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李响
(一)
这天,李响正熬着大夏天的太阳,急匆匆地赶去上班,领取她那微薄的薪水。
她的住处离工作的地方有些远,而且最后还要穿过一条马路。
需要穿马路的位置,是红绿灯最繁的地方。
李响怕危险,从来都是宁可绕远一点,走天桥过马路的。
她照旧在过马路前绕到了天桥下面的位置,周围的车水马龙依旧繁华,不过李响并没有在意,仍是听着她的音乐走上了天桥。
音乐变得有些嘈杂,太阳似乎也更炽热了些。
李响晕乎乎地走上天桥的位置,习惯性地随望周遭的景色——这时还算早,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视野开阔。
李响走到天空中天桥快中段的时候,垂眼看了一下地上的车辆。
原本整齐排列着的车辆开始行驶起来——路灯亮了。
李响一贯总是个敏捷的人,不知为什么今天却出了点差错。
桥体有些摇晃,李响想,可能当时是因为耳朵里音乐共振的原因,所以她才没有及时地意识这一点……
总之,当时没有任何察觉的李响,从不知什么时候就似乎凭空裂开的天桥上掉了下去,直直地砸在了一辆行驶的车上。
李响感觉自己好像被一阵爆炸的热浪给袭击了似的,晕乎乎昏倒之前,她还在想,完了,这个月的全勤没了。
(二)
幸好的是,每个城市的天桥离地面的高度都不怎么离谱,尤其是李响所处的、这并不怎么发达的城市,而且那人的车速也不快,所以李响受的伤不怎么严重。
也只是手——因为她在落下之前还记得身体蜷缩,用手枕着脑袋。所以除了右手严重骨折,也只有一大半身体碰撞的淤青,小小的内脏轻微破裂而已,没有什么其他大伤。
但这个所幸对于李响来说却并不是所谓的幸运。
首先,李响并没有一个好工作,所以右手严重骨折对于她来说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没有收入。
而依她以前从不敢生大病:比如说一有点小咳嗽就会及时多喝水制止发烧,或者说是为了避免被车撞,每天四次都会绕远路走天桥的个性来说,这种不大不小,却又实在熬人的伤对她来说,无疑也是一场灾难。
其实她倒宁愿一睡不醒的好,也免得还要面对这个糟糕的情况——因为这意味着她又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把生活调回一个相对稳定的正轨,才能像机器稳固运作的那样平稳。
而她自己又是个相当脆弱也没勇气的人,这过程想必更加艰难,她是连想都不想去想的。
而那些情况,是在李响一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的,所以她只是躺在病床上,眉头皱着。
这是她的本性——纵使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局限又小心翼翼,要是换一种积极的心态其实她可以过得更好。但那是本性,很难改的,所以她也只是忧愁着,放任着。
只不过没忧愁多久,墙角的位置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李响这才意识到,原来病房里并不只她一个人。
李响的视线转了过去,发现一个年轻男人。
是个陌生面孔。
男人也看了过来,看清了李响眼中的不解,不由地站起走了过来。
“我就是那个被你从天而降砸到的那辆车,的车主”。
男人走到病床边的沙发坐下,翘着腿,“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跟我道个歉的话,我就不追究了……”。
李响刚开始还有些惴惴,一听到这话就不平了。
“不是,这不是我的意愿想要砸你的,凭什么要我跟你道歉?”。
男人挑眉,咳嗽了一声,“很好,看来我们已经有了共识,这是一场意外。我们互相没有过错,那我的时间和损失我自己承担,你的你也自己承受,所以我们互相可以不需要说抱歉了”。
一顿,男人继续说道,“我的车保险公司已经拿走了。但是,你的医药费我已经付下去了。没办法,你躺在我的车前面,他们非要我付了钱才把你带进来——既然我们都有共识我们不需要互相承担对方的损失,那么医药费以及所有的检查费用,我想你还是要还给我的,这样才算公平”。
李响沉默了。
男人也沉默了一下,“你买保险了吗,不会这都不懂吧?打电话叫保险公司的人来就可以了……”。
李响更加尴尬和羞愧了,垂眸低低地,“我尽力都会避开危险的,不需要保险,所以……”。
男人默了,明显不耐烦起来了,他动了动坐姿,气息凝滞,但他可能因为看她还在病床上,而且也不是认识的人,加上本身的修养也还算不错,所以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沉默。
李响的心不知为什么蓦地不安了起来,被寂静围绕,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男人听到声音,叹了口气,“算了,你和我道个歉,这个钱就算了……”。
李响眼泪滂沱,但还是听到了男人的话,她仍是坚持,“我好好的走路,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给你道歉?”。
男人正要开口说话,李响又开口了,“我也知道你好好的开着你的车,走在路上,没有过错……但是我李响从不可能这么妥协的,是那个天桥害我掉下去的,我找那个施工单位赔偿,把钱还给你就是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响泪眼朦胧的看着男人,神情却很坚定。
男人不知为什么心中一动,也脱口而出了一句,“我江来也从不可能这么随便……呃,我的意思是我也要去找那个施工单位赔偿,我只是路过这个城市,这么被浪费我这个大忙人的时间,那天桥可真是罪无可恕”。
(三)
李响和江来先是找到了失落天桥的桥桩下,那个原先使李响掉落的空洞,经过一阵媒体报道后,已经紧急用钢筋加固,重新填洞像打补丁一样修补好了。
而路桥上下依旧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改变。
李响看了这情形,不由地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还是沉默,只是去看桥桩下的施工单位:xxx建筑工程部荣誉承建。
李响搜索了这个工程部的电话,打了过去,却被告知工程部,甚至连公司都已经解散了!
无法子,李响只得又回去桥桩下看天桥的责任单位:xxx中街社会部监建。
李响和江来又到了中街市政大楼。
排队,取号。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们,他们却被告知中街已经没有社会部了!
李响这可不干了,“什么叫没有社会部了?部门会改名字我知道,但就是像人才交流中心会改名为劳动和人才保障中心一样,社会部肯定也是改成了一个什么别的部门了吧,不然之前社会部做的事要交给谁做?”。
“所以”,李响真切地询问,“我的意思是,之前的社会部是现在的什么部呢?”。
工作人员又看了一眼李响填的申诉单,抬头看向她,将单子递了回去,“你要找责任单位是中街社会部,但是我们这里没有社会部,所以……”。
李响楞楞地接回工作人员递回的单子,为难道,“不是,麻烦你再……”。
李响自己的声音都不由地顿住了,因为她也看到了那工作人员脸上眼睛里明显的意味:不就是想要钱嘛!
李响看懂了那个眼神,所以她说不下去了。
江来却从背后扶住了退却的李响,声音掷地有声,“我现在在乎的不是这个钱,是这个理!”。
江来说着,拉着李响走出了中街市政大楼,李响不明白了,“你干嘛?”。
江来放开了挣脱的李响,沉眸看着她,“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找市长总可以了吧?这总归他管的吧!”。
李响讷言,只能乖乖地跟在江来后面。
(四)
在市长处的接待明显比其他地方好多了,至少他们有了杯茶水。
虽然李响右手不能动,左手也不灵活,左赶右赶,口干舌燥地还是没能喝上一口茶水,她也觉得那杯她没办法喝的水很是熨帖。
她感到几分希望。
市长是一位和蔼的人,这让本来见到大人物非常紧张的李响卸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但不知道是不是李响太过放松,把她的脑筋都给卸掉了,她却似乎有些听不明白这位和蔼老人和江来说的话了。
江来说,“那天桥是中街管的对吧,那中街也是市政管的,所以我来这里讨个说法不为过吧?”。
市长笑吟吟,“没错的,桥是政府承建的。但我们的政府也是人民选的,是人们造就了我们,所以这是人民的路、人民的桥。既然是人民的路、桥,那它所有的一切,自然也当由我们人民负责不是吗……”。
江来只一句“我可没有选择这样的路,这样的桥”顶了过去,而李响什么也听不懂,自然也无话可说。
最终,仍是无果。
傍晚,江来和李响两人从市政府大楼里走
了出来。
黄昏的风从街道穿过,暮辉点点,照映在李响的脸上,有些温暖的痒意。
虽是夏日,但她的心仍不免瑟缩:我只是想有个人能帮帮我而已啊!
市政府前的植花拂动,李响抬眼看到站在不远处坐在路旁靠椅上的江来,心里蓦地多了一丝隐隐的温暖,至少还有他帮过不是么?
只是一个激灵,李响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她瞬间有些不好了。
她慢吞吞地走到江来面前——她还记着江来说过的话。如果她道歉,他就不追究了医药费的事了。
很明显,江来自己也记得。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李响张了张嘴巴,几乎全身都爆出了汗,但过了很久,她还是说不出口。
似沮丧,似羞愧,李响低低地道,“抱歉……我说不出口”。
江来的耳朵动了动,看着她半晌,忽地一笑,像是没有听到最后一句似的,好笑道,“好,那就这样吧”。
然后他站了起来,与她握手。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