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金
“这故事,就这么完啦?”,坐在床上的男孩皱着小小的眉头,唇嘟着,只是有些说不清的意犹未尽,又好像有点难以相信。
“是”,床边高大方椅上坐着的人倏然坐直了身体,分开刚刚手指交叠于腹前的手,然后她撑了下椅子的一边扶手,旋即起身,披着繁复长袍的身影朝门外走去。
“不是你想听有关奉献的故事吗--所以,奉献是什么?”,临出门的时候,她转身问道,眉目只是冷清。
“呃”,男孩低头,只是无措,“奉献,就是,就是妥协、牺牲……”
“呵”,只听得她不明意味地低笑了一声,伸手按掉了门旁的开关,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晚安”,然后她说,转身而去的脚步声,渐远渐失于走廊的尽头,湮灭在一片月华的光亮之中,如踏心尖。
男孩的名字叫做银,来自相对来说已经极度贫困的村庄。
他是被他爸妈强迫来的,也可以说是威逼利诱——因为他们说,只要来这古堡住三个月,因为她不婚也无子,所以要想尽办法让她把他指定为继承人、过继也好——那样,他以后的生活就会很好了。
银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
因为他会来到这的原因就只是,他没被诱惑,反倒是他的妹妹被那漫天描述的美食给馋得流了口水……不过他想,只要好好请求的话,那么她应该也还是会给一点小玩意儿,让他带回家的吧?
是的,银用“她”来称呼那个女人。
他不敢叫她姑姑。因为他知道她似乎清楚他们的打算,所以见面至今也都只是冷冽——只等着三个月过去,就回到她的湖边小筑。
他觉得她很可怜,可又想起其实她衣食无忧。
不过他也觉得自己没希望的,就只当做在亲戚家好好玩而已,总比去婶婶家、被表妹欺负,还因为多吃了一碗饭被踹脚的好……
而这是她唯一会抽出时间陪伴他的时光——就是睡前讲故事。那也是她在这座幽森古堡中唯一给予的温柔。
其实在说完故事的第一天,他当时就有些忍不住了,“这房子太大了,我怕,您,能不能陪……”
“不行,说好了,讲完故事就可以了”,她如是冷淡的说。
是以他只能乖巧地躺下,然后拉住被子,把自己盖得像只濒临危险的小仓鼠一样可怜。
他看着她关掉了灯,然后听着她的脚步声缓缓离开,最终在一片长久的、似是而非的混沌中陷入睡眠。
她说过,每个人都要一定程度上的适应黑暗、要学会一个人,因为只有在黑暗中蚕食自己的内心,你才会有所蜕变,才会无所畏惧--虽然后来想来,那可能只是她借故的托词罢了。
只不过今晚又如何度过呢?银不由地想,然后陡然记起了那天从庄园门口被带到她书房的时候,她正在沐浴在阳光下安眠,风从敞开的门吹了进来,撩起的一页稿纸。
“我和魔鬼做了交易:他给了我才华,而我交出了平凡。这很公平,只是我不能像个傻瓜一样,那样快乐的生活了”
又是一日的蹉跎。
因为她--哦,对了,她的名字和家族金属有关,叫做金,因为金几乎晚上几乎不睡觉的,只在白天补眠,所以每天来讲故事的时候,作为他一天的结束,却是她每日的开始。
今晚的她明显心情好些,所以他多嘴问了一句,“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金闻言顿了一下,只是垂眸,“不记得了”
然而不等银反应过来,她转移道,“我这里有一本失踪档案,每一篇都记着一个悲伤的故事--那个朱警司也是,你要听吗?”
银果真转移了注意力,“可朱警司的故事里,没有人失踪啊?”
肉眼可见地,她的眼睛颤抖了一下,“张百味失踪了。就在他26岁的时候,在西国祭祀的舞台上--朱警司和理间殿下那么深爱着的孩子,就这样消失了。他消失了,也证明他们之间的爱消失了”
他有些犹豫,“都是真的吗?”
“你相信了就是真的”
他打破沙锅,“那您相信吗?”
她张了张嘴,却只是钝涩,“我不知道你到底到不要听,嗯?”
他无法,只得谦卑,“当,当然咯!”
“那么,如你所愿”,她的眼似含笑又似无情,只是低头,垂眸翻开了放在腿间的书页。
“接下来,让我们来讲一个,关于嫉妒的故事”
风从有玫瑰花香的窗口钻了进来,撩动了窗帘的一角,影影绰绰地戏弄着温柔月光。
时间寂静良久。
银不禁疑惑,有些茫然,“可是,这里面没有人失踪啊!不是又找回来了吗?”
床边,是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响起,只没有不耐,“因为长大后,他再一次失踪了”
“可是,不是可以去找那个文警官吗,她不是能找到所有的人?”,银不解。
但“她那时候身陷自己的囫囵,所以没能去找……”,叹了一口气,金只是起身,朝门外走去。
“为什么没办法去,她不是最敬业的吗?”,银急了。
“呵!”,行至门外的金回眸,“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你该睡了,晚安”
她说着,顿了一下,本要走出房门的身影又回来了一点,似乎是发出了邀请,“明天下午三点,在楼下书房等我”
她说了这么一句,并不再多言,径直走了。
而原本还算温暖的房间,一下子就冷冽了下来,月光清寒的颜色也只是残酷,如同拨弄着的危险刀刃。
银躺在这一片冷漠之中,还不甚成型的大人之思,却似乎钻破了某种稚嫩,陡然明白了什么--景先生故事里的旖旎,好像有些是并不适合自己听的描述可她怎么会和自己说这个呢?
不过托福,以前和爸妈挤在同一间房睡的时候,他半夜醒来,发现爸爸把妈妈抱着往墙上用力的怪异,现在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是他还有些混沌,迷迷糊糊地想起她那白净修长又有力量的手--不知明天在楼下她会端一杯什么饮料给他呢,最好是睡过去之前还未想出答案的银,把那想往丢给了梦境。
今天又是照常的一天,管家带了他在古堡的池子边玩:他扔石头,管家站在一旁,什么话都不说的那种。
时间很是寂静无语,银不禁回头,看向那个他除了最初进去过一次、但后来却被限制进入的房间,感到一阵欣喜:再没过多久,他就将要再次进入了!
一阵凛冽的风拂过,银仿佛看到了站在窗后的她的身影,只是很快地,被拂开的帘子又服服地贴下,再一看,却是没了影踪的让人失落。
下午的时光很快就到来了。
只不过不知是该悲伤还是高兴的是,她虽然允了他在书房等她,却是只在门口--而他失了进门的机会,却难得得有了一次她陪同的出游。
金的庄园很大。
漫路湖泊过去的,是绵延的山岭,他们走一天也走不完。
不过恰逢微风撩翠,暖意熏人,所以即使只是默默地走着,银的心情也非常愉悦。
金和银是并排走的,距离不近,不过却也是难得的特殊--因为在此工作了一辈子的管家都离得比他远得多得多了。
银余光缓缓地看了金几眼,却没想到她竟是突然朝左,绕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走了一个大弧线。
他原本还以为怎么了,不过下一秒他就知道了--因为他的右边一阵惊风,一群小狗朝他扑了过来
难得又如此玩得好的玩伴,银坐在地上,在被如此多的可爱包围时,不由将连日的心惊胆战放下了,仰头称赞了句,“您真有爱心”--养了这么多狗。
银的最后一句话,不期然被一只飞扑过来的毛绒打断了,只不过他却还是笑笑地看着那个站着女人,似乎阳光下,有某种深情的植入。
只不过她似微笑了一下,然后开口,“你可以这么说,但我却不能认同--因为我怕吵,所以在它们被送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让人把他们的舌头剪掉了——提前跟你说一声,以免你到时候奇怪……怎么了?”
金不由地疑惑了,看着失态瘫到地上的男孩。
然后她走过去,想扶起他的肩膀,银躲了。
她收回了手,直直地,像个正直又不近人情的大祭师似的,然后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旋即负手,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夕阳的背影。
而坐在地上,一手污泥的银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捉,却只触到一片微凉。
他不禁悲惨地想,晚上她肯定是不会再来了吧!都怪他毁了这所有的一切
只是银没想到,金还是来了,只是却带着某种疏离地,远远坐在了床末尾对着的沙发椅上。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她的眸垂在手点篇目的月华之上,只是低头,“为什么她没能去找回景先生和景太太的孩子她把自己都弄丢了”
“可是”,银的手揪紧了床单的一角,似乎有什么话即将脱口而出,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却还是生生拐了个角度,“呃,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都是在这本《失踪档案》里的原因吗?,但文宇兰警官好像不是失踪”
说到这,银的眉头陡然皱了起来--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察出,好像他这样说也不太对的感觉,但若要让他认同金的说法也不太成行--所以时间就这么堪堪地停着,只是寂静。
金的眉倒是挑了一下,并不认为他这烦恼会是问题的样子,只是风轻云淡,“怎么不是呢?《木木成林》里,失踪的是张百味;《云端少女》里,失踪的是陆栗原;而《迷里湖香》,《迷里湖香》里失踪的”
她说着,眼只是茫然起来了,仿佛失去焦距了一般,自己也不敢相信地翻起了从前的页面,直到颤抖的手再也撑不起一纸轻薄,她的眼泪倏然掉了下来--是再也控制不住的悲伤面容。
银不禁慌了--他从未见过金有如此失态的样子。
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的位置奔向坐在沙发一角的金面前,他虔诚而小心地仰头看着她的面容,手扶在她的膝上摇晃,却只是担心,“您怎么了,怎么了啊?”
被那摇晃的颤动吸引,金低头向下看去,好似被那大大的眼睛里盛着的焦急恢复了澄明似的,她的眼神又瞬间恢复冷寂,只是突然站了起来。
银被她那突然的动作给撞到在地,顾不上疼痛地仰头看她,只是疑惑,又有些担心--担心她会立即走掉。
金果真转身了,只不过却是转向了床边她常坐的位置上去,然后坐下,旋即抬眸看他,“你怎么回事,还不开始吗?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不是”,因为扶着自己的肩膀,无措地站了起来,单薄得撑不起的格子睡衣在从窗口吹进的微风中飘荡,“开始什么”
“开启第四个档案”,金打开手中的另一册书页,抬眸,然后粲然一笑,“《桃李不言》”。
金在讲完故事后,一如既往地消失在深沉的夜色当中。
只剩银一人在一片漆黑中,清晰而又瑟缩地感受着自己心跳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最微不足道的角落里颤抖。
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响彻的,是在微凉月色下,金离开之前,帮自己拉上窗帘的那个回眸。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说的那些故事,好像都太悲伤了也虚幻得不像是真的”,银鼓起勇气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即使只是为了让她能多留一会而已。
金果真皱起了眉头,全然没了以往听到什么废话似的风轻云淡,神色只是冷峻。
“那些当然是美化过的,不过要恢复现实也很容易--朱鬼柳有狐臭、文宇兰有脚气--但,在我眼中,她们还是那样美好又可怜的人--不会因为现实的丑陋也变得丑陋,也不会因为她们像个人而变成真正的人就只是,就只是活在我这里而已”--她垂眸看了下举在手中的那本书,很是淡然。
窗帘的最后一丝缝隙都已严丝合缝地遮掩了,似乎把房间的里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纯粹的黑暗中,所有的感官效能都被放大。银能感觉到金朝门口直直地走去,似旁若无物的决绝--就在她说完那一句话后。
银急了,声音却是沉稳,“那下一个故事是什么呢?”
“下一个?”,金果然顿了一下,回头,“你想听什么?”
“您有什么建议呢?”,银惯是会说。
“嗯”,她沉吟了一下,似乎下定决心了,“《逻俾生天之大土司》和《牧江奈生休》,你想先听哪个?”
“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金眨了眨眼,似乎泛起了一股悲伤--只可惜他没看到,“一个是最像我的生活,一个是我最想过的生活--怎样?”
“那您来决定最想先讲哪个吧,我都听您的”,银很乖巧。
“呵!”,她低笑了一声,声音只是弥漫开了--银有的时候非常不喜欢她这样的笑声--即使那笑声好像没有代表任何意义,但却诡异地让人不由自主地听出了某种不屑和自嘲。
但不可避免的,他还是得继续忍受这个笑声,直到他陷入沉沉的睡眠之前,那萦绕在他脑海里的低笑,仿若黑暗中的幽灵,紧紧地勒住了他的心脏,使它紧缩了起来--有些莫名的痛楚。
而明天依旧会继续,等待着他的,仍然是生活的惊喜与艰难。
“我不明白”,银很是疑惑,却又有些嗫嚅,“这怎么是最像您的故事呢?您一个人居住,而且也有兄弟”
金只是侧眼看他,并不言一语,像一个死去的雕塑般,陷入沉寂。
半晌,在无边的月色中,她才动了下身子。
“那的确很像”,她顿了下,淡淡的笑意好似溢了出来,“我以前只想当个作家--因为我不适合在任何地方生存。可惜我没有那种能力和资本,所以只是碌碌而为地生存着但我向来是不甘平凡的,在挣扎了很久之后,我决定自杀”
一片月光移照到了她的一片衣袍,她只是动了动,沉到了黑暗的位置里。
“自杀前,我决定对自己好点,所以我从我们那个村子里出来嗯,我们村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毕竟我十多岁就出来了。当时我是想死在海里的,所以跋涉向海边的悬崖,只等着某一个日落的降临,然后坠落我在那尽头遇到了一个男人,他说如果我愿意当他的情妇的话,那就可以不用被冰冷的海水包围了--我没有想过那个问题,但就只是,我觉得既然我已经饱受这世界的脏污打算离去了,也不介意再脏一点--所以我应了下来,只是却没能离开,直到现在”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没了声音,只是寂然。微风撩过的影纱,光影投在了她那纤瘦的手臂上,如同死物。
银也只是低头,沉默。
他能说什么呢?什么也不能做。
心中的悲伤流过,太阳穴的涨涩,让人难以呼吸,一滴眼泪不禁掉了下来,撞碎了时光。
“我没得选的东西太多了”,她的声音只是缓慢,异常的缓慢,“所以我喜欢把最喜欢的放在后面--,也喜欢把现实的弄完以后再去幻想--那的确更加美好”
“嗯?”,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有些茫然,疑惑地看着她。
金的眉微微挑了起来,眉目含笑,“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把《牧江奈生休》放在后面讲的原因”
某些事情似乎发展得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悲伤了。
银只是坐在被窝里,捂紧了被子也驱不走那刺骨的寒冷。
而金依旧坐在窗口的月华之下,从远处冰封万里的霜寒似乎对她失去了作用,她也只是一如既往地深沉。只不过她的深沉现在看来,或许只是颓然而已,但她很好的掩饰了那一点,所以才看起来不至于那么荒唐。
她闭上了眼睛,好像还沉浸在诉说的故事当中,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
银只是喉咙干涩,有些头昏脑胀。
这一个月来,他从最开始的稚嫩懵懂,渐渐触及到这个世界上黑暗边缘的角落了--而且那似乎还只是最冰山一角的躯壳。从遥远村庄到城堡深处的坠落,区别好像只是孤独了些,但他明白,真正改变了的,是他原有的世界--而他就像做了一场稀奇古怪的梦,只要回家之后睡个几天几夜就可以忘却、模糊的经历
但现在,可是现在呢,现在的他就在这个他即将会遗忘的世界里,真切地活着。
银紧了紧手中攥着的床单,“,这些故事您可以也说给别人听,就不会这么孤独了”
他尽力用他那被迫成熟的机智,来安慰床边那个满是悲伤的女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孤独”刺痛了她,她的眼睛陡然锐利地睁开,却在一瞬间又恢复沉寂。
“嗯,你该休息了,晚安!”
她说着,直直地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只是在转角的位置,她堪堪地扶住了墙垣,心中只有一个绝望--不行,她怕她认真思考的话,她会忍不住哭泣。
还能怎么样呢?
“这或许是我给你讲的最后一个故事了”,金抬眸,看着银。
“为什么?”,心里莫名一动,银突然有些惶恐--即使他应该很想回家才是。
“没有为什么”,金顿了一下,“就只是,嗯,我要回湖边小筑了,所以管家会好好照顾你的--请原谅我没有好好地陪伴你,但我相信,没有我在的话,你会更自在点”
她微微露出了个笑容,只是真诚,而且是能够感到真心的那种。
银理应感到高兴的--因为一旦那样的话,那么他就暂时变成了这个城堡的“小主人”,想要带什么回去、吩咐什么自然是很方便自如的,但他却失落了起来。
如水般的月色照映在他们的身上,他突然清醒的意识到,很有可能,他这一辈子就会再也见不到她了。
就像他现在明白,为什么没有失踪,但她却说他们失踪的原因--因为有些人真的消失了,只是躯体的埋葬却在久远久远的以后,而那个可怜身体里现在有的,也只是不得不进驻、占据的可怜灵魂罢了。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没办法阻止,“那您什么时候走呢?”--至少让他有个准备!
“明天”,金简短地答道。
心脏似“咚”地一声,受到了震荡,他的太阳穴狠狠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在那头疼欲裂间,他似乎听见她徐徐而来的远音。
“所以,这是今晚的最后一个故事了”
今夜,她又来了。
和往常一样,她还是在靠近床头位置的高大椅子上坐着,说完了今夜份的故事,似乎再无他话,也就只能说一句晚安后告别了。
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想问,“他”--只可惜,即使只有一句,他问得都很小心,就怕惹她不高兴。
而耶果真,她只是冷冷地说一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后,就起身离去了。
遭到冷落而百无聊赖地他,只好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发呆,直到一次不经意地,他才蓦然发现,原来那电话,竟是木头做的!
而也是后来的观察中,他才好像发现,或许那个人好像,的确是有什么问题的。
因为在她死后,他继承的她的日记来看,她也的确困顿:
我不适合和任何人共存。
我从前迫不及待想成为一个普通人,不想被我的敏感过多折磨,可当我真正成为一个普通人,我又不甘于这样的平凡--我被逼迫下跪求饶,我杀了那个人,夺回了我的尊严,也变成了一个掠夺别人的人--虽然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但很可惜,那时候我依然下跪求饶了看,我就是这么懦弱又爱幻想,也正因为此,我才会一步步厌恶人,更厌恶我自己的--因为我没办法处理那恶,更没办法握着那善。
只能宣告投降了。
“这个故事的名字呢?”,听得痴了的银不禁问,还有些回复不过来。
“《漫漫茫野》”,她说。
然后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这是我送你的--记住,无论生活再多困难,活下去,把心割走也要活着因为活着,你就赢了,也就没什么失败的了”,最后一句,她说得极其缓慢,似乎把全部的心血都注入其中。
而话音一落,她的身影就极其鬼魅迅速地起身,离开了他的视线--离开了他的世界只剩一句虚不可闻的“晚安”萦绕在耳,滴滴答答,淋漓成雨。
窗外的青枝被被风刮得呼呼直响,伴着某种仿若隔世模糊的心痛,银沉沉入眠。
在梦境里的时空,如换洗般旋移,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思念也总是跑得很远。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就在银做好准备要回家的时候,却传来了父母逝世的消息--那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但那似乎更令金为难--因为她似乎根本不想养他,虽然后来还是抚养了--银曾埋怨过她的狠心绝情,但那点子可耻的想法在她死后,被他父母的那句“儿啊,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吧?”--给完全粉碎!
难怪她总是用那种眼光看着自己,银不禁想,她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吧?他爸妈的打算,说不定甚至以为连自己也是知情的真让人恶心。
他得到了所有人都想得到的,却只能看着她冰冷地躺在那里泪如雨下。
“醒醒,儿子!”
一阵巨大的摇晃把银晃醒,银只是觉得莫名其妙,“爸爸,怎么”,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什么他会在自己的家里?
“愣着干什么?”,他的老父亲粗犷地说,“你忘了今天我们要送你到你姑姑那去了?还不快点!”
银没有时间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只得被拎着脖子后面的衣领,跌跌撞撞地坐到了送稻草的牛车上。
“去那好好待,别惹她生气”,因为农忙,他父亲草草地说了句--事实上该说的,昨晚早就已经说清楚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银连忙握住他要撒开的大手,“爸爸,姑姑是做什么的?”
或许是看出了银的惶恐,他也勉强多了一点耐心,“写书的吧!不知道哪里的好运气继承了一大笔遗产,然后就得上了那种传说中不会笑会自杀的毛病,写着没什么人看的档案,署名什么青山听说现在还在写呢!”
他说着,只是有些不耐起来了,把手抽了回来,然后他睨了一眼银后走开,“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而只是坐在牛车上小小角落里的银,在朝霞辉映的恍惚间,不禁突然想起梦中那在风吹书房角落后再次掀起的字条--“那个魔鬼,他只给了我一点才华,却要将我幸福生活的能力夺取”
诚然,那果真是预言的梦境罢!银不禁这样想,因为果真和梦境一样,他看见了那被风吹起的字条,她也每个晚上也都给自己讲故事——只不过一些细节得以真实化了些—。
因为她想让他单独住一栋,他不肯说怕的时候,她就说会每晚过来讲故事给他听,然后他就答应了……
“这是第一个故事”,不同于梦境中的金,她却异常的温和、疏离,只有真心一如既往,“你想听什么?”,她抬头问。
“奉献的故事”,如果那梦境是真的,那么他想改变最后的结局——只是那前提,得先是他能确定那个梦境。
她明显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呃,你……”,她的唇动了下,但还是紧紧地抿住了,然后低头应了声好。
“这个故事的名字是什么呢?”,银不禁皱起眉头,为这第一夜听到的故事和他“曾经”听到的故事出入甚大而感到不安。
“路遇奇缘”,她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了下他的额头,“你睡吧!”,带着一丝柔和,但却似乎只是随意的触碰而已,并不代表任何意义--那让他欣喜于这唯一触碰的激动都退却了许多。
“晚安”,她最后说了句--这也似乎是他听过的,她对自己说过最多的话了。
他有很多疑惑,因为这不一样的故事,不也代表着那梦境也不一样吗?可要是只是故事不一样,结局却还不变的话,那他又该怎么办?难道要和她说吗?他最后会得到她的所有财产,而她却悲惨死去的事?
但还没等他想出什么来,他的脑袋似乎就已经被她的话语催眠了,然后沉睡。
不得不说,即使故事完全都不一样,但第二个故事--《洗心革面》,也还是隐含了嫉妒的,这倒让银不知所措了,因为这似是非是的暗合,令他不晓得该不该做出改变是以听完第二夜故事的他,终还是没做出任何改变,只还是夜里和她相遇。
银又是从一片柔软的虚无中醒来,回忆着昨夜的起伏,半晌无果,只得堪堪地爬了起来,到楼下去。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在楼下看到了和某人通电话的金。
“嗯,给我那个好了,不要给我这个”
“呵呵,因为它有两个啊”,金垂着的另一只手随意地拨弄着高脚吊兰桌角垂下的流苏,“两个的话我可以和爱人一起分”
“你?我当然有啊”,她好笑了一声,“我和我自己结婚了呵呵!我开玩笑的,你觉得呢,可以吗?”
说话间,金只是随意往后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银突然惶恐了起来,在她目光所及之前,就提前隐藏好了神形,只不敢出声--那个人肯定是她的情人,也是这座城堡的真正主人。
然后他蓦地想起,好像也是,在梦境中,她说了自己是走投无路--好像也不是这样地,当了这座城堡主人的情妇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这部《套中套》挺好看的吧?”,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看着女人把书放回书架,诚挚地建议,“我还有别的,你要看吗?”
女人皱眉了,“你花了五千块钱包我,就是为了让我来这里看书?”
“那倒不是”,男人的眉目瞬间冷峻了许多,但也还算柔和。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就可以了”,他坐在黑暗里,笑容绚烂若花,“杀死我”
“为什么?”,女人吓了一跳。
“为什么?呵!”,他嗤笑了一声,“因为那个女人,那个书中的女人就是我的情人。她最终,还是杀了她自己那么傻,她根本不知道我只有她一个女人而他们都防着我去找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她?”
“她这个人,不认为她有可以得到好的,她只知道她穷其一生也得不到想要的,所以……她,她只有痛苦羞耻才能坦然接受。她只有从梦幻一步步走向现实,从初生一步步走向死亡,在欢愉中一点点挣扎,在苦痛中一点点的腐烂才会觉得舒服--不过没关系,她看不起她自己,我也看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