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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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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甫程和莫共站在湖边很久,风吹乱了莫共的头发,张甫程情不自禁的帮莫共弄好有些凌乱的长发,摸了摸她的头。

    消失多年的柔软,此刻又从自己手心里复苏。

    氤氲婉时,共此长明。张甫程多想,他的人生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

    “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你,我……可以抱抱你吗?”张甫程像孩童一样,声音低缓,轻轻问。

    莫共对上张甫程的眼睛,那样坚定,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神这么坚定。他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如星空璀璨耀眼,那是一个人拥有誓死不屈的信念和力量才会有的光芒,那是一个人拥有俯瞰风尘的高贵的灵魂。

    莫共不再言语,不再动,任清风裹挟着金色的波光拂过他们的脸庞。缓缓的,张甫程抱住莫共,莫共的手臂也环住张甫程,张甫程任自己紧张的气息呼啸天地间的晚风,这是他躺在血泊里的心唯一触到的光亮。

    张甫程抱住莫共很久都未放开手,且越抱越紧,他在莫共耳边轻声说:“明天举行完毕业典礼,你就要离开这里。战乱年代,很多人一经分别,天涯相隔,便此生不会再见。我害怕……”

    “甫程教官,不会的。我们一定会再见。”莫共笃定道。

    张甫程再次重申,声音更加低沉:“我见过太多人,一旦分离,不是天涯相隔,就是生死分离。”

    莫共放开张甫程,故作轻松的语态:“我可是这一期特训班总成绩第一名的学员,我能保护好我自己,日本鬼子没有那么容易抓到我。”日本人入侵近两年,中国大片土地沦丧,人人自危,莫共何尝不明白张甫程的忧虑,但她此刻只想安慰他,不想曾遭遇弥天大难的他更加难过。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八月二十二日,淞沪会战开战第十三天,大战愈演愈烈。张甫程家满门被屠,老师宣汉辰载着张甫程向城外奔去,汽车急速而驰,张甫程只感觉自己脑袋里嗡嗡嗡一片,嘤嘤咽咽哭起来,浑身跟着抽搐……这世界一下子成了人间地狱,明明是胸腔里四分五裂的疼痛,搅在漩涡里滔天巨浪般的撕心裂肺的痛,却怎么样都发不出声音。

    城外十五公里,南翔街口,月晦星稀,沪地郊外一片静寂。宣老师下车,握住张甫程的肩,郑重说道:“很抱歉,老师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一定要远离,逃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上海来。记住,无论时局如何变换,你都是一名中国人。”

    张甫程给老师隆重鞠躬,落下眼泪。

    老师返回,张甫程一路摸索着离开上海,沿着南翔镇,一路北上,去往太仓。

    穿过树林,张甫程来到蕴藻浜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附近,凌乱不堪的小路,路上都是石头和横亘的树枝。张甫程认识这里,是杜宅,村庄外一片狼藉,经过战乱的地方。张甫程麻木的往前走着,忽然听到前面踢石头的走路声,听到动静,张甫程也并未想着躲到哪里避让,直勾勾地往前走,阴沉风骤的深夜里,还是撞上了这几名日本鬼子。

    距离张甫程约百米的距离,其中一名鬼子日语嬉笑着说道:“这么晚还在这里闲逛,一定是不怀好意的□□人。”

    “我们要将这里全部清剿。”

    六个日本人向张甫程围了过来,距离越来越近,张甫程站定,忽而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不要独自留他在人间受难。

    突然,林中射出一颗子弹,为首的那名日本人倒了下去。剩下五名立刻后退寻找物体隐蔽,端着枪小心翼翼向前,鬼子做伏击状。突然,密林中又扔出一颗手榴弹,鬼子瞬间被炸死了四个,最后一个不敢再前进,向旁边的丛林逃窜,然而,终究难以绕过呼啸盘旋而出的子弹。

    破败的村庄又恢复沉寂。这时,一位英武肃然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寂静灰淡的月光下,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

    中年男人走近:“你为什么被日本人追杀?”

    张甫程站着不动,也不抬头看这名刚才救了他的长者,杵在原地闷着头。

    中年男人又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被日本鬼子追杀却也不逃?”

    张甫程抬头看了一眼这位长者,绕开他,向前走去。

    中年男人发现他走路时一步一挪,走在平地上却像要踩空一样,立刻上前抓住他,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大概也明白一些,可能是受了什么重大刺激。

    中年男人抓住这名年轻人的手臂,命令道:“跟我来。”

    中年男人将这名年轻人带离这里,星夜赶路,穿过嘉定,来到太仓与上海接壤的村庄里,在一间人去楼空的废弃房子里过夜。已过凌晨,中年男人安顿这名神色麻木的年轻人睡下,自己躺在他旁边。过去很久,中年男人睡着又迷迷糊糊醒来,转过身去,发现这名年轻人依旧睁着眼睛,盯住屋顶。

    这天晚上,张甫程两只眼睛空洞洞的憋的生疼,好像有人拿着钩子把他眼睛往外钩,灵魂像被抽离一般,他的心空落落的失重下沉。

    第二天清晨,中年男人刚一睁眼,张甫程便问眼前的长者:“我怎样才可以杀日本人?您教我杀日本人吧!”

    说着张甫程就要给他跪下来,中年男人扶起这名年轻人,轻声问道:“你先告诉我,日本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张甫程终于沉闷的开腔,将昨天晚上突然之间降临他家的罹难哽咽着讲述出来,时断时续。尾音刚落,已近不惑之年的长者,因为这个陌生年轻人,心还是跟着剧烈跳动。

    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十分厚重:“日本人不会给任何一名中国人留活路。”

    “我看您手法娴熟,看到日本人也不害怕,您是军人吧?让我跟着您参战吧,我要杀日本人,只要能杀日本人就好!”张甫程忽然意识到自己昨夜的失礼,立刻谦恭问道:“对不起,还未请教先生您的尊姓大名?”

    中年男人郑重看向这名年轻人:“我叫耿中石。抗日是一条漫漫血路,没有期限,日本人残忍暴戾,杀人如麻。随时都会丢掉性命,你确定要加入吗?”

    张甫程更加郑重的点点头,一厘米一厘米下去,又一厘米一厘米上来,他立刻起身,跪在地上,喑哑的嗓子发出低沉的声音,却万分隆重:“我是张甫程,谢谢先生昨日的救命之恩!”

    耿中石将张甫程扶起来,细聊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是复旦大学工程管理专业的高材生。耿中石见他满怀家仇国恨,精明干练,沉默寡言,心思缜密,又受过高等教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当机立断,将张甫程带回重庆,加入军统。

    从此以后,张甫程的世界彻底沉寂。

    跟随救命恩人来到重庆,加入军统之后,张甫程把自己逼在训练场,日夜不歇。

    每日或赤手搏击,或骑马奔驰,或练习射击,或学习电讯侦听,几个月来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也从未停歇学习各项特工技能。

    号角一响,待学员进入训练场,张甫程早已跑完五公里,做训练之前的热身工作。即便是寒冬腊月,重庆大雾迷城,张甫程绝不耽误一天,凄风冷雨中奔跑,睫毛上面都凝着霜。

    整座训练场,徒手搏斗从未有任何一名学员赢过他,每颗子弹发发必命中靶中红心。无论冬日还是夏日,他的白衬衫上,永远被汗水浸透。

    耿中石几次来劝他,才发觉他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光,却像刀一样锋利。

    别人半年才能勉强训练达标的技能,张甫程竟然只用了两个月便都已掌握。毕业考试,每门成绩不是满分便是接近满分,且张甫程外出执行任务从未失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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