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红衣
前面的门开了,莫共昏昏沉沉,望了一下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怪不得夜色如此深杳静谧,原来万家灯火早已沉睡。
哥哥终于回来了。
“哥哥。”莫共亲昵的喊了一声。
“嗯?”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每天都很忙吗?”
“近期有些事情要处理。”
“哥哥……”莫共又叫了一句。
“嗯?怎么了,共儿?”莫锦丞刚踏入房门,便察觉出来莫共神色不对,绷着脸坐在那儿暗自神伤……
“我……听说你现在是……特务委员会第一行动队的队长?”
莫锦丞亲昵的摸了摸莫共的额头:“红灯笼菜馆新出了几道菜,听说味道不错,哥哥带你去尝一尝。”
莫锦丞尝试着转移话题,挽起莫共的手就要向外走,莫共奋力将莫锦丞的手甩开,怒目相视:“哥哥,你现在还要告诉我,你到新政府上班只是为了生存吗?你现在的职位也只是一个虚职吗?”
“我……共儿……”
“哥……”莫共只觉得自己这一声“哥”叫的格外痛心。
“你说的都对,我也尝试过不过问不参与那些世事纷争,可是,不行。”莫锦丞看起来十分无奈,沉沉的摇摇头,“你活在人世之中,你生在南京,无形之中就被裹挟到这场战争里面,这座江湖谁都无法脱身。”
“哈……”莫共笑了出声,缓缓靠近莫锦丞:“你知道进入特务委员会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意味着你要为日本人杀人!”莫共双眼牟足了力量盯住莫锦丞的眼睛,似是要将他看穿:“无论你有多少说辞,都无法抹杀这个事实。”
“我……”莫锦丞低着头,悄悄地瞟了一眼莫共,欲言又止。
“娘就是被日本人杀害,而你做的事情便是与那些帮助日本人杀害娘的人做的事一样,你要成为当年杀害娘的刽子手,哥哥你确定要做这样的事情?”
莫锦丞的头重重低下,一言不发。
莫共的声音越来越高眼神愈发犀利:“你忘了榕儿是怎么死的吗?你这样做,能对得起榕儿吗?”
莫锦丞还是沉默,莫共知晓“榕儿”两个字一直都是哥哥心尖上的刺,无论何时提及,都针针扎着他,她也知晓自己这样刺激哥哥,十分无礼,但她实在无法忍受。
客厅突然安静下来,莫共和莫锦丞都不在说话。
“爹他这几年在新政府中,做的那些事,实在令人发指,娘被害的时候他也不理睬……我与他,早已形同陌路……如果哥哥你……也这样……我……”眼泪已经溢满莫共眼眶,看着就要涌出来。
“对不起,共儿,对不起。”莫锦丞也开始哽咽。
莫共拉着哥哥坐下来,语重心长说道:“哥哥,我可以接受你在新政府中任职,但我们在新政府任职只是为了在乱世中求生,我们虽然不……不抗日,但我们也决不能助纣为虐呀。”莫共泪目:“你知道榕儿……当时……她……”
只要想到当年明世榕决绝的拔出枪打向自己太阳穴,莫共便泣不成声。
莫锦丞沉静的望向前方,突然崩溃,哭诉着出声:“是我对不起榕儿!我对不起蓉儿!”
十月十二日,莫鹤秋收到荒木歌川送来的的喜帖,“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夜色深许,明少福拿着这封喜帖看了一会儿,说道:“真没想到,这个鬼子会来这一出,这喜帖已经发遍整个南京了,新政府的大小官员都受到邀约,到时候全城的人都知道共儿要嫁给这个鬼子……这是什么伦常?”
莫鹤秋抽着一锅烟,不言。
“筹备婚礼之前一句话都没说,婚礼临近,才将喜帖给您送过来,这哪是邀约,分明就是通知和命令。”
明少福望着一言不发的莫鹤秋,急的围着莫鹤秋转了一圈:“老爷,您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小姐的脾性,怎能忍受嫁给一个日本鬼子?”
莫鹤秋落寞的背影沉寂于略显幽暗的灯光中。
明少福又焦急说道:“老爷,带小姐逃离南京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莫鹤秋的烟袋离开,这才开口:“不可以,若此时带共儿逃离南京,又会有无数人跟着遭殃。我们这么久以来,花费心血、有人牺牲才在伪政府建立起今日的情报系统,一旦有所行动,所有一切便要功亏一篑。”
“可小姐毕竟是个孩子,一直心气很高,怎可忍受这样的侮辱。”
“战争中的人,没有谁不是一夜之间长大。”
“夫人的事,已让小姐深深误会于您,我只担心小姐会更加憎恨您,明明知晓她身陷囹圄,却不作为。”
良久,莫鹤秋叹道:“共儿是识大体的,她日后会明白。”
“你怎么能够嫁给一个日本鬼子?他是鬼子,是日本鬼子,屠杀了千千万中国老百姓,你怎能嫁给他……”
“娘就是被日本人所害,你怎能违背良心?你怎能背叛国家?”
耳边总是回想起母亲撕心裂肺的声音,莫共记忆里,母亲从未这样呵斥过自己,这几日深夜梦回,莫共一次又一次的惊醒,醒来以后便再也睡不着,全身发冷。中国人和日本人结婚本就有违伦常,而且荒木歌川还是侵略者,如此这样,和他结婚,岂不是不伦不类,让人诟病和耻笑?让人谴责和咒骂?
可是,她对他……自己一直羞于承认,可她确实对他……动了心……确实难以舍得……
这样羞于启齿的事情如果让甫程教官知晓……让母亲知道,该有多么心寒……
这样的人,自己竟然对他动了感情,她私自违背了对甫程教官许下的诺言,背叛甫程教官的心意,竟然对荒木歌川动情……一日又一日,这种煎熬像一群蚂蚁整日整日围住莫共的心啃食。
深夜醒来,总是颤抖着双手和身体,莫共不停的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些时日,愧疚与煎熬轮番折磨,莫共每天麻木的活着,如同行尸走肉,黑暗的夜像巴掌一样扇在她脸上,她的脸与夜色一同积郁。
为什么自己要活在这样的牢笼里,莫共突然挣扎着坐起身,这世界里的乌云,何时才能剥开?自己何时才能找到出口?
莫共总是夜里无眠,头发一把一把掉落,这样的时局该如何面对……
荒木歌川亲自请到南京最好的裁缝师傅,找人定制的新娘红装,昨日拿回来,莫共试了试,她从试衣间出来,一席凤凰图腾刺绣的娇软红衣,佩戴头钗朱玉,锦绣妍容,荒木歌川望着那一眼的莫共,真是皎弱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瑰姿艳逸,桃李容华,荒木歌川忍不住轻声絮语一句:“温婉良时,嬿婉良人。”荒木歌川脑海里经久不衰一直都是那副画面,以至于昨夜失了一整夜的眠。
民国三十年(1941年)十月二十日,荒木歌川大佐府。
府邸内外,张灯结彩,热烈火红,里里外外各处绚烂的红色此刻并不觉得扎眼,反而十分明媚,让人赏心悦目,人声喧嚷,各位宾客都已列坐。各个新政府中有头有脸的官员都拿出自家宝贝作为贺礼送给荒木歌川,平日里便想找各种几乎巴结,可荒木歌川完全不理会,这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原本荒木歌川并不想邀请这些人,但是牧野和宏提议,中国婚礼讲究热闹,这样莫小姐也许更开心。
晚上八点,莫鹤秋与明少福准时来到荒木府,见莫鹤秋前来,荒木歌川站在大门口恭敬相迎:“岳父大人好!”
莫鹤秋微笑道:“能有荒木大佐这样的青年才俊成为老夫的女婿,老夫感到十分荣幸。”
听到这样的言辞,荒木歌川十分激动,非常客气的将莫共的“娘家人”请进门。
站在二楼正在梳妆的莫共,望着大门口站着的父亲、明叔、哥哥与荒木歌川,几人看起来笑意盈盈,正在为自己的“喜事”而开怀畅谈,莫共内心只感觉更加凄寒。
妆容梳罢,莫共示意侍女们退出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呆呆的坐着,莫共看向自己身旁燃着的绝焰红烛,似是有一场大火即将奔涌而来将自己焚烧。
红衣浴雪,此刻,站在楼下向上望的荒木歌川好想挽着她,瞬时白头。
而莫共,看着自己,红衣浴血,日暮千帆。
突然,窗帘抖动几下,莫共瞬间有些慌,她仔细看了看,以为是风吹动着,但今天天气异常平静,一丝风都没有,那是……这房间里只有自己。
莫共起身,向离自己三米开外的窗帘走去,突然,窗帘后面窜出一个人来,竟是张甫程。
张甫程将一切消息打探清楚,便混入荒木歌川府邸,趁着夜色浓重,迅速从一楼窜到二楼莫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