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周五我下班回到家林瀚已经到家了，听到我回来了，他围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笑了笑说：“你回来了，洗个手坐一下，再等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洗手间洗了个脸，我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林瀚。
面对面坐着吃饭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林瀚在很努力地挑起话题，但是饭桌上的气氛始终不高涨。
吃完饭后林瀚主动把碗洗了，我也没和他争，他边洗碗边和我说“项目还有点收尾工作，做完就没这么忙了。”
我随口应了一句，然后问他为什么这次加班这么久。
洗碗的声音明显停了一下，林瀚很平静地回答：“项目中间出了点问题，所以呆得久一点。”
过了一会儿，他笑着补充道：“和我一起去的同事还抱怨说住酒店都住到怕了，天天都闻着消毒水和漂白剂的味道。”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就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随后就掏出电脑看教案，其实根本没什么好看的，白天基本把工作都完成了，我就漫无目的地划拉着鼠标。
林瀚洗完碗出来看到我在工作便贴过来蹭了蹭我说：“怎么刚吃完饭就工作，最近学生不争气？”
我眼睛盯着屏幕回答道：“对啊，下个月月考，想把他们化学成绩再提一提。”
他坐在我旁边看了我一会儿，手就摸上了我的腰，头也蹭了在我的肩膀上，我心下一凉，尽量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专心划拉我的鼠标。
林瀚看我没有反应，直接握着我的手蹭着我的脖子模糊不清地说：“别看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我知道他动情了，但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想快点离开林瀚的身边，我对他从来没有这么厌烦过，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和他拉开距离。
我拉下了他的手，很认真地说：“我的教案还没写完，明天要讲的课也没备好，你先休息吧。”
林瀚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头说别太辛苦了。
我点了点头说好，想了想还是跟他说：“我今晚得弄到挺久的，你先睡吧，我晚点去客房睡就行，免得吵醒你，你在外面睡一个多月了，今晚好好休息。”
我坐在客厅对着电脑想了老半天，确定下个星期的课都已经备好了，啥都准备好了。于是我决定给小崽子们出一份试卷，对不起了同学们，老师不好过，你们也别想轻松。
激情工作到十二点半，我合上了电脑，轻手轻脚地去洗了个澡，进客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之后林瀚照旧还在睡，我又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三中周六也是要上课的，上午上课，下午自习，本来今天早上我没课，可以晚点上班，下午过来看他们自习就好了。但是如果这样的话要和林瀚相处久一点，想想还是算了。昨晚那个尴尬的氛围让我俩都不自在，还是各自安好吧。
十点多的时候，林瀚发了条信息给我，说星期天一起看电影，票已经买好了，我想了想上次和他一起看电影好像还是去年春天的时候，看到一半我被学校叫回去了，说有个学生离家出走，发动老师帮忙找。
我犹豫了很久，在聊天框输入了又删删减减，最后还是回了句好的。紧接着他又说晚上约了同事一起聚餐不回家吃了，可能还要唱k，让我不用等他吃饭了。
随手回了个表情包我就放下了手机了。
下午我去李原他们班看自习顺便昨晚出的试卷发下去给他们做，看到我掏出试卷的时候，满课室都是嚎叫。
我觉得好笑，又不是第一天读书，试卷还见得少吗，真是的，大惊小怪，以后陆续有来呢。
这群半大孩子真是单纯又好玩儿，现在最困扰他们的是作业和考试，多好啊，每道题都有参考答案，不会还有人教，总有解决的办法。这么美好又放肆的年纪，在大人的眼中，连他们的烦恼都显得尤为可爱。
还有一个小时就放学的时候，学生们明显心已经飞出去了，悄悄商量着今晚去哪里玩，明天要睡到几点。不是很夸张的讨论我也由得他们，学校里闷了六天，就那么一天的休息显得尤为可贵，星期六下午就开始期待第二天的假期。
都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他们的心思我都懂，所以我也懒得说，说了过一会儿就又讨论起来了，没必要，学习也不差这一点儿时间。
下课铃一响，有的就已经拿起书包冲出去了，手慢一点的也在拉书包拉链了。我没好气地跟他们说跑慢点，不急这一时。然后此起彼伏声音从走廊传来“老师再见。”
尾音稍稍上扬，听着都能想象这群孩子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
人越年轻，快乐就越简单，喜怒哀乐这些情绪也不加掩饰地溢于言表。
看着他们在走廊上跑来跑去，我觉得这一刻是我最近以来最放松的时间。
课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剩下李原坐在座位上边转笔边看我，我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问他，“大家都走了，你还不走。”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老师，你刚刚的表情就像个老父亲，好慈祥。”
我听完嘴角忍不住抽搐，我有这么老吗？？？
作为大度的老师我决定不和小屁孩一般见识，我叮嘱他放学后赶紧回家。
他摇了摇头说：“奶奶住院了，我去陪床。”
李原的表现常常让我忽视了这个孩子已经父母双亡，我顿了顿说：“哪家医院。”
他边收拾书包边告诉我说市一院。
我走到他身边低下头看他问：“家里还有大人照顾你奶奶吗？”
他仰起头也看着我挺乖巧地说：“我叔叔和婶婶都在，最近他们都有在陪她，明天我不用上学，我今晚陪下床，老师你放心，医院也能写作业，啥作业都可以不写，你的化学试卷我一定认真完成。”
说完他还对着我笑了笑，露出了他的小虎牙。
我叹了口气，“不是这个问题，别的作业也要写，收拾完了跟我走，我车你去医院。”
李原听到了明显很惊讶，眼睛忽地就睁大了，随后我听到他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我用手上的书拍了拍他的头，说：“学校附近都没有直达市一院的公交，你怎么去，转好几趟公交还是花几十块打车，现在晚高峰，你几十块都不一定够，而且我家也那个方向，顺路，走吧。”
说完李原还愣在那里，我又拍了拍他肩膀催促他快点。
他把书都收好，背上书包，傻乎乎地跟着我去办公室拿了钥匙。
一直到车开上路了李原都没有出声，我笑着说了一句：“有这么感动吗？”
“我以为你不怎么待见我呢。”
“”
想了想，我还是觉得我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我作为一个老师多尽心尽责啊，我自己都感动自己了，于是我语重心长地说：“李原同学啊，做人得有点良心啊，你最近化学成绩的提升咱有目共睹啊，是吧，这都是我们喜闻乐见的事儿啊，你说我不待见你那我可真的是哑巴吃黄连了。”
他噗嗤地笑了，说：“不是这个事儿，是”
他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剩下这一半我们都心知肚明是什么。不过我真的没因为林瀚的事儿对他有什么偏见，但这件事也确实没办法和一个学生细说。
最后我只能瞥了一眼说：“大人的事儿关你什么事啊，净瞎想。”
他嘟嘟囔囔来了句：“我迟读书，今年都十八了。”
我看着前方点了点头说：“哎哎，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
他那边就安静了。
到了医院附近，我找了个地方和他吃了个饭，反正晚上也一个人吃，有个小孩儿陪着不用这么孤独，而且没人和他吃这小孩儿估计不知道怎么应付自己的晚餐。
菜我吃了两口就没什么胃口了，腻得慌，我看着他差不多吃完的时候扫码买了单，边按密码边说不急你慢慢吃，我去买点东西，让他等我。
他把口里面的饭菜吞下去说：“老师我请你吧，上次就是你买单的。”说完就掏手机出来。
这小孩儿怎么越处越觉得他乖呢，明明以前没这么乖啊。
我把他的手按回去说：“你得了吧，让你一学生请我吃饭，我可没这么不要脸，你慢慢吃，把菜都吃完别浪费了，我去去就回。”
说完也不听他回就走出去了，我去对面的水果摊买了几个橘子苹果什么的，想了想又进隔壁商场买了些适合老人吃的麦片和一些包装的小蛋糕饮料。
拎着东西走回店里的时候我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朱自清先生的一句散文“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李原一语成谶，我此刻真的有老父亲的心情了，这个便宜大儿子。
我回到店里，他已经吃完了，把桌面的菜一扫而空，非常好，真是个乖孩子。
我把手里的东西给他，说：“这些水果你拿去给你奶奶吃，还有些麦片什么的，你看她能不能吃，不能吃你就都吃了吧，还有些牛奶蛋糕你明天当早餐吧，晚上饿了也吃点，别熬着。我不跟你上去了，免得你奶奶以为你惹了什么事儿。”
“对了，就算陪床也要好好休息，明天别整天在那儿，回个家收拾收拾，作业就看着办吧，你自己有数，实在写不完就别写化学了，回学校再写，拿卷子我没这么快讲。”
说完我还想了想，应该没啥好说了，哎，真是操碎了心。
李原那边一直不吭声，我看了看，他眼睛低垂着，声音哑哑地说：“谢谢老师。”
我想着应该是担心他奶奶的病情吧，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尽量轻柔地说：“没事儿，会过去的，奶奶会没事的，走吧。”
他抬起眼看着我，眼睛红红的，布满了红血丝，嘴角耷拉着，整个人就像只可怜的大狗狗。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唉，还是个孩子。
到医院的时候，李原拿着手机说要加我微信，没什么不可以的，我扫了扫他，发送验证信息，他马上就通过了。然后放好了手机，背起书包，拿着刚刚我给他的东西下了车。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上门口的阶梯，他个子已经很高了，但是少年的肩膀还是过于单薄，背着书包已经够呛了，还要负上好多好多生活的压力，尽管如此还是在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前走，微弱的灯光洒在他背后，我看得心脏微微发疼。
走完了所有的阶梯后他转过了身，天已经黑了，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他的眼睛穿过冷淡的灯光和沉沉的夜色，直直看向了我，嘴巴好像还动了动，我既听不到也看不清，于是朝他挥了挥手，催促他进去。他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
这一幕我记了好久，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但是李原独自走进医院这一分钟，或者只有短短的几十秒，后来我每次想起来都有深重的无力感和沉沉的悲伤。
为这无常的人生，也为这孤独又坚强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