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香港

    开战之后，德国人贝拉等十几人成立了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为了收容无家可归的难民，其中，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也被设为安全区。南京沦陷后，贝拉等人一直与日本领事馆交涉，希望日军停止屠杀，然而收效甚微，日军依旧暴行不断。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收留的大多都是妇女，日本鬼子知道后，便不停地来骚扰，用卡车把这里的女学生带走，有的过几天送回来，有的则一去没有音讯，到了晚上，有很多散兵翻墙进来，糟践女性。

    昨天晚上，明世榕听到父亲说的那句话，忽而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侯小莉还在学校里，她本以为那里是安全的……刚好家里离学校不算远，明世榕便想着将侯小莉接到家里来。莫府有地下室，即使日本人进来，也找不到他们，如果和父亲提这件事，父亲一定不会同意，她也不想惊扰任何人，今早六点，天还未亮，便独自离开了，她以为这个时候，日本人还在睡觉……明世榕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后门，接到好朋友以后，两人返回途中，被经过的几名鬼子看到，强掳回去，轮番糟蹋……两人拼死逃出来，侯小莉为了救她，被日本鬼子所杀，明世榕逃了回来。

    当天晚上，母亲把莫共的长发剪掉，装扮成男儿模样，父亲重新安排，护送莫共和母亲出城，走到鼓楼附近，忽然遇到一拨日本士兵，父亲赶忙拉着莫共离开那里，可是莫共腿上却像注了铅，怎样都拉不动，她想知道前面那个大坑里面要发生什么，在大坑前面，日本士兵围成一圈，让一名中国兵跪在坑边，手持□□的日本士兵十分振奋，瞪大眼睛巨大的白仁向上翻起。“嘭”一声，中国战俘倾身倒地，向坑底翻落下去，这名日本士兵眼里闪烁出璀璨的光芒，似乎找到了人生真谛。

    后面蹲着的一百多被俘的中国士兵，面容枯槁，形如死灰……

    莫共的眼泪被急遽的冷风吹落，父亲强行拖走她。

    父亲母亲将莫共重新带回莫府地下室，莫共呆呆的望着前方，眼里都是榕儿的面容，连续几日，莫共总是忍不住痛哭。明叔坐在角落里，至始至终，她都不敢看明叔一眼。

    昔日的情景时时在莫共脑海里浮现，南京江碧逾白，山青欲燃。莫府里苍润如卉，那时明婶还未离开，父亲、母亲、明叔、明婶、哥哥、榕儿，全家人一起坐在园亭里，大人们聊天，他们三个小孩嬉戏打闹，莫不开心。

    榕儿扬起稚嫩的脸庞，开心说：“我有两位父亲，两位母亲。”

    自己也想表达心意，急切说道：“我和榕儿哥哥一样，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两位父亲，两位母亲。”

    父亲、母亲、明叔、明婶都笑了。

    自莫共记事起，两家人便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这是她一生的基石，和最富足的养料。

    榕儿从小便仰慕哥哥，两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初发覆额，两小无猜，而哥哥从小便对榕儿照顾有加，大人们都看在眼里，只等着他们长大……想到这，莫共心里忽然震惊，如若哥哥知道这个消息，该有多痛！

    时光碎裂，这天地间，逼仄的连人们呼吸的空气都容不下，莫共坐在地下室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皮耷拉着，睁不开，清晨夜幕，夜幕清晨，来回倒转，一连过了几日，莫共心里已没有任何知觉，也感知不到时间流逝，睁眼闭眼都是榕儿临死时痛苦的面庞，睁眼闭眼都是血水，横七竖八的死尸，和那些跪在大坑前即将被射杀的绝望的人群。

    昏暗的灯光前，坐着的石化了的人是谁？明叔吗？他苍老的容颜怎扛得住命运这般痛击？壮年丧妻，中年失女，他的心现在在滴血吧，在自责吧，没有向明婶交代的那样保护好榕儿。

    她要杀掉他们，要把这群突如其来的魔鬼统统杀掉，无论用什么办法！

    榕儿过世，莫共伤心过度，父亲担心莫共激烈情绪之下做出什么事情，便将她关在地下室中，哪都不允许去。

    十二月二十二日，凌晨六点，莫共被一个穿黑衣的青年男子带着走在清寂的街道上。

    富贵精致的紫灰色，高楼林立，一幢幢尖形屋塔插入云霄。

    清晨的香港，万籁俱寂，街道沉浸于雾霭蒙蒙之中，安宁祥静。家家户户闭门，在昨夜的和平中熟睡，而南京街头的百姓，在深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露尸旷野。

    莫共模糊的想起一些来，大概是今日凌晨两点多吧，好像自己被押送到什么地方，呼吸有些困难，她依稀瞥见，被黑暗笼罩的整座南京城茫然无助，孤绝凋零，然后便晕了过去。

    莫共抵达香港，暂时听不到炮火，也看不到屠杀，只要想到南京已是累累白骨，遍地尸首，便整夜难寐，睁着通红的双眼，痛到天亮。莫共心剧烈跳动，痛哭失声，她不敢睡觉，一闭眼，就看到了日本人拿着刺刀举着枪对准中国人的场面，怎样都停不下来自己从血泊中爬出来的心。

    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和明叔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