覆去就只这个意思--不想上,宁可做别的。
这般讷言和畏缩的本性令林珩不禁有些奇怪,因为她本是此部的上任部长,且行事为人颇具风格,即使是女的,怎么都不应该这般软弱才是--不然他也不会在好言“拉拢”不成,发现她还蹬鼻子上脸后就立即转变对策。
不过有一说一。
本来林珩也没想让林漫上的,更不是故意针对她,只是他看了一下以前的年鉴,估摸着没道理唯二的女评估员中一个天天光鲜亮丽,另一个就日日灰头土脸--这才争取了过来。
也没想着让她知道,或是讨些感激什么的,毕竟他这样做本来就是有私心的。
但老实说,她刚进来说不想上电视的时候,他有点不爽。
尤其听到后面那半要挟半撒泼的话,更是想杀杀她的威风--可现在她安静了下来,倒让他觉得莫名歉疚了。
同时,心底更大的嫉妒和疑惑也升了起来:那个她不能被看到的人是谁?
他原想直接问出口,但却发现没什么立场,所以只好缄默。
林漫却对那缄默很是担忧,于是她又战战兢兢地重复了一遍。
林珩却是用眉眼快速地扫了一眼她,然后垂下眸思索了几瞬,就做出了决定,“可以,换人的事我来处理。不过”
他抬起头来,明亮又带着恶劣地眼一下子闯进了正眼巴巴看着他的林漫眸中。
然后他笑了一下,带着些许不明的挑逗意味,“我要你做我的私人助理”
林漫沉默了。
做林珩的私人助理?
她倒没察觉那挑逗的意味,只觉得很是突兀,甚至一刹那想过他是不是想羞辱自己--毕竟自己也曾经羞辱过他
而且那要求有些过分了。毕竟谁能界定私人到哪种程度呢?她才不想刚从一个麻烦中逃脱出来,就立刻又陷入另一种麻烦。
所以林漫犹豫着,整个人无比纠结。
只烦的要死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工作时间的电话都是必须接的,所以林漫接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她说话,一个沙哑急促的男声传了过来。
“林漫、林漫,你是林漫吗?”
那对他来说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事,林漫隔着电话都能听到那男子强忍的哽咽声。
那情绪使林漫也紧张起来了,她忙不迭地问道,“是,我是。请问你是?”
“我,我我要死了,我只是想跟你说,我只是想跟你说”
那个男人泣不成声,只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爱你,我很对不起,但我真的很爱你我找到了你,你现在是我的了不过你下辈子再还我好了,要记得,小鬼”
一听到最后那两个字,林漫握电话的手都颤抖了起来,浑身冰凉。
难言的恐惧席上心头,她的眼泪都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却连电话都不敢挂掉--因为刚刚那个她不想让被看到的人,她极力不想提及的人,就是现在这个和她通着话的男人--官京墨。
林漫肉眼可见地吓坏了,一张脸只是苍白。
她这么多年背井离乡,死都不想上电视、也不想和人太过亲近的原因,就是因为官京墨说喜欢她,他喜欢得要死、甚至还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送她--那般疯狂得让人无法接受,所以林漫才“死”过一次的。
幸好,那次她不成功的自杀成功地吓到了官京墨,所以他答应了她的请求--他这辈子不会刻意去找她,但若是她无意中被他发现了,那么她就永远都不能拒绝他
可,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啊?林漫在心底绝望地嘶喊,难道她注定一生都逃脱不了这个魔鬼吗?
而渐渐察觉不对的林珩终于忍不住上前夺走林漫的手机,只是还没来得及放到耳边,就听到一阵巨大的枪响--液体喷溅的声音像一张网一般覆了过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吓了一跳的林珩转过脸,才发现刚刚泪流满面的女人已经昏死过去,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林漫昏了过去,并不知道她醒来即将面对的是何种困境。
但内心升起巨大愤怒的林珩却立刻行动了起来。
因为他实在无法忍受那个莫须有的男人在之前还在林漫的生命中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他如此的惨死,想来是个人也难以忍受,更何况是林漫,说不定她反而会心疼起来。
林珩转身拿起座机报警,却没想到电话却始终始终占线。
以他的敏锐程度,很快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他连忙将林漫放在沙发上安置好,然后把办公室的门锁了下楼。
才路过大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就跑了过来,满脸惶恐,“部长,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怎么,发生了什么?”,林珩皱起眉头。
“外面有个变态现在正开车到处撞人,大老板已经吩咐我们原地戒备,不得有误”
“变态?”,林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想起电话里的那声枪响,和它偏偏打给林漫的“巧合”,更觉心神不宁起来。
想了想,林珩点了点头,转身又回了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还没走进去,隔着上下透视的玻璃他就发现,原先躺在沙发上的林漫已经醒了过来。
她呆呆地坐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知为什么,林珩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他转身把身体陷在了弧形柱的后面,无力地抱头压抑——他始终走不进她的心,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十年前他们相见的时候,林漫高高在上,而他不过蝼蚁。
而她会注意到他,只不过是因为他手中那一网兜贩卖的鸟儿。
“过来”,坐在超跑里的她朝他招了招手,然后一支修长文雅的手伸了出来,掌心向上。
“给我一只鸟”,她说。
脏不拉叽的林珩从沾满粪便臭味的网兜里抓出一只,瑟缩地拿递给了她。
林漫的手握了起来,旋即往上一抛——挣脱束缚的鸟儿瞬间飞得老远。
他顿时急了,眼泪都要掉了下来,又气又急,“你……”
她却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催促道,“有多少都给我,待会给你结账”
“我不信,你都给我放跑了……”,那时的林珩嘴都瘪了起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毕竟他见过太多仗势欺人的事了。
林漫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夹了几张钞票给他,“这样够不够?”
有些不敢置信,但林珩却飞快地收了起来,然后擦了擦眼泪,蹲下身子,从网兜里掏出一只只鸟儿,然后一只只递给林漫,再看着她一只只放飞——就好像,他的生命也自由了起来……
那天的事本该到此为止的,只不过或许是从小生活在底层的羞耻心早已被抛却,他却仍巴着她,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大姐姐,你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我……我需要钱”
其实他并不想做什么,就只是想利用她的同情心“乞讨”而已——照常理也应如此。
却没想到,她奇怪地扫视了他几眼,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又欲言又止,只是最后,还是敌不过他的视线,还是开口了。
“你上车吧!”,她启动了引擎,“我需要一个模特……放心,拍完会送你回去的”
敢不敢相信?林珩也在心底犹豫。
但转过一刹那的时间,他就没什么犹豫了——反正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于是林珩上了车,被她带到了一幢非常漂亮的建筑里,然后还被左比右画地塞了一套女仆装过来。
“这套很适合你——我是说尺码”,她最后补的一句成功地消除了他即将喷薄的愤怒,所以他反而没什么话说了。
毕竟她都为能给自己“创造”一个赚钱的机会那么努力了,那么他这个缺钱的人又怎么能计较那么多呢?
所以他换上了那套衣服。
原本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换上衣服的林珩却突然发现,在他换完那套羞耻的女仆装出现在她面前以后,她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看上去像是十分动情的样子,而且随着他装作害羞安静的时候,她的呼吸愈加浓重起来。
那情形有些让人难以招架,索性她倒是很果决地转过了身,从钱包里掏出一小叠钞票拍在桌子上。
“你自己打车走吧!”,她说着,然后伸手招呼楼下的员工一句,就径直往顶上的阁楼走去。
“上来把器材都收好”
“有没搞错,你个臭林漫”,一个声音在下面鬼哭狼嚎,“你才刚叫我拿出来耶!”
……
回忆的时光在脑中翩竏,而把自己陷在弧形柱里的林珩却还无法忘却林漫那动情的模样。
那也是他第一次品尝到情与欲的味道。
他辗转过很多地方,才终于来到她的身边。
可是她却早已忘记了他,甚至变成了别人眼中一个情窦未开却已老去的可怜之人。
呵!
现在想来,什么爱啊,恨的,其实都抵不过岁月的磋磨,瞧他不过晚遇见她几年,给她敬酒也好,想送她回家也罢,甚至想让她不再那么辛苦地到处跑也被如此坚决地拒绝……做什么都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