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朝思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十一月一日晨,清寂的街道,千里浮云。荒木歌川望着浅蓝的天空,淡漠如烟,袅袅不摧。
荒木歌川终于来到南京,朝思暮想的南京。
荒木歌川迫不及待查阅梁鸿志新政府登记的“良民”名单,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未搜寻到“莫共”二字。“轰隆”一声,荒木歌川脑海中的画面一片漆黑。
从新政府出来,荒木歌川独自一人开车来到下关江边,牧野和宏知道结果,不敢再跟着。
从报纸上看到的一年前的场景仿佛浮现在他眼前,她一年前也是逃到这里来没有出路,在绝望中被杀害了吗?
江水茫茫,不见帆船,只有碧影独自在江中卷浮荡漾,荒木歌川一个人徘徊于下关江边,背影孤寂。
我是爱上了一个梦吗?这个人根本未在人世存在过,可为何如此绝美,勾人心魄?我这一生中,只配爱上一个梦吗?这个梦消失了,我该如何在这畸形纷杂的人世活下去?谁来告诉我答案,为何要让我这么可怜的活着?让一个心中没有任何希望和美好的人风光的活着,老天的安排真的是“公平”……荒木歌川自嘲的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脚步好似再也挪不动。这场战争为何不连他也一起带走,他听到自己全身急剧下沉,紧跟着碎裂的声音。原来他的生命里,从来不会有重生。
梁鸿志维新政府的特务委员会主任李士邨,从荒木歌川来新政府查名单之时,便开始留心观察他们两人。虽是便装,日语交流,说话语气干脆锋利,能随随便便查阅新政府的“良民”名单,一定是不简单的两个日本人。李士邨见荒木歌川面容忧愁,便预感到自己的机会也许来了。于是一路小心翼翼跟过来。
牧野和宏放心不下他神明一样的上司,立刻冲过来,拦在那人面前。
李士邨无法再靠近,远远站着,谦恭说道:“尊贵的阁下,看您拧眉不展,面色忧愁,不知小的是否可以帮阁下分忧?”
这个人是中国人,是南京人,想到这荒木歌川向前一步,脱口而出:“南京城中,以前是否有‘莫’姓女子?”
荒木歌川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荒唐,“莫”姓人口在中国并不算少。南京大屠杀发生以前,南京百万市民,怎么会没有姓莫的人?即便有,眼前这个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李士邨为了攀上日本人使自己的仕途更加顺畅,迅速搜索自己的记忆,他所知晓的南京城中所有达官显贵,三教九流……
李士邨灵光一闪,自己眼前突然亮了:“南京城出了名的典当行玉器珠宝富商莫鹤秋的女儿,便是姓莫……”
荒木歌川脸上的愁云惨雾迅疾消散一半,急切道:“往下说。”
站在旁边的牧野和宏,从未想过,荒木歌川惯是参天大树般的静郁沉稳的神情,也会有这般剧烈变动。
在李士邨眼中,这位也许是日本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锋利威严的命令他丝毫不敢怠慢。
李士邨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未来更加光明的前途。在南京遍地尸骨中,咀嚼可能要大富大贵的铜臭味,他更加认真的给这位军官详述:
“莫鹤秋是南京城最有名的商人,经营典当行、古董珠宝等多领域生意。去年,因为阁下们攻城,南京陷落,莫鹤秋一家人就消失不见了。”
那人忽然感觉“攻城”、“南京陷落”有些变扭,立刻改口:“阁下们来探访南京,大概是被阁下们的威仪震慑住,所以他们就消失了。”
荒木歌川认真摄取信息,并未注意那人这句不够顺畅的阿谀奉承的言语。
“什么是‘消失了’?”荒木歌川语调更加沉缓幽肃,脸色是看不出表情的铁青。
牧野和宏见此景,右手抓住他的肩膀,那人马上变色,噤若寒蝉,结结巴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南京陷落第一天,也就是去年十二月十三日,贵国军爷们开始‘清理’不必要的人口……”
荒木歌川危悚的一张脸直截了当:“是大屠杀。”
“是是是,南京大屠杀过后的第一天我还见过莫鹤秋,大概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六日。当时,我听说一名男子去莫府拜见莫先生,希望他出山,担任南京维持会会长,为皇军维持经济秩序,为日后贵军在南京发展政治和经济奠定基础……”
“说重点!”荒木歌川劈裂喊道。
“好好,卑职明白。那名男子去莫家府邸找寻莫先生,和莫先生见过一面,再后来,莫先生就消失不见了……”李士邨认真回答,不肯放过一个细节,“我还听说当时入驻南京的皇军军官特例给过军队叮嘱,任何人都不可侵犯莫鹤秋先生……”
“那名男子是谁?他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他去找莫先生,和他说了什么?莫先生是否有答应他的条件?”荒木歌川追问道。
牧野和宏心中暗自惊讶,荒木歌川素来沉默寡言之人,这是他第一次见他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非常抱歉,卑职无能,并没有打探清楚那名男子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那名男子现在在哪儿?”荒木歌川突然厉声斥问道。
牧野和宏预感,情况有变。难道是那个男子……
李士邨更加害怕:“我……我……我不知道……卑职从未见过那名男子。”他见这名日本军官面容可怕,异常诚恳解说道,“卑职说的都是实话,一丝都不敢隐瞒,卑职确实没有见过那名男子,所以不敢诓骗皇军阁下。”
李士邨更加卖力的回忆一年前的场景,要为自己岌岌可危的前程挽回些什么,继续说道:“但是我猜测,莫鹤秋先生并未被杀害。我听说,那名男子与莫先生谈话之时,莫先生一直都非常从容,根本不像是面临威胁或者死亡,而且那名男子去请莫先生之时,态度十分诚恳尊敬……”
对于这种“听说”来的情报,牧野和宏非常不耐烦,甚至怀疑这个人是窥探到了荒木歌川的心思,故意编些瞎话来骗他。牧野和宏恼怒问道:“你这些‘听说’都是从哪里来的?”
李士邨:“我的一位亲戚曾经是莫府的一名家丁,莫先生未离开南京之时,他一直在莫府。”
牧野和宏依旧不相信这个人说的话,继续推敲:“那你的这名亲戚呢?”
“莫先生离开南京以后,便将府里所有家丁遣散了。”
“也就是说莫先生未遇害,而是有可能逃到其他地方?”荒木歌川眼睛里燃起希望的火焰,“那他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