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车行
晚上,荒木歌川从军部回来,进入“共心斋”,看了一会儿《周易》。十点钟左右,要离开书房,荒木歌川习惯性的拿出书架中间格子里的油画,认真翻看起来。每晚这一刻,都是荒木歌川最放松的时候,然而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却有些紧皱。总共七张,所有画面都是背影,唯一一张莫共回头的画面一直以来都是放在最下面,而他现在拿起来的顺序,回头的画面在倒数第二张的位置上。一缕沉思攀上荒木歌川的额头,有人进过他的书房。
莫共离开“共心斋”时,所有她翻过的文件资料和书籍,均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丝毫无差。只是这些油画,虽然摆放在了原来的那排中间格子抽屉里,却忽略了那些画的上下位置。
这时,荒木歌川起身,在书架前立定。他回想起富贵山那名中队长离开之时,他说的话,“富贵山军营中献身的那名少尉我已经命人给了他家属优厚的抚恤金。那日发生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你在麒麟门守卫的弟弟就要随你一同前往武汉了。”
“卑职遵命!卑职明白!”
……
又是一周休息之日,莫共带着夏目初音来到前一周照相的地方。
夏目初音坐定,莫共靠近夏目初音耳语一番,夏目初音认真的点头,莫共便离开去到照相馆二楼走廊上。这里空无一人,从二楼沿着一根管壁攀岩下去,便是进入鸿记车行后门那条路,百米都不到。
每日里名曰保护莫共实则监视的日本侍卫等在照相馆大门外面。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莫共便探查清楚照相馆的布局。一进入照相馆,莫共和夏目初音坐到二楼靠里的房间内,老板给她们上了两杯茶,莫共关上门,说她们要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她们自己下去拿照片,老板便下去了。
莫共迫不及待回到“家中”,以取照片之名。
鸿纪车行空无一人,莫共走入里面敲了敲密室的门,耿中石把门打开,莫共进来。张甫程站在一边,见屋子里气氛不对,莫共轻声问道:“老师,你们在谈论什么呢?”
莫共意识到是那日张甫程私自营救自己触犯了条规,便悻悻的低下头:“那日甫程教官私自营救我的事情,是我的责任,要惩罚请老师惩罚我!”
老师对甫程教官和自己从未展现过这样深沉的眸色,耿中石不仅是军统受训时的老师,他于他们两人有天大的恩情,莫共十分惭愧。
耿中石望着莫共,心中的愧疚之感更加重一层,竟一时无言。
莫共迫不及待将昨晚在荒木歌川书房里看到的自己三年前在东京留学时的七张画像告诉耿中石和张甫程,两人惊得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张甫程神色木然:“竟然让我猜中了。”
耿中石:“三个月前,你从挹江门出城,怎么会莫名其妙被抓?被抓之后的三天,那个荒木歌川怎么又会出现在那个牢里将你带走?”耿中石认真思索一会儿说:“和你同时被抓的那批难民从未被提审过,也没有人员伤亡,过了几天,便都被放了出来。最一开始被带走的几名妇女也被释放了。而你却被他带走……还有,你现在人身自由了吗?甫程说你进出都有人监视。”
“那个人还在监视我。”莫共将她如何回到“家中”的过程叙述,又补充道:“当时挹江门抓我们的时候,鬼子还出动了野战部队。”
耿中石惊诧出声:“‘玄武’先生曾经说过,这个荒木歌川在日本军部身居要职,不仅是高级参谋,还是日本第十四师团第四联队的联队长,负责驻守南京,下辖便有野战部队。所以你当时便是被他抓的。”
莫共后退一步,无奈叹道:“我也很奇怪,很多事情都说不通,在大牢里,那名鬼子突然带人进来,那么多人,唯独让我站出来,还识破了我的男装身份,命令他的副官当众扯掉了我脸上的胡子和痣。然后,被他带入他的府邸,我一直极力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昨日的事情,我十分震惊,他好像知道我过往的那些经历……”
“他抓那批难民根本就是一个幌子,他的目标是你,也许他是不好在当街将你带走,于是便将所有人都抓了回去。”张甫程的这句话一出,三人均陷入沉默。张甫程的面色沉的像一块铁。
良久,莫共忽然发问,不知道是在问谁:“那我在军统受过特训是否也在他的掌握之中?然后他知道三个月前的毒酒案是我所为,所以将我带回来,可他是日本军部高级参谋为什么不拆穿我?”
耿中石接话:“几个月来,还一直以礼相待?”
张甫程沉闷的冒出一句:“看来他是真的中意你。”
耿中石甚为吃惊,惊诧的盯住张甫程,莫共心中的诧异、慌乱和心悸也丝毫不减。
又过一会儿,莫共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才说道:“还有一种可能,那一日挹江门抓我,也许只是巧合,也许他并不知道我参与毒酒案的事情,因为不知道,所以没有办法拆穿。”
耿中石:“他是南京驻军联队长、军部高级参谋,又是特高课的特需高级顾问,如果他知道当日的毒酒案是你所为,怎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是比较大的。”
莫共:“老师,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昨晚看到那些画像之后,我心里特别乱,不知道下次撞见他该如何面对?”
耿中石:“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知道你的经历有多少,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暂时,他对你不会有威胁。”耿中石想起“玄武”先生下达“暂时不营救莫共”命令之时说过,那名日本军官在日本军部位高权重,莫共得他庇护,那些日本鬼子和汉奸不敢对莫共轻举妄动。这对莫共的潜伏不失为一件坏事。
莫共将自己查到荒木府侍女夏目初音是日本随军出征的妇女以及营救事件也告诉了老师,但是莫共并未讲述自己偷拿炸药和手榴弹的事情,更没讲述自己将那间房屋炸掉。还没听完,耿中石突然严厉责骂:“因为救一名日本女人,你差一点就暴露了自己,还差一点牺牲?!”
莫共默默点头。
张甫程指着莫共惊叹道:“所以那一日……”看到耿中石讶异的表情,便停止发问。
耿中石明白过来:“你说你是穿着日军少佐军服进入那座军营的,那你的少佐军服哪来的?”
耿中石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张甫程,一切了然:“甫程给你的吧?”耿中石痛批道:“你们反了天了,现在都敢完全不顾及我的命令,私自行动?”
莫共诚恳说道:“对不起,老师,非常抱歉,您惩罚就惩罚我吧,与甫程教官无关,是我苦苦央求他帮我准备的。”
耿中石更加气愤:“惩罚你,我当然要惩罚!谁允许你私自去救一名不相干的人的?”
“老师,我犯的错误我承认。但她不是不相干,她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受到非常重的伤害。”莫共看着老师郑重道。
耿中石:“你刚才说,她是日本随军出征的妇女?”
“是。”
“你能确定她只是一名随军出征的妇女而不是日本间谍?”
莫共郑重答道:“老师,我万分确定!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去救她。”
耿中石的面色稍微平和一些,他明白这就是莫共和军统那帮人的区别,但耿中石还是严厉叮嘱:“以后不允许你擅自行动,发现端倪,都要向组织汇报。”
“是,我明白。这样的情况,绝不会再发生!”
“那个鬼子军官没有怀疑你吗?”又是沉默良久,张甫程才问道。
莫共摇摇头:“好像……没有。”她也不知该作何回答,那件事情过后,那名军官再未提过,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当初给你日军军服的时候并不知晓你的用途,你竟然能够只身闯入日本鬼子军营去救夏目初音,而他在最危急的时刻刚好也出现在那里,他竟然都不怀疑你?”
莫共想说,这个问题她也思考了很久。
“所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阴谋?又或者是……”
“不是的!”莫共极力打断张甫程的话,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是的,甫程教官,不可能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日本鬼子,和我们不一样,所以也不可能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一定是阴谋!”
这一整日来,莫共也同样用这样的话语安慰自己,一语成谶这个词她太害怕了。
耿中石望着眼前自己的这两位学生,有些无奈,他们两人虽从未明确表明,但他知晓他们双方的情意,也许早在暗地里私定终生,只是碍于当下的局势难以关注自身。在耿中石看来这样也好,他也不希望他们被感情所束缚而影响了作战。
莫共为了转移话题便将自己的猜测大胆说出来:“那座军营里既然关押着日本本国的女子,我觉得肯定也会有中国女子,他们对待自己国家的人尚且如此,那那些中国女子的悲惨可想而知?”
耿中石问道:“所以,你想做什么?”
莫共:“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还要查探消息。”
耿中石叮嘱:“查探消息可以,不许轻举妄动!”
莫共:“是,我明白。”
莫共又说:“他的住所、书房什么消息都查不到,我是否可以借自己的名字,去荒木歌川办公室查探消息?反正外界都在传,我为了权贵攀附一名日军高官。”
耿中石:“万万不可,荒木歌川办公室在日本总派遣军司令部,是南京防守最为森严的地方,你若一去,即便荒木歌川不怀疑你,别人也会怀疑,再者说,那里绝不可能是你可以去的。”
莫共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