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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张稀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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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低气压气氛维持好几天,张稀霖才好像从低谷里走出。

    意识到她正月十五就要去报名,却还没带张溪岩出去走走的时候,她有些愧疚。

    毕竟她们生在这种没有父母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是件很正常的事,更何况她自己本身也没觉得缺失很多,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情绪有多么重要只不过她一个人的话是没什么关系,可张溪岩不该这样的,她不该这样无人问津--她本来就已经那么可怜了,还能再怎么样呢?而且张溪岩这几天好像都不敢惹她似的怕她--对张稀霖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初十这天,张稀霖一大早就起来,把张析闻临走前做好放在冰箱的蒸饼拿出来热了一遍,配着清水吃了一个简单的早餐,把张溪岩也收拾好了以后,就提上张析闻负责买的礼物,带着张溪岩去了涂洛区社委的街道办事处。

    涂洛山社区的站长这么多年来都很照顾她们姐妹,不仅自己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又热心社区的事情,甚至有时自己没空,还会请她的老母亲帮忙照看张溪岩,所以她也会在每年站长客人少的时候,去站长家拜访一下,表示感谢。

    而今年张稀霖跳级陆氏学院的大三年级,时间充裕多了,虽然张析闻没有按照她的计划回来,但因为张溪岩的情况改善了很多,所以她决定上课的时候,就把张溪岩放在家里。反正她的课又不多,算上下课间隙,她也可以随时跑回家查看她的情况--是以张稀霖不想要再麻烦站长帮忙了。

    张稀霖走得很慢,像是难得出游一般的闲适。而张溪岩在前面,左一下采朵小花,右一下摸摸树干,不时地还跑跑跳跳,咿呀歌唱,天真烂漫得张稀霖都不禁微笑起来。

    不过虽是在后面边走着,也边自顾想着事情,但张稀霖目光却脉脉地紧随张溪岩的身影,就怕她一不小心摔倒了。

    走在向下淌去的道路上,身旁是一片一望无际低矮的墨绿色海洋,寒冷的霜冻给在冬季仍存的蕨类植物打上厚重的颜色,流离尽是深冬的浓烈。

    青色石径路旁的点点土黄色松须屑和泥土的颜色融合,散发着树林的的香味,裹着撒透下来的阳光,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彩色的弧线,使得她更加放松了下来。

    张稀霖今天穿了件深色的夹克,抱起已经走累了的张溪岩,刚好可以把她包在怀里。

    快要到山脚下的时候,张稀霖决定在旁边的小亭子里休息片刻。悠悠然走进亭子,她放下礼物,小心地动作却还是把张溪岩吵醒了。

    “霖”,张溪岩滑下她的腿,揉揉惺忪的眼喊了一声,自顾自地又爬上亭子里的木椅左顾右盼。

    张稀霖无奈地笑了一下——她也不是没教张溪岩叫过姐姐,但教到最后,教她说,“叫姐姐,姐姐……”的,总觉得还被她占去便宜,所以她也就听之任之让她随便喊了。

    或许因为是新年,不见平时山脚体育场上熙熙攘攘的学生穿梭,这片在张稀霖眼中曾经静谧的土地又重新返回,蓦然有种童年时分和妈妈一起安然散步中那样的情愫升起。

    张稀霖靠在椅背上,一手护住趴在栏杆上的张溪岩。冷冽的空气有些刺鼻,张稀霖用手蹭了下,随意地往山下看了看,不一会儿就发现山脚下走上来一个高瘦的人。

    张稀霖随意瞟了一眼也没在意,以为是哪个悠闲的,想要在清晨来个山间漫步的人。却没想到,那人在快要路过亭子的时候,却脚步一转,也跟着走了进来。

    张稀霖不动声色地把张溪岩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还不知是何人,一抬头,却只见那个男生径直站在自己的面前,露出八颗牙齿的明朗笑容。

    “你好,我叫景晓萌。风景的景,春晓的晓,上草下明的那个萌”

    那个男生甫一开口,张稀霖就觉得有些怪,毕竟没人会在这样随意的情况下,如此郑重地介绍自己的名字吧?

    但想归想,张稀霖却没有表示什么。不过她大概也不知道,景晓萌的确是没这么做过的--因为他名字带萌,很显女气,所以在别人面前,他一般都不说全名的。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却这样做了--好像不这么做他会感觉难受似的。

    他的清澈的声音催弹着周边的空气,悦耳地送进张稀霖的耳朵里,让一向不怎么追求精致生活的张稀霖,都陡然觉得他有些赏心悦目起来了。

    穿射过重重山林,曲折的晨光漫在他的身后,熹微地拉长了他的光影,他的笑容隐晦闪现。

    张稀霖怕冷,冬天一向穿的厚重,扎起的头发在额前掉了一些碎发下来,碎发旁是大的卧蚕眼,密长睫毛、细鼻薄唇、耳朵尖尖。

    她的五官与她的缓慢动作相称,一样的柔顺,甚至流露出一种非常可爱、令人信服的温善面容--这可能就是看相人所说的面慈心善,或者说眼缘吧!

    但她的性格大概真的恶劣,而且也非常善于控制自己。

    听见那话,她的方下颌只是一紧,尖的耳朵一动,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也没有什么动作,却非常准确地传达出了疑惑,和“请继续说”的讯号。

    景晓萌收到信号,立即道,“呃……我是陆氏学院的学生,今年才参加了社区活动。额,是连主任叫我跟你说,她今年春节带她母亲去旅游了,请你不用特地跑一趟去她家拜年的”

    男生的嗓音一贯地平和温润,是一种让人听了很舒服无害的腔调。

    但,“我不认识连主任”,张稀霖的眉头皱起,如此说了一句,显然是很不相信他的言辞,并且还认为男生是像张析闻的其他追求者那样,来借故搭讪,想要张析闻的联系方式的--因为学院里的人已经这么干过无数次了。

    其实也不怪乎张稀霖这样想,毕竟她自己才18,从少年时期到现在为止,下了课后就要立刻回家带着张溪岩,实在是没有什么人能因为她这个人而找她了,而且张稀霖压根就不认识什么主任的,所以立即冷冷地起身,就要离开。

    “啊?不对呀,她是社区委员会的站长,你们还一起拍了照的,怎么会不认识呢……”

    景晓萌被她的举动弄得蓦地尴尬,好像自己是个被戳穿的坏人般,脸红又羞愧地自言自语道。

    张稀霖听言不由地一顿,生硬地转过身,清咳了一声,“咳,你是说站长?啊……抱歉,谢谢你特地上来……我知道了”

    张稀霖说话语气平平,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知道站长不在家,她便也没心思要下去了,所以微不可察地欠了欠身,就要回去--且要走出亭子的时候,还绕开了景晓萌一点,似乎总没什么情绪起伏,疏离感意味十足。

    景晓萌不好意思点头,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他默默看着张稀霖绕过他要走出亭子了,仍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下突然想起什么,却又立即转身,连忙喊住了她。

    “恩,对了,稀,张稀霖,在连,不,在站长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你可以联系我,因为我今年负责协助站长的社区工作开展……额,还有那个,社员记录册里,你的联系方式到现在还是空白的——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我好可以记录”,景晓萌说的很谦和委婉,相信就算是脾气再不好的人,也是不能说什么的。

    于是张稀霖倒是一愣,似乎从没听过别人这样说话地怔楞了一会,继而皱眉,却是不由自主温和了一点。

    “哦,抱歉!我没有手机,家里也没嗯,等到时我再去补可以吗?”

    “啊?恩,好的”,景晓萌慌乱地应了一声,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实上他也的确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了解她的也不多,就除了那天帮她姐姐提东西的时候,无意中看她的那一眼外,以前也没有交集。而更奇怪的是,他和她都在这个社区生活了那么久,要说也不大不小,却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社区里有她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只不过,他是在去做社工服务对象的姚奶奶口中,知道她原本的幸福家庭:有优秀的爸爸、善良的妈妈、漂亮的姐姐,和可爱的妹妹。要不是在她少年的时候,父母意外去世的话,也许她会有更多的笑颜吧!--有时他会这么想。

    但他倒是从其他人那里听说,她从小本来就是不爱笑的。即使是在她父母健在,家庭仍然欢愉时也是,老是一副面无表情的面孔。

    不过当时的话,她应该才读四五年级,他都读初中了,之后也就是一级一级错过,所以才从没有任何见过的印象,所以也无从知晓……但,不知道那次的遇见,可不可以称之为他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因为那天的天色是那么地暖,那么的暧昧,就在太阳的光线快要湮灭的时候,他刚好就看见她低低地喊了她姐后的那个微笑,在一片微风闪动的树林下,是如此的瑰丽

    更何况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的第一次的夜晚,居然会因为一个陌生女孩而梦到了那些羞人缠恻的画面,所以他也才会可耻地“抢”了同学本来在涂洛山志愿服务的机会--就是为了现在的这个时刻,他可以站在这里,这么假公济私地要她的电话——关键是还没要到,他妈妈会笑话他的!

    景晓萌装作不在意地,视线越过张稀霖的头顶,看着远远那棵逶迤的松树咽了咽口水,心里总有一个想法,总觉得谁都不可能心无旁骛地,这么直视她那双平静深沉眼吧!

    张溪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躲在张稀霖的身后,只留两颗滴溜溜的眼睛偷偷地看着景晓萌。

    而景晓萌向来是个和善的人,见状朝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张溪岩躲了一下,却没有避开视线。

    脑袋瓜不怎么灵光的张溪岩,看着他和自己凶凶的姐姐说话,不明白为什么,之后就感到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悲伤的感觉,想来想去,总觉得肯定是她姐姐太霸道了,所以所有人才都怕她。

    张溪岩看着景晓萌局促的样子觉得可怜,但自己也只是乖乖的站着,怕惹张稀霖生气,不敢动。

    但可能景晓萌给她的气息太过温良,太没有像张析闻或张稀霖那样能够压制弱小的感觉,她觉得这个人是和自己同一战线的--所以张溪岩竟然走出来,去拉景晓萌的手了。

    张稀霖一下来不及阻止,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张溪岩拉起景晓萌的手,扬起脸,巴巴地喊道,“荡,荡,嗯,我要荡”

    张稀霖脸一黑,明白张溪岩肯定是想起以前少有的一次,爸爸亲自为她荡秋千的事了,所以才见着个男的这么欢喜。

    景晓萌明显一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而后略一思索才反应过来,蹲下去和她视线齐平,笑眯眯地道“你是说荡秋千吗?”,说完他还比划了一下。

    张溪岩用力的点点头,然后就扯着景晓萌的袖子要走。

    景晓萌莫名地回神,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和人说话的熟悉方式,或者说,只要那个人不是他连看一眼、心都要颤抖几下的张稀霖就可以了。

    景晓萌于是舒了一口气似的看着张稀霖,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

    张稀霖本想直接回去,可看着张溪岩湿漉漉的眼神,又想起带她出门的初衷,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景晓萌微微颔首,率先走出了亭子。

    而张稀霖刻意错开一步,跟在景晓萌的后面。只是即使有些在后,她却还是有些不适应和陌生人这样的行走。

    一向观察体贴入微的景晓萌自己心里存了心思,竟没有像以往对待别人那样的周到,没有发现张稀霖的落后。且也不同于上次和张析闻一起时那样的心无涟漪,景晓萌一阵心里胡思乱想的,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个从小和母亲长大的人,随了他母亲温儒良善的情性,虽然和大多数人的关系相处得都挺不错,但即使他能忽略伴着“私生子”名号成长的人生,与人为善。可他对于这种追女孩的事情,尤其是去追这么一个如此冷淡的女孩,还真是束手无策。

    没有父亲的榜样在前做个例子,母亲也在早几年去世,根本没人和他说过这些——这种和对待朋友与其他人不同的心境,令他也不知所措--只是好像脑中自有一个提示器说要去找她,而他只是照着那样的本能做而已--那感觉太让人无措了景晓萌这样想着,不由得为自己的木讷暗自懊恼着。

    可殊不知,一向自诩潇洒的张稀霖也没舒服到哪里去。

    她因为要带张溪岩的缘故,常年都是形单影只。在没电话、没网络,而张溪岩又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几乎整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孤单,她以前也迷惑过,只不过到后来她却也习惯如此。

    只是这次,那个自称景晓萌的人一看就很奇怪,似乎有什么话想和她说,却欲言又止,而且不时地回头看她,还自以为好像并不明显似的,让人如芒在背。

    以往张稀霖对这样畏缩的人,都是视而不见,这次却不打算置之不理。于是她眼睛直直地瞥了一眼他,语气尽量显得温和,“怎么,你有什么事吗?”

    景晓萌似乎受了惊吓似的,浑身炸毛一般急忙摇头摆手,回道“没有没有”,可接下去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张稀霖便没了心思,点了下头,也自顾自地走路。

    景晓萌见状,心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神情也有些低落。

    他们花了十分钟到了学院的操场边,意外地看见社区的姚奶奶,大过年初十的竟然还在晨练。

    张溪岩拉着遥遥和姚奶奶打过招呼的景晓萌去秋千上玩,张稀霖就朝她迎了上去,微微一笑,“姚奶奶新年好,你还这么早来晨练啊!”

    “是啊,新年好,最近还好吗?”,被叫的姚奶奶的姚家姐,一看是平时住在涂洛山上的那户人家的老二,点点头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你怎么和小景在一起?哦,对了,怎么不见你姐,今年过年年会你们怎么又没来啊……啧啧,你都不知道今年新进的那些大学生噢,唱歌跳舞的多热闹哦!”,她向张稀霖身后张望了几眼。

    张稀霖一开始平常的脸在听到这话时,不禁愣了一下,神情有些黯淡,但她还是笑着说,“公司挺忙的,我姐先回去去公司了。呃,过年的时候有些事情……”

    姚家姐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嗨,我就不喜欢听你说话,慢吞吞的半句拖着半句,还是你姐好——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哎,对了,你姐不是说要调回来了?这敢情好,本来我就一直想给她介绍对象的嘛,这不是都因为在外地不方便。你看啊,如果到时候你姐在我们这儿找个男朋友,你姐照顾你们也方便啊!是吧?多好的事哇!”

    “所以,到时候等你姐回来可要跟我说一声啊,我可得带她好好看看呢。我跟你说啊,我们社区学校里有很多年轻人,我看了个个都很不错呢!就好比那个小景”,姚家姐拍了拍张稀霖的肩膀,朝那边陪着张溪岩玩的不亦乐乎的景晓萌努了努嘴。

    “你不常出来不知道,别看他长的唇红齿白,性情敦厚,一看就像从豪门大户里出来啥也不懂的公子哥,指不定还脾气还不好呢……可你不知道,这可天差地远啦--他从小可就她妈妈一个人带他的,长大后也没一个亲人帮衬,14岁就自己一个人办了妈妈的葬礼”

    “虽然他妈妈是陆氏学院的教授,生活是不错,但也因为身份常常会被嘲笑……难得的是人没有长歪,肯上进,而且都是善心的人,还时不时地帮我这个老婆子搬水修理东西的……今年也23了,比起你姐也才差个3岁,女大三抱金砖嘛!而且还没有婆婆要侍奉,说不定可以做上门女婿,你们姐妹也有个靠……”

    张稀霖的视线顺着姚奶奶的比划朝他望了过去,只看到正在和张溪岩玩的景晓萌笑得很是灿烂的模样。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那种很让人有眼缘的,或者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人--那里面也包括景晓萌。

    张稀霖有那么一刹那怔忡,忽然想起了她从小渴望的那种家庭主妇的生活:闲适恬淡。

    于是她的心中莫名诡异地升起一丝温暖的感觉,有些令人飘飘然的,可当这感觉一下子要弥漫开来的时候,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妈妈那死寂的眼神,往日生活的艰辛在刹那间又浮现出来,于是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冷清。

    寡人失孤、又热衷做媒的姚家姐还在喋喋不休,张稀霖却有些招架不住,很想转身离去,但想起她孤独可怜的身世也还是强忍住了,面上仍旧如常。

    不过虽然她脸上依旧,但其实有那么一方面她是很不高兴的。

    因为她听出了那弦外之音——她和溪岩将会是张析闻未来生活的负担,不是甜蜜的负担,而且是令人不喜的负担,即使这一点她自己也清楚知道,只不过一直不想面对而已。

    她承认张析闻在某些方面的确做的不错,而她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都不约而同为了张溪岩做出了很大让步。

    比如说以前为了省钱,以求后面有保障的日子可过——没有钱买新衣服,她们可以主动地,张析闻穿了妈妈的旧衣服,而她高挺一些,所以穿了爸爸的老衣服,而省下的钱给张溪岩买的新衣服,全都是鲜艳的太阳颜色。

    不是想要表白什么,或是说自己很高尚,为的只是这一份值得的呵护,和在这世界上最不舍得的那种血脉亲情而已。

    可当这种长期孤独坚持过来的情感,现在却被告知是张析闻的负担,也体现出了那种负担的反作用,而且在将来也会遭受另一个陌生男人的“玷污、嫌弃”、还要被人□□裸地指出时,张稀霖是不悦的。

    她不能说是个对生活透彻的人,但也绝对不是那种乐观派。

    这不是说她太冷漠,而是因为她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是孤身一人生活的缘故--她实在有些不知道,如何和这样自来熟的外人打交道。

    有些心惶惶地,张稀霖直觉想要避开姚奶奶--因为她已经很想直接转身离去。不过突然冷脸也实在不行,所以张稀霖的表情闪过一瞬间僵硬,但立马笑的更灿烂了,“是,好的,我会的。呃,姚奶奶,那你继续晨练吧,我想起还有些事带溪岩先回去了”

    姚家姐正侃侃而谈她的“相亲计划”,被张稀霖打断也没生气,立马就道,“恩恩,好啊,那你带溪岩先回去吧,这几天也挺冷的,山上又冷要多穿点衣服……咦?溪岩呢?”,姚家姐喳喳嘴,发出一声惊叹。

    张稀霖听言蓦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原本欢腾的秋千架上竟真的空无一人,只剩一个空架子在那边晃荡,徒然的瑟索。

    她的大脑一瞬间有些空白,回过神来心中又闪现出无数邪恶的念头,一向镇定的她,身体竟有些发抖。

    她踉跄地朝刚刚他们消失的地方跑去,环顾一圈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之后张稀霖奔跑着,在花圃里绕过来,绕过去地喊着也没找到一丝人影的踪迹。

    正没头绪得发慌的张稀霖眼泪不由地掉了下来,手心冒汗地一直在颤抖着,仿若生命之弦被徒然抽去。

    一旁的姚家姐赶忙安慰道,“不会啦,小景那个孩子很好的,可能只是去别的地方玩而已!再找找就是了”

    张稀霖也没听进去,心里涌生出无限恶毒的可能性,直到听到有东西掉入水中“扑通”一声的声响,她才回过神来跑了过去。

    只是远远地,她就看到了张溪岩趴在喷泉池旁,试图从水池里捞起什么,却是身形不稳又掉进喷泉池骇人的一幕,而景晓萌竟然呆呆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张稀霖的惊吓顿时转为巨大的愤怒,紧跑几步过去,她冷冷地看了傻楞在原地的景晓萌一眼,就要爬进去抓在喷泉池挣扎着、反而越来越远的张溪岩。

    这时的景晓萌才堪堪地反应过来,长腿急急一跨,弯腰将扑腾的张溪岩捞了起来。

    涂洛山的冬天并不算严寒,但北纬接近5度的气候,对于一个身体不好的小孩来说也实在够呛。

    张稀霖将仍攀着塘沿的张溪岩抱了下来,冷淡的眸看了她一眼,原本还闹腾的张溪岩立马不敢动了。

    张稀霖看都没看站在一边的景晓萌,一下抱着张溪岩就往原路返回--她实在怕她着凉了再出个什么意外。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景晓萌一脸愧疚地看着冷漠的张稀霖,刚打算伸出去接着张溪岩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

    他很想说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刚他护着张溪岩不从秋千上掉下来的时候手划破了,看张稀霖和姚奶奶聊的正欢,想着来喷泉这里洗一下手,再带她回去而已。却是没想到他把张溪岩放在喷泉上的护栏椅后,给她玩的东西掉下了池子,她竟会想去捞而不小心掉了下去……

    景晓萌看着张稀霖的背影,很想追上去解释一句,可却发现她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的意思。她眼中的厌恶如此明显,就像曾经对着他私生子身份指指点点的人们那样,令他的瞳孔不停地扩大扩大,像是被一阵冲击波般的震荡,让他寸步不敢前行了。

    雾辉散去的朝阳普照大地,清晨的云雾散了开去,操场上空旷的风毫无阻挡地横穿而过,卷起景晓萌大衣的一边衣角,挡住了张稀霖抱着张溪岩孤单地走向涂洛山的脚下的身影。在落叶翩飞的落叶林道路上,张稀霖顺着上山的石径路,逐渐消失在浓密的树影当中,似墨色隐匿。

    耳边重复响着老人疑惑的声音,景晓萌却无力回答——为什么?明明身上普照着寒冬里的暖阳,明明他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人,却还是驱散不了寒风的刺骨,如此阴冷?

    景晓萌犹自坠在思绪里不可自拔,缓了几分钟才听到姚奶奶劝慰,“哎,小景啊,你别太在意,稀霖那也是太担心。她打小就在山上一个人生活,从来也没和人打交道过,不懂事,就这么一个妹妹,太紧张了才会这样……她可是个好孩子,你别怪她”

    景晓萌垂眸,苦笑着,“当然不会啦。嗯,姚奶奶,你这锻炼得也差不多了吧,不如我送你回去吧!”,景晓萌勉强打起精神道。

    姚家姐却是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看你这手都破了,还是快回去上点药吧!别多想”

    景晓萌没有拒绝,事实上他也有些烦闷,所以直到回到宿舍也念念不忘、频频地看向宿舍楼对面隐约可见的涂洛山。

    她现在大概就在山谷腰间上她的家中浴室,或许正忙着给她妹妹洗个热水澡,或者裹棉被发发汗呢吧!景晓萌怔怔地想着,思绪又不知道飘到哪里,懊恼地转身进了房间。

    而待到景晓萌行将就木,堪堪地做完一天的事情,收拾好了自己,时间已是深夜。一向早眠的他本来要躺上床,却还是忍不住走出了阳台。

    只是,在五层楼高的地方,眺望和自己差不多齐平的张稀霖的家时,他总觉得是在仰望天空般的遥远。

    但还没等他思考些出什么,那个原本要待在涂洛社区服务、却被他“强硬”调换了地区的舍友走了进来,那人大约也是隐晦地猜到了景晓萌的心思,所以调笑般地问他“电话号码要到了没”,“人又怎么样啊”的接连发问。

    景晓萌脸蓦地一红,不管不顾地跳上床铺,用被子蒙头,闷了半晌,想答不是,不想答也不是,只好粗粗地憋了一句,“你别管……我要睡觉了!”,就再也不理他。

    只是耳旁传来舍友噗嗤噗嗤的笑声,让他不知甚解的心里突兀地升起了悸动,令他的身体也起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而这种奇妙的感觉,更是诡异地让他窝在被子里白皙的脸红得滴血,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

    “睡吧睡吧,”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想,“我梦中再跟你解释好了”

    景晓萌最近老是做同一个梦。

    在他的梦里,他总是梦到了一大片云彩,而那带着瑰丽亮色的云彩上,坐着一个风淡如烟的张稀霖。

    她穿着白色的纱衣,裙袂随风飘扬,一双深沉的眸色里,却闪动着异常沉寂瑰美的琉璃色彩。

    她时常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天际,仿佛可以透过那无边的横垣,看向了那未知浩瀚的星辰宇宙,甚至能在那其中看见星辰在横宇中徜徉、跳动的痕迹,思绪飘摇欲仙……

    那画面如此出尘--可不知为什么,景晓萌却总觉得,她被无边无际的悲伤包围了,而在那冰凉的悲伤中倾泻出浓浓的沉闷。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响,她回头向下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了在地上向上仰望的自己。

    但这次她没有瞥开目光,就只是那么沉眸看着自己,一动不动。好像一只猎物在估算另一只猎物的危险度,又好像是在求偶时挑剔的模样。

    太阳的光影打在她侧脸的轮廓上,和煦的风轻拂起她垂下的发梢--那一切的温和使她变得柔美,而最终这一切的一切产生的原因,都好似她就是那天生住在云端的少女似的妥帖--是他永远也得不到、靠近不了的。

    终于,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的她微微一笑,于是天空中五颜六色的花朵就在云端的末尾绽开,延伸向地上,开出一整条绚烂的花路。

    景晓萌心神一震,似乎受到了鼓舞,然后鼓起勇气,踏上那条花开了一路的长道,向她走去--忐忑中又带着丝丝期待。

    景晓萌走着,感觉快要到终点了。虽然有些累了,但心情很是美好,所以他继续走着,尽力想要触碰到她飞扬的发丝。

    可当他精疲力尽,意识几近崩溃之时,才好像发现,那条路却怎么也到不了似的——到底什么时候到呢,还是永远也到不了?谁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条在他眼中短短的旅途,仿佛在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下,变得无限延长--让他怎么也摸不着张稀霖的一丝痕迹,而她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想到这儿有些着慌的他开始奔跑,但显然奔跑也没能让他缩进他们之间的距离。

    汗水逐渐泪湿了眼眶,渗进眼里染起点点痛楚。

    水汽由内散发,眼角的晶莹滑落,顺着余晖的光彩,从喉结坠向胸膛,一点一点的在饱满的胸腔中燃烧血液里稀薄的氧气让他的心灼热地刺痛起来,他的全身都在发烧、滚烫,特别是那种别样刺激感的涌起,让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直让他倏然从梦中醒来

    景晓萌突然从梦中乍醒,有些意犹未尽。只是看天色还只是蒙蒙亮,但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这几天他老是做这样的梦,就像是梦到蛇就代表渴望性的那样,令人尴尬又羞耻。尴尬得以至于他每每看到阳台上清理好的床单就又羞愧地低下了头——他这接连几天都洗床单,总不能骗别人是尿床了吧,有谁会相信呢?

    在床上躺着也不老实。景晓萌只自己内心戚戚、胡思乱想着。其实他今天要做的事有很多,只是他一下想着那远在天边的张稀霖,一下又烦恼昨天那难以挽回的失误,连开学前老师提前交给他准备的新生工作都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因为虽然他老是尽力想要抓回自己的思绪,不过这样试图用别的注意力转移的方法,却反而更加浪费时间。

    景晓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一贯是个平和、且不强求什么的人,这次也不知为何,心中的执念这么强烈,总是心心念念地冒出一个想法--他无比想要靠近,靠近,甚至不顾一切都想要拥有、得到她。那不同于一个小男孩想要用武力,去粗暴获取什么的形式,虽然他从没那样做过--只不过现在却又想那样做了而已。

    他把张稀霖当做是生活在云端上的少女来仰视--这一点并没有因为她在现实中困顿而改变,或是因为她的情性,觉得她更低了一等之类的评判。相反,他只是很有心、且单纯地想珍藏,把那样的人捧在手心,捂在怀里而已。

    这和他对待别人那样正直的表现不同,虽然也好像相同他也似乎解释不清那感觉,所以只得把所有的一切只埋在心底。

    彼时的景晓萌已是生科院大三的学生,第二专业选修的是经济管理——他打算学一点经济手段,好用来管理妈妈留下的一些基金财务。按理说他不该如此手足无措,但基于某些无法更改的现实,他那么大一个人了,却的确还在为着这些“幼稚”事烦心着。

    说起来,景晓萌大概就是每个班上都有的,那种“滥好人”班长代表。因为回到家也是孤单一人,所以他把很大精力,花在了学习其他技能或与他人的相处上那些他不擅长的事上。所以他会弹一点钢琴,也写书法那样的,什么都会一点--也几乎和所有人都可以相处。

    在班上,好的人会和他交好,是因为他的真诚;不好不坏的人和他一起,因为他们可以从他身上获取便利;而坏心理的人,则是因为可以利用他的“正直”、“一视同仁”和“傻气”,好将为难、麻烦的事推诿给他解决,自己溜之大吉……

    是以景晓萌看似有很多人缘,但真正交心的却没有几个。这或许是正因为他和所有人关系都很不错,却让大部分人对他敬而远之的原因。他自己也隐隐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一贯的生活都是这样,说要改反倒不容易了。

    在主修课和选修课的两个班级里,景晓萌都是担任班长职位,在开学之际,事务当然繁多。尤其是,他去年还成为了校学生会的副会长,要筹办的学生活动就更多了。

    本来学生开学的准备时间没那么早,但像他这样有担任学生职位的人,是必须要提前去老师那里报道,然后提前布置一下开学事宜的。

    宿舍里的人三三两两都起了,简单吃过早餐后,因为没有上课,所以也就各做各的事去了。而景晓萌好不容易才积蓄了点精神,打开电脑,打算先处理下今天的事宜,再打算其他。

    电脑里保存着学生会干部发来的,关于2012级新生冬训的技能活动申请,景晓萌犹豫着正要跳过,却忽然想起,他好像前几天在姚奶奶那里听过,张稀霖虽然住在这里,但也是刚升上陆氏学院大学部读书的,应该会参加今年的冬训。

    于是看着电脑里活动策划的景晓萌,眸光一闪:也许他可以考虑通过这项申请。以往这些额外的活动申请,因为冬训时间少,操作过于麻烦,老师也吩咐过,都是即使见到,也还是略过的。因为军训也就那个样子,累死累活的,下了操不散了,不然还要多辛苦?只是景晓萌私心想着,到时候他要上课,根本没什么办法能看到张稀霖。但要是其他时间也能聚在一起的话,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到她了吧?所以,看着那本该被他忽略的申请,景晓萌有些下不了决心,眉头只是皱着。

    不过新生冬训有半个月的时间,也应该是让他有机会和张稀霖说声对不起的,毕竟总归是他的错才会这样,才让她那么愤怒地看待自己……景晓萌心念至此,表情有些黯淡,只是心烦意乱。

    但他素来也是那种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准备,也颇有效率的人。索性怀着满腔热情,几乎没费什么时间,他几下就完善了这项《新生生活技能大赛》的申请。

    托曾在陆氏学院当教授的妈妈的福,陆氏学院的教授大都认识景晓萌,也很照顾他。

    而对于他这样的好学生所提倡的活动,也大都是很支持的--即使是麻烦了一点。这点景晓萌自己也有知觉,所以才敢有如此想法。

    只可惜的是,景晓萌自己心里惶惶不已、又脆弱敏感地总怕别人也知晓他这晦暗心思,所以本该在完成当天就向辅导员提议的申请,景晓萌硬生生拖了到了新生冬训快要开始了,他都还没将申请方案交上去。

    无论在哪里,任何一个简单的活动策划,都需要至少提前的准备时间,来用以做好规划场地、人员、时间和收借相关物品等等事宜。

    而离开学也只仅仅有一天的时间了。他查过今年生科院的新生名单,没有找到张稀霖的名字--所以除非是有技能大赛,不然忙于协助新生安排的他,短时间内是别想再见到她了。

    景晓萌在辅导员的办公室门外徘徊了许久,久到他都厌烦了自己这样的拖沓--只是每当他鼓起勇气想要进去的时候,他却陷于无法解释,为什么在这开学忙碌的时候,他们还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去做那无关紧要的事。只是要他就这么什么都不做地离开的话,他又有些不甘心,所以只是在外头慌乱地踱步着。

    而正当景晓萌仍在挣扎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响了一下,门从里面打开了--老师的值班结束了。交谈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景晓萌手里握着的活动方案不由地紧了一下。他原本下定决心要迎上去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即将看到老师的脸的时候,倏然转身,就躲在了转角的柱子后面,攥着那皱了的纸张最终也还是没能把它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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