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长大可太难受啦
今年过年比较早,一月中后旬就是除夕了,本学期的期末考试也是市内统考,所以回到学校之后老师和学生都马不停蹄地准备期末考试去了。
高三要到年二十七才会放假,年初九就上学了,考完试之后还要上几天课,这几天老师就改卷子,争放假之前出成绩。
这是高三以来第三次统考,三次考试以来有能稳步提升的,有的能保持成绩,有的波动大,也有的退步,各种情况都有,李原属于能慢慢进步的,这次考试他排名挺进了级前三十,是他最好的成绩,老师都很欣慰,之前对他有多头疼现在就有多喜欢,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李原还有进步空间。
放寒假的时候,各科老师都布置了一堆卷子,基本上每天每一科都有一张,我对他们的要求是我的科目尽量完成,反正我也不收作业,回来给答案自己对。
这次放假可能是读书这么久以来时间最短作业却最多的寒假,但是学生们都挺懂事,没有嚎,都知道时间一天比一天紧,得抓紧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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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我收拾了一下东西打算回爸妈家住几天,放假已经两三天了,这几天李原偶尔有在微信问我题目,不止化学的,别的科目也问,我有的能答上来,有的不行,不会的我就直接让他问相应科目的老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问。
除夕那天,我在厨房帮我妈打下手,她张罗了一桌子菜,就我们三个人,接下来都不知道要吃多少天剩菜。
吃完饭后我坐在沙发上边陪他们看春晚,边回复同事朋友的祝福。
梁哲航贱兮兮地来讨红包,我就比他大一个月,我农历八月份的他九月份,我俩自从认识以来这就是他除夕夜的传统,生日都没怎么庆祝,这个传统倒是一年都不落。
跟他斗了几句嘴就被烦得不行,我给他转了八块八的,让他自己买个面包堵住嘴。
梁哲航发了条语音,老大声地说我越有钱有吝啬。
懒得理这人。
我们家向来没有守岁,我爸妈都熬不了夜,之前工作忙的时候巴不得多点时间睡觉,自然也就熬不到十二点。
回房间后我又玩了一会儿手机,打算过了十二点再睡,太早睡了会被烟花声吵醒,这几年市区已经不怎么能听到鞭炮声了,我记得小时候除夕和年初一的鞭炮声能把人烦得睡不着觉,睡着了又会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十二点整,外面响起了烟花的声音,我在窗边看了会儿烟花,边看边感慨有钱就是好,我爸妈的房子在市中心的大平层,贵是真的贵,但是夜景也是真的好,就像现在这样,远处的烟花能看得一清二楚,把夜空照亮了一觉,我算着以我现在微薄的工作要工作多久才能买到这种级别的大平层。算完后悲催地发现,这辈子估计是不可能的了。
最后我决定,还是安安稳稳守着我的小房子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吧,别做白日梦了,顶多多点过来这边儿住。
回过神来发现李原给我发了条信息,也是节日祝福,白色对话框里写着“陈老师,新的一年除了开心也要健康平安呀”,后面还跟了一张照片,是一道化学题,“顺便问一下这道题怎么做。你睡了的话就明天再回复我吧!”
题目是一条奥数题了,平时没要求他们掌握,当然他们自己学的话肯定是无任欢迎,毕竟有备无患。
我给他发了句没睡,让他等着。随手抽了张纸给他写步骤,拍了给他发过去让他早点睡。
李原几乎是秒回的,他又给我发了一句新年快乐,我也礼貌地回了句新年快乐,看着屏幕上方的一串对方正在输入中,我想了想又跟了一句晚安。
很快他那边就回了个表情包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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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没能吃除夕剩菜,我要么跟着我爸妈去走亲戚,要么就在家等着亲戚来走,每个人见到我都要问我一句,林瀚呢,我好脾气地跟他们说不合适,分了。
大家都会摆出“怪可惜”的表情,遇到这种我都笑笑就过了。
有的非得再说:“早知道你们不会长久的,你看吧,这才几年。”遇到这种的我也没啥好脾气,直接回怼一句“那您不早点说,马后炮还放得挺响的。”
我挺讨厌那种端着事后诸葛亮样子的人的,一个个都站着说话不腰疼,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别人的人生指指点点,天天在那儿好为人爹。遇到这样的我铁定不会服软,这类人永远欺软怕硬,第一次被说了不回嘴往后能见你一次叨叨一次,烦都烦死。
初五之后我就不跟着他们走亲戚了,实在走不动了,于是我就自己回了家,准备吃吃睡睡地度过剩下几天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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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学校,老师都得提前一点回去,开会啥的,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统共就十来天的假,不过还是要走个流程。
开完会之后我再办公室整理了一下第二天讲课要用的东西就回家了。
初九开学,李原没来上学。
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来上课。我去问了他们班主任,黄老师愁眉苦脸地跟我说,李原家里出事儿了,他奶奶又住院了,说是胃癌晚期,李原想陪陪他奶奶,先请一个星期的假,之后再说。
之后再说,那就是有可能要继续请假。
命运对他好像特别不公平,一次又一次地让他经历与亲人的死别。
再坚强的大人可能都遭不住,何况他还只是个还没高考的孩子,想到他之前跟我说要考年级前十的模样,我的心沉了沉,又有点心疼他。
离高考没多少天了,这对他来说得是多大的打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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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我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一直到下班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消息石沉大海。
接下来几天我每天都找他,但是没有一次有回复。
元宵节那天,是他请假的第七天,我打了个电话给李原,电话第一次没人接,我又打了一次,这次响铃响了很久,我以为又会忙音的时候,电话通了。
通了以后就是长久的沉默,我心里叹了口气,先出声问他:“你在哪儿呢?”声音温柔到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李原没有马上回复,他安静了很久,我也没催他回答,就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了过来,他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说出来的话带着浅浅的鼻音和无助,他说:“老师,我该怎么办,我好累啊。”
我的心狠狠地沉了一下,直接问他:“你在哪,我去找你。”
李原又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我继续说:“你得告诉我你在哪,我想帮你,是在市一院吗?”
这次我听到了他回答:“恩。”
我松了口气,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跟他说话,“那我去找你,顺便带点吃的东西给你。”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在那儿等着,我很快就到了。”
他又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之后,我去了学校后门那间麻辣烫的店,打包了两份麻辣烫就过去找他了。
到医院停好车我马上打了个电话给李原,这次他很快就接了电话了,刚接通他就说:“老师,我看到你的车了,你等一下,我这就过来。”
我的车停了在住院部大门的旁边,刚刚开车进来的时候没注意看,李原应该是在门口等我,我回头看了看,李原在走下楼梯,朝着我这里走过来。
他走近了一点我才看到他穿得很单薄,外面就只有一件卫衣,领口那里能看到学校校服的领子露了出来。
今天的温度只有5度,而且时不时还飘雨,我看着他都觉得冷。于是调高了一点车内空调,把顶灯也开了。
他上车的时候我闻到了浓重的烟味,苦涩的烟草味好像把李原整个人都浸透了。暖黄的顶灯从他头顶的照下来,显得他眼底的青黑更加明显了。
我从身后把刚刚打包的麻辣烫递了给他,他接了过去没有打开。
我让他打开先吃了,他摇了摇头,“你的车会有味道的,我等会儿拿上去再吃。”
我还真的不在意这些,反正也要洗车了,有味道带开窗几天就散了,他现在还能注意到这个我还挺吃惊的,“没事儿,你吃,我不介意,等下冷了。”
李原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吃我也不逼他,但是特地过来一趟不能什么也不聊,问题摆在这儿就要解决。
一路上我都在想我要怎么开口,好像怎么说都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心,高考前亲人重病,这么两难的问题也很难开口。
最后我还是决定直接问,“奶奶身体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说:“很不好,医生说可能就两三个月了。”
他说完这句,抬起头看我,“老师,我想申请休学照顾我奶奶,今年的高考,就,就算了吧。”
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回答,我问他:“你奶奶那边怎么说。”
他扯了下嘴角,嘴唇干燥得一拉嘴角就裂开了,正在慢慢地渗血出来,他没在意,“我还没跟她说,她每天一清醒就催我去学校,我真的不放心,我怕我一走开,就有什么事,我根本不敢走开。”
“她上次住院的时候就确诊了,我叔、我婶,他们都知道,除了我,除了我,我明明每天都跟她待在一起,为什么我没有察觉,为什么。”说道后面他的哽咽声压都压不住,手放在膝盖上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用力得几乎在微微颤抖。
我拍了拍他的拳头,示意他松开手,“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催你去学校,又为什么让大家瞒着你。可能在你自己的角度来看,希望在奶奶人生最后阶段里陪着她,但是尝试一下从她的角度想,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你奶奶,还有那些一起瞒着你的大人,为什么瞒着你,你没有察觉奶奶生病了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让你知道。他们做的并不一定就是对的,但是他们想保护你,这点毋庸置疑。你这么聪明,这些你肯定知道,但是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你根本没办法让你奶奶一个人在这儿住院,自己在学校读书,是吗?”
我看到他点了点头,继续说:“我今天来不是劝你回去上课的,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目标明确的学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是因为你知道不管怎么选择结果都不完满,都会后悔,都有人不乐意,但是这就是人生啊,尽善尽美是不存在的,我们都要学会接受。”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稍稍用力把他的头转过来让他看着我,“但你还是小孩儿,你有很多愿意保护你的人,所以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去问问那些保护你的人,问问他们自己该怎么办,这样会让最亲近的人开心,但他们的选择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难受。不管你最后是想休学还是继续上课准备高考,我都尊重你的决定,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说到这儿,我看着他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们都会帮助你的,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他眼睛通红,嘴角向下耷拉着,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可怜。
我把车上的衣服给了他,让他穿上,晚上太冷了,穿这么少肯定要生病的。
他挺乖地穿上了衣服,声音闷闷地说:“谢谢老师,我想想吧,谢谢你大晚上过来找我。”
我隔着包装摸了摸那两碗麻辣烫,尽管有暖气,摸着还有点温度,但是吃起来肯定挺凉的,吃了也不好,于是就想着跟他去附近吃个饭。
他拒绝了,说:“我去医院饭堂热热就能吃,没关系的。”
说完他就要下车,我连忙喊住他,“我跟你一起去吃。”他这状态太让人放不下心了,我忍不住想着再跟他一段。
他有点惊讶,说:“你还没吃饭?”
我笑了笑,“你不也没吃吗,不然我为什么买两份。”
于是把他赶下车,让他带路去饭堂。
我走在他旁边,发现他已经比我要高了,身高是一点一点增长的,但是变成大人却是一瞬间的事。
可能就在面对没有正确答案,令人左右为难的选择题的时候,人就突然长大了,天真和沧桑也不过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