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堂中只剩下母子二人之时，洛黄屈膝在洛夫人面前蹲下，及腰散落的鬓发将她的脸遮了一大半，秀发如瀑布一般悬河而下，细看才发现原本以为的青丝已被岁月渐渐染成根根白发，只是平日里被藏在拢好的黑发里罢了……
而躲在黑白分明的秀发下的俏脸脸上方才被迫害的红肿巴掌印已经显露，可那双眼角微微上扬的丹凤眼里没有一丝悲伤哀戚之意……甚至连羞愤都没有……
如一汪结冰的泉水一般直视洛黄，“你太令我失望了!”
洛黄心微微一颤，颓然坠入妇人那双结冰的眸子里，浑身发凉，“娘……我……”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同样是洛家的公子，你哪点比洛赤洛橙差凭什么成天跟在他们身后转，说什么就干什么，比只狗还听话!”
妇人嫣红的薄唇开开合合，说着罪恶毒，最难入耳的话，似乎要将自己多年来迫于承受的委屈尽数发泄在面前这个本该是自己在这个世间上最亲近之人的身上……
洛黄眼前渐渐氤氲上一层朦胧的薄雾，在这层薄雾的过滤之下，妇人本该怡人悦目的红唇贝齿在此时恍若野兽的红口獠牙……
撕得他支离破碎……自尊宛如被野兽撕咬过后的残肢断臂一般四下散落……
他开始自我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有那么不堪嘛……
骤雨飞蝗过后，是休战后的平静……
几日过后，安重如约请了媒人前来洛家保媒提亲，又看了黄历八字，最终将喜事定在下月初九。
日子定下之后，安一缓受命奉陪洛橙采购凤冠霞帔，意在培养二人感情。
只是……
安一缓望着流连在众多脂粉发簪，左右徘徊，犹豫不决的洛橙……一脸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这颜色样式差那么一星半点的有什么好计较的不都一样吗？
洛橙也发现安一缓的无聊，她虽有意亲近，但碍于女子矜持自重，一时也不敢贸然搭话，但……
她不说，安一缓也懒得多说半字……
所以，二人独处之时针落可闻，静得未免有些尴尬……
就在两人气氛凝聚到冰点之时，突然出现的洛黄打破了这等尴尬局面……
“二姐……”洛黄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
“三弟……”她正拿着东珠凤凰钗与绞金丝琉璃发簪两相为难，洛黄的到来令她欣喜万分，“你怎么来了”
“爹叫我来看看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洛橙望着老实的洛黄，掩唇轻笑，她还不明白她那老爹的意思？估计是怕大包小包地提着累着他的宝贝女婿，派洛黄做苦力来的……二则呢也是想着自己与安一缓见面不过几次，单独相处时难免有些尴尬，丫鬟随从存在感太弱，倒不如派洛黄来调节一下气氛……
刚刚陷入尴尬泥沼里的洛橙不禁感叹起老爹的贴心……
洛黄见着一旁悠然喝茶吃着点心，他这个小舅子的到来无动于衷的安一缓，上前一脸热络地与他打着招呼，“安公子，近来可好？”
“三公子，不必客气……”
“还是……我该叫你姐夫了？”
“瞎说什么!”洛橙一脸娇嗔地啐了他一口，“再这样，我可要赶你回去了”眼睛里的喜色明显大于表面上的怒色……
见安一缓混不在意，洛橙暗喜一番后，方才举着手上的凤钗跟琉璃簪问洛黄，“三弟，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瞧瞧，哪个更好看一些”
东珠凤凰钗端庄大气，镶嵌在凤眼上的指甲盖大小，圆润细腻的东珠更是难得……
绞金丝琉璃发簪做工精细，金丝缠绕着七彩琉璃，煜煜生辉，不同方向，不同光线望去便有不同的颜色，原本只有七分的容颜在流光溢彩地映衬之下硬生生地给你拉满到了十分……
两厢对比，确实难以决策……
洛黄瞥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安一缓，举着手里的两根发簪问道，“你觉得哪支好看”
见安一缓向这边看来，洛橙低着头绞着手里的丝帕不敢与之对视，一张俏脸也羞得红过春月牡丹。
安一缓随手向那枚凤凰钗上一指，“这支吧……”
洛橙一脸欢喜地从洛黄的手里抢过凤凰钗，对着铜镜簪在了鬓间。
令人为难的问题就此迎刃而解……
洛黄望着手里被洛橙放弃的琉璃簪，流光溢彩之下，细腻坚实的触感似乎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恍惚着并未将这枚簪子放回原位……
洛橙又在铺子里挑了几匹布，因不满意花色，便随掌柜的女儿到后头的仓库里去取。
无事可做的安一缓则无聊地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洛黄倒是饶有兴致地在铺子里瞎逛起来，掌柜的跟在他的身后殷勤招呼着。
洛黄拿起一盒色泽鲜艳还向外散发着阵阵幽香的胭脂，一脸好奇，掌柜殷勤笑道，“公子可是有意中人了这是我们这儿卖得最好的胭脂了，买来送人最好不过”
这间铺子规模不小，做的便是女人的生意，首饰布匹，胭脂水粉，一应俱全，铺子里靠近街面明显的柜台上摆着一些近来汴京城里时兴的舶来货。
比如，柜面上放着的那面能清楚看人脸的镜子一下子便将洛黄的目光吸引过去……
银白色的镜子里，一位眉目清秀，脸色苍白的少年正一脸好奇地望向这里。
一双眼睛如同小兽一般又黑又亮。
“这是什么？”他一脸惊喜地将镜子捧在手里。
“公子识货，这是从波斯那边传来的舶来货，他们管这叫镜子，这东西不同于我们这常用的铜镜，照人很是清晰，您瞧瞧，它连您嘴角的那个小梨涡都瞧得一清二楚呢……”
洛黄捧着镜子左顾右盼地来回打量着，看样子很是喜欢。
“爹……爹，你过来瞧瞧，你那批货放哪了？我怎么找不见哪!”
正跟在洛黄后面的掌柜皱眉念道，“这孩子，多大的人了，一天到晚冒冒失失的……”
“无妨无妨，掌柜的，你去忙吧……我自己逛逛就好……”
目送掌柜消失在帘后，见店中也无旁人，唯有安一缓正兀自襟坐，闭目养神……
于是，他偷偷摸摸地拿着镜子来到店里某处隐蔽的角落坐下，仔细端详着自己镜子里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于是他便学着往日里洛橙的样子小心地用无名指甲扣出一小撮，动作笨拙地往脸上抹去……
片刻后，他苍白的脸上终于笼罩上了两团明显的红晕……
指腹上剩下的一点在均匀地涂抹在了薄唇上，原本粉白的嘴唇顿时嫣红了几分……
洛黄对着镜子左右端看一番，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并未留意到，一旁假寐的安一缓却一同随着他一起嘴角微微上扬……
这时听得帘后传来一阵响锣敲鼓的脚步声，洛黄匆忙起身小跑着将镜子，胭脂盒放回原处，又担心旁人看出异样，撩起衣袖胡乱地在脸上擦拭一番……
似是被这脚步声搅扰，安一缓也随之睁开眼，神情倦怠地长长伸了个懒腰……
那脚步声在帘子前停住，顿了片刻后，方才撩起帘子，“小姐先请”
洛橙从撩开的帘子里钻出，“三弟，你快来帮我瞧瞧，这两匹布哪匹好些”
洛黄望向跟在最末的掌柜女儿手里捧的那两匹花布，伸手扯起拿在手里比了比，“二姐，你皮肤白，这匹藕荷色色云纹素锦比上头那匹水绿牡丹花纹罗锦似乎更衬你些……”
洛橙伸手将那匹布扯出一方，放在自己的手腕上一比，确实衬得她肌肤似雪，如凝脂美玉。
洛橙满意地点点头。
“上面的云纹飘飘如仙，不如就让掌柜地帮你按照那套踏月留仙裙的样式去缝制，必定能物尽其用，衬得二姐如天上的仙女一般美丽动人……”
“瞧你这小嘴甜得像是抹了蜜似的……”洛橙掩唇咯咯笑着将手里的布匹交回给掌柜，“就按照我三弟说的那般做……”
“好好好……”掌柜笑得比她还要开心，忙招呼着登记入册。
众人皆去忙了。
安一缓却有疑问，“看来洛三公子对这女子的衣裙装饰很有研究嘛，说得头头是道的”
洛黄哑然，挠头半饷后方才呵呵傻笑，“我这也是替二姐取布匹逛这布庄逛多了，无师自通……无师自通……”
“是吗？”安一缓上前，将手伸向他的衣襟……
“你……你做什么!”洛黄条件反射一般猛地出手将安一缓的手挡住。
“你这里有脏东西……”安一缓望着反应过度的洛黄一脸奇怪。
顺着安一缓的手指，洛黄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衣襟前沾染上了一点红色的凝脂，初步鉴定应该是胭脂……
今日他穿的乃是一件水青色的短襟，因而这点胭脂沾在衣襟上，红似水晶玫瑰的凝脂配着天水一碧，虽好看却极为显眼……
洛黄就像是个偷东西时被当场抓包的贼，这回不用涂胭脂，他的脸羞也羞得嫣红。
就在这尴尬得快要社死的时刻，街上一阵声音洪亮的叫卖声救她于水火。
“烧饼……卖烧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