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第二百九十四章·撕裂
“还有伊藤绫野……她为什么……还活着……当时在去往北平的列车上,军部传来消息说她……”
“她怎么了?”莫共故意反问。
“说她已经遇害了。”荒木歌川低沉道。
“遇害’?她也配用这样的词?无辜之人被人杀害才能叫做’遇害’,她是吗?”莫共的双眸又发出凌厉的光,狠狠的瞪着荒木歌川。
“那她为何还……”
“你想问她为何还活着?因为她不该死,或者说因为她不该如此轻易的就死去,她的罪还没有赎完。”莫共双眼锋利如钢。
“那一日,离开南京之前,在莫府‘共心斋’中,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有几句是真的?”荒木歌川凝眸紧锁莫共。
“那些话都是真的,只是当时你说伊藤绫野已经死了,我便顺着你的话默认了,实则,她当时并没有死,而是被我关在了莫府的地下室,就在你的脚下,怎么,心疼了?”
荒木歌川并不言语。
“你所述的去往北平的列车不假,那确实是我们所为,只是我将伊藤绫野带走以后并未直接杀她,而是将她囚禁起来,就在莫府的地下室中。大概半年多的时间,不见天日,那半年来我每天对她施行鞭笞、电刑、刺刀、火钳……各式各样数不胜数的刑罚,日日折磨,将她折磨的不成人样,比她哥哥还要惨,怎么样,害怕吗?”莫共故意压低声音走到荒木歌川身边,贴近他的耳朵说道:“怎么样?想不到我是这样的人吧?你心心念念所爱之人一心将她强掳回日本,实则是比魔鬼还可怕的人。”
莫共故意添油加醋,“电刑”与“火钳”并没有,她就是要看到荒木歌川的反应。
“你真的,这般对她?”荒木歌川的神色中满是落寞。
哼,莫共心中冷笑一声,无论嘴上说有多么不能放开自己,有多么在意自己,到了关键时刻,他真正担心的人还是伊藤绫野,所以听到这些才会如此失魂落魄!
不知为何,莫共看到荒木歌川脸上为伊藤绫野写满伤悲,她的十指突然之间钻心的痛起来!
莫共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一阵一阵的抽搐,那里如烈火焚烧一般炽热、疼痛!
“怪不得今日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神色畏畏缩缩,躲躲闪闪,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怎会这般……我是说你对伊藤绫野做的事……这么……”
“这么丧心病狂?看来,荒木先生真是心疼了。”莫共嘴角的微笑还挂着,但看起来让人觉得瘆得慌,莫共斜瞟了一眼头顶上的天花板,眼珠子向上翻起,继续说道:“也是啊,她可是你的青梅竹马呀,当然心疼了。”
“不是,我是说……”
“不是什么?”莫共突然狂吼一声,几乎震碎肺腑,“她拔我手指十个指甲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将我爹的脸踩在脚下的时候你在哪儿?她一枪打在我爹的胸膛上,你又在哪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我爹娘皆是为她所害,我这般对她不过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罢了!而伊藤绫野之所以那般丧心病狂对我也皆是因为你,所以我父母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我不杀你对你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
莫共嘶吼完毕,房间突然沉静下来,荒木歌川呆呆的望着莫共,空气死一般凝结,一粒尘埃落地都能引发一场爆炸!
“我很抱歉!”良久,荒木歌川对着莫共深深鞠了一躬。
莫共眼皮都不抬,盯着地面的某一个点,荒木歌川走过来握紧莫共双肩,诚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明白我,我不是责怨你如此对待伊藤绫野,我只是担心你,也很难过,我担心你整个人被仇恨吞噬了心智,我难过你被仇恨掩盖了你的美好。”
“美好?”莫共失神的退后一步,“我这样残败的人还有何美好可言?我活着就是一种罪孽,我活着只是为了让老天来惩罚我。我有罪,我要偿还我的罪!”
忽然有汹涌的液体储在荒木歌川眼眶中,莫共的眼神又开始涣散,荒木歌川什么都不怕,就怕她又成为之前那副模样,人世所有都从她的双眸中飘移出去。
荒木歌川环住莫共,将莫共轻轻拥在怀里。
“别碰我,如果你再碰我一下,我便杀了你!”莫共使出全身力气愤恨的甩开荒木歌川,怒吼一声。
荒木歌川颓然的退后!
这房间再一次静寂,荒木歌川呆呆的望着莫共,莫共并不看他,只是平静的望向窗外,墙上挂的表钟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窗外的林木叶片也不再晃动。荒木歌川只觉得这秒针转动的声音让人心悸。
许久过去,秒针大概旋转了近半个钟头,莫共忽而又开口:“伊藤松阴确是我设计抓捕的,那首宋词元好问的《鹧鸪天》你也看到了。整件事情是我策划,老师布局,南京军统人员一同将他从‘沧溪戏园’逮捕,那副带有钢钉的铁手套是真的,但亲自拿着那副铁手套将伊藤松阴打死的人是陈宝荣先生,陈先生不忍伊藤松阴这些年带给他的耻辱,更重要的是,陈先生不忍伊藤松阴也是杀害我父亲的刽子手!那一日,我们重新搬回莫家老宅,清晨之时我从沧溪戏园回来,你便与我寻茬儿,以为我与陈先生在戏园中做了什么不轨的事情,实则那一晚陈先生将我叫到戏园,是在与我交代后事,他希望自己身后能葬在父亲旁边,他说完那些话,唱了一出他生前最爱的《霸王别姬》便吞了毒酒离开了。”
“你没有将陈先生拦下来?”荒木歌川十分震惊。
莫共摇摇头:“陈先生去意已决,他说父亲离开了,他也不会独活。而且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那酒中有毒。”
荒木歌川更为吃惊。
“陈先生实则是父亲的挚友和知己,他之所以这么多年忍辱负重背负着世间最为可耻的‘男姘’骂名待在伊藤松阴身边,都是因为我的父亲。你们日军入侵中国以后,父亲知晓中国持久战的重要性,便自甘降低身份进入南京伪政府做了官,为的便是刺探日军情报交于大后方,而此时,陈先生为了帮助父亲便甘愿去到伊藤松阴身边,成为了与他姘居的人,背上了这千年难消的可耻骂名。”
“那……陈先生为何愿意为莫老先生付出这么多?”荒木歌川小心翼翼问道。
“陈先生年轻时在东京留学,刚好那个时候父亲参加了同盟会,在东京做革命活动,陈先生当时极为潦倒,因缘际会父亲救了陈先生一命,并且一直照顾他,资助他完成学业。陈先生感念父亲的恩德,所以如此。”莫共的眼泪无声息的淌下来,陈宝荣含泪离去的样貌历历在目,好像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一般。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我……”荒木歌川自知自己那日十足过分,此刻不知该说什么好,“所以你,回国之时一定要带上那副铁手套和面具……”
“我还带了陈先生唱戏时的簪子和凤冠,带上这些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
“你为何不替自己辩白?那日清晨你回来,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向我说清楚?”荒木歌川再一次望向莫共,更加难过。
“我说了你会听吗?一进门你便凌厉的质问我。”
“我……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因为我太在乎你了……”
莫共长叹一声,心中默默说道:我知道。
“共儿……我……”荒木歌川欲言又止,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莫共又徐徐道来:“伊藤绫野在莫府地下室的那半年中,我用皮鞭藤条抽过她是真的,我用匕首刺在她的腿上也是真的,她脸上的那道疤也是我拿刀划的,但是我并未使用过电刑和火钳,我刚才之所以当着众人的面说的那么严重,就是为了刺激伊藤父子。刚把她关在地下室的时候,我隔三差五只要有时间便去找她、折磨她,但是后来她已不成样子,我便未再折磨她了,因为我还不想让她那么快就死掉,那样太便宜她了,所以便一直将她关着,每天给她送一餐饭。后来,你们投降以后,我去找她,决定要杀了她,为我父母谢罪,可是那日莫府突遭大火,然后她失踪了。”说道这里,见荒木歌川的神色并无变化,莫共冷笑一声,“她被我关在莫府地下室,难道你不知道吗?”
荒木歌川摇头。
“你不知道?那她后来是如何逃脱的?这屋子里就我们两人,何必还继续装下去呢?”
“你怀疑是我将她救走的?这并非我所为,我并没有救她走,我都不知道你将她关在了地下室。”
“不是你?莫府地下室除了我们自家人之外,只有你知晓,你现在还不承认?”
“真的不是我,我可以对天发誓!”说着,荒木歌川将右手举起来。
“别再惺惺作态了,如果发誓管用的话,这雷不知道劈死多少人了。”
“共儿,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救她走,我确实发现了莫府的地下室,以及地下室中隐藏的珠宝玉器,但我不知道她被你关在里面。”
“你知道地下室中隐匿的那些财产?”这一次,轮到莫共诧异了。
“是,我知道。”荒木歌川郑重点头:“当时武田金一在军列上被爆炸,我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从武田金一家中发现了一本日记,是武田记录的,里面详细写了莫府地下室中隐藏的财产,以及你当年如何从南京战乱中逃到香港……”
莫共后退一步,不可思议的摇摇头:“这怎么可能……那你为何?”
“为何没有将那笔财产运走交给军部?那是你们家的东西,我不会拿走。”荒木歌川郑重的望着莫共。
“你?”
“但是伊藤绫野也在地下室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我当时知晓的话,我定不会让你如此对她。”
“哼,你果真对她有情有义,是啊,别人怎能抵得过你与她这么多年两小无猜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