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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难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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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41

    苏半棠活了二十年多,追过她的人不少,让她从未对自己的外貌怀疑焦虑过——但是到了沈灼这,似乎一切都不管用了——她这样不顾矜持的主动,甚至到最后只换来他生理性的反胃恶心?

    她不理解。

    苏半棠望一眼沈灼漠然的背影,抿唇,低头胡乱整了整衣衫,一言不发离开了会所。

    过来的时候心急,她打车到的这地方;离开时已近午夜,公交地铁末班车早赶不上,又不想坐沈灼施舍般的豪车承他的情,只能又叫了辆网约车回去。

    车座后排黑黢黢没亮灯,苏半棠埋在暗色里,低头查看打车软件上大几十的路程费用。就这样盯着车费的数字,忽而心里感到一阵不值。她何必跟沈灼这样?有必要吗?

    可当她点开与沈灼的聊天界面,那阵憋闷的愤怒又重新冒上来——

    她不甘心的。

    她想起了方才包厢里那些人,看她看玩物般的神态,对她招猫逗狗似的言语,觉得她自恃“正宫”……

    苏半棠按灭屏幕,后车座又一片黑暗。

    她不想做正宫,她只想做唯一。

    唯一。

    胸中这阵执念起初来得浓烈,等车开到小区门口,下了车,冬夜的冷风一吹,人才清醒了些。

    她想,可她又喜欢沈灼什么呢……有什么好执着的。

    苏半棠陷入了一种自我矛盾中。想了一会头疼,干脆不想了。

    -

    大年三十。街巷上往来车辆寥寥无几,老旧的小区居民楼,一户一户却密密实实亮着灯,暖光透窗而出,照亮了除夕的夜。

    苏半棠家里人少,统共就她、外婆、裴航三个。年夜饭是苏半棠跟裴航一起弄的,按照记忆里爸妈小姨的做法,置办了炸鱼,如意菜,八宝饭,鸡鸭牛肉,一些提早买的熟食菜肴。外婆脑子糊涂,但倒还记得要做春卷,一边用皮子裹馅一边絮絮叨叨很久很久前的往事。

    吃过年夜饭忙碌完后忽然清闲,就发现夜很静,只有电视机里喜庆的音乐在吵。城市里好几年前就禁放烟花爆竹,这边小区自然也听不到什么热闹声响。

    外婆看着电视在椅子里昏昏欲睡,裴航抱着手机不知道在玩什么,苏半棠的手机里隔三差五收到几条贺年信息。旧年就要这样平平无奇地过去。

    身处社会的人总免不了做一些多余却有必要的事,比如群发拜年。苏半棠给客户同事们发过恭贺新年的消息,正继续浏览着联络人看有无遗漏,手指便这样划到了沈灼的名字。

    苏半棠动作一顿。自从上次从会所回来,他们一直没有过联系交流。

    她缓慢眨了下眼。最后心底的某种心思还是怂恿了她。

    指尖跳动,她编辑了一条除夕贺年微信,内容都是大路货毫无特别的——然后给沈灼,以及选中的朋友们,群发了出去。

    仿佛是群发,又仿佛只是为了将消息发给某个特定的人。

    如果以分以秒来计算的话,等待沈灼回复的过程确实略显漫长。但苏半棠更怕消息石沉大海。

    三个多小时后,接近凌晨一点的深夜,她手机上有了动静。

    沈灼发来了微信:

    沈灼:【小棠春节快乐。】

    相较于她的群发,这条一看便是沈灼亲自手打。

    -

    看到苏半棠发来的消息时,沈灼刚从牌桌上下来。

    沈灼今年除夕依旧留在国内,与往年略有不同的是,今年他姑母沈知微同样在国内一道过年。

    比起其他家族,沈家人丁不旺,当然真细数起来,其实也不能说少,一家子的亲缘基本靠着老爷子以及集团的那些股份利益在维系。

    而今除去那许多远在国外的,其余堂表亲戚一干人,都聚在了淮康路的老宅,老宅难得用上了家里常年无人无津的大餐厅,坐了一桌。

    今年仍然请了荣福轩的主厨来家中做年夜饭,还特意做了老爷子沈步洲最爱的薄荷糕。

    沈步洲年过耄耋,身体精神倒还健朗矍铄,前阵子刚去瑞士会了当年在交大的老友,今晚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席间谈笑风生,笑呵呵给家里小辈们发了压岁钱。

    这样的家宴聊天聊的也杂,从投资收购到孩子上学,从那个搞量子物理的堂叔有多少年没回国了到这个表姐三月要在伦敦开个人画展,当然被关心最多的,除了老爷子,就是沈灼了。

    沈憾在整个沈家里话不多,就默默夹菜吃菜玩手机。她妈沈知微坐她旁边,跟她说话,她也不怎么爱搭理。

    吃着吃着就听不知哪个堂姑母提了一嘴:“上个月我在巴黎valentino的hautecoutureshow上碰到michelle了,她还问我阿灼最近怎么样。”“michelle当年我也见过的,可惜了。阿灼现在也没对象吧?”

    沈憾脑子里想起michelle来。金发碧眼身材优越,长相是东西方都喜欢的漂亮,她哥哥沈灼的前女友,当年中文就说得挺溜。

    想到这里,沈憾下意识抬头往她哥那里看去一眼,却只见沈灼正闲适淡然地跟爷爷说话,好像也没注意到她们这边的聊天内容。

    -

    老爷子休息得早,用过年夜饭,互相道贺过新年,基本就该散的散。

    大堂伯有意跟沈灼联络感情,组局招呼沈灼去他家搓麻将,沈灼无可无不可,便应下。

    跨年过后又陪人玩了一会儿,沈灼才从牌局上下来。然后看到了苏半棠发给他的微信,夹杂在一片恭贺新禧的汪洋大海中。

    他敛眸看了半天,到最后却只回复了一句最平常的问候过去。

    倒不是不想再多说点什么,只是一想起苏半棠,这时候心里总有隐隐不快和败兴慢腾腾冒上来。于是也不跟自己过不去,干脆作罢。

    就这么算了吧。

    -

    那条节日问候就是整个正月初沈灼对苏半棠的全部的话了。

    苏半棠没为自己对沈灼的主动试探后悔,只不过,也就止步于此了。

    打工人过年放假统共七天,裴航正处在寒假,高中生的寒假同样短得叫人叹息。

    除了刷试卷作业,裴航假期的娱乐时间大多都被同学叫着打游戏。

    这一年moba手游火热,游戏厂商还没大搞未成年防沉迷,裴航每天一上线就被拉去开黑五排,甚至为了能让他流畅游戏带他们一起玩,他那财大气粗的兄弟还硬塞了个手机给他,曰,“我妈淘汰下来的,你先用着”。

    一起组队游戏的同学队友基本固定,裴航主玩打野位,一些技能花里胡哨秀到飞起的英雄。队伍里固定打辅助的是个女生,裴航认识她,国际部的,之前老约他出去玩,有点烦人。

    车队里玩射手的队友裴航刚开始并不识得,只知道也是个女同学,话很少,操作挺不错,经常能跟他打出漂亮配合。

    直到那天,这位射手同学在游戏局内发挥频频失常,裴航才第一次听到她开麦说话:“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关岛度假,这边网不太好,延迟太高。”

    音色略冷,但很特殊,一听便知是沈憾。

    认出这声音时,裴航愣了下,心里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手中操作差点变形。

    再接下来,因为网络原因,沈憾就没裴航他们一起玩了。裴航不知怎的有点松了口气。队伍里拉来了新射手,他却总不由自主拿这新人的操作跟沈憾对比。

    ……

    年初五,迎财神。

    大人们忙着求神拜佛盼自己发财,连他姐都煞有介事地对着手机里的财神爷诚心祷拜,裴航不以为然。他才不信这些,如果拜神仙有用的话那全天下都是富翁了。

    登上游戏,国际部那个玩辅助的女生又送了他皮肤。退又退不了,只能麻木地收下。然后那女生这天居然问他,“我们在游戏里绑恋人cp关系好不好呀?”

    她的语气实在有些小心翼翼,裴航都不忍心生硬拒绝了,只能皱皱眉,过了会迂回地说,“先组人打游戏。”

    打了两盘,外婆一脸迷茫地过来说电视机遥控坏了,苏半棠晾完衣服走来查看,然后喊他去超市买电池。裴航应了声,放下手机穿衣换鞋。

    小超市就在小区门口,老板也是拼命,年初二那天就开门营业了。裴航买了一板七号电池,完成任务往回家走。

    冬天的老小区看起来整个都灰落落的,在阳光下仿佛能抖下一层灰。裴航兜里揣着电池,仰头望望电线上唧啾的麻雀。

    收回视线的那一刻,他忽然猛地僵住了。远处居民楼下,他见到一个中年男人在楼前鬼鬼祟祟徘徊的身影。

    中年男人四五十岁,挺高,穿着黑色羽绒服,从侧面定睛细看人长得其实还不错,但眼角眉梢总透着股阴鸷戾气。

    他大约在找人,又不确定要找的人住在哪一栋楼,便在人员混杂的小区里到处晃悠着,路过的老阿姨看到觉得他奇怪,他就假惺惺对她们笑笑。

    裴航见到这人后第一时间扭头绕路。

    这人叫裴继涛,他爸。

    裴继涛常年杳无音信,但一旦出现了,就是回来讨钱——没别的可能。他年轻时候是个没正经工作的小混混,老了也只变成了个一事无成的老混混,早年经常犯事被拘留,派出所民警的老熟人,后来据说去北城哪里的夜场做看场子的经理去了——裴航也不太清楚,总之这老瘪三回来准没好事。

    目前看来,裴继涛还不知道他们具体住在哪个楼里,这阵子还找不上门。

    但这破小区又没保安,还大门敞开出入随意,苏家被找上是迟早。

    童年那些狗屁倒灶的记忆涌上脑海,裴航眉头拧起来,回到家也没了打游戏的心思,就光盘算着该拿这老东西怎么办。

    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白天总算想好了该怎么跟苏半棠开口,“苏半棠,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讲。”

    苏半棠此时准备出门,她披好羽绒服正往脖子上系围巾,闻言问,“什么事情?”

    “我想搬……算了等你回来再讲。”

    苏半棠奇怪地看了裴航一眼。

    ……

    苏半棠这天出去是去帮小昭搬家。

    小昭的房子年前租约正好到期,赶在春节前找好新房子匆匆忙忙搬了进去,房子里面却没完全布置好,还剩一大堆鸡毛蒜皮的杂物要整理。

    苏半棠换好衣服就出门了。

    新春年节这个点,偌大的都市好像空了大半,往常川流不息的主干道,此时只有稀稀拉拉的车辆经过。地铁也不再人挤人,车厢空荡荡,一只只吊环拉手随行驶晃晃悠悠。

    坐地铁闲极无聊,苏半棠就点开手机朋友圈看。所有人都很一致地把自己生活最光鲜美好的那部分晒出来——朋友圈里要么是贺年信息,要么是晒大餐团圆饭,要么是旅游度假照片……度假照片。苏半棠手指差点划走那一组照片,随后又眼疾手快拉回来。

    发布照片的是个备注叫潘远的年轻人,是沈灼江禹川那个圈子里的朋友,苏半棠曾和沈灼一起跟他吃过饭。

    照片一共五张,在游艇上拍的,背景碧波闪耀,三张风景一张他手执香槟的特写还有一张,拍了同在游艇上的沈灼。

    照片中沈灼穿着t恤中裤,戴黑色墨镜,面朝大海,放松懒散地倚靠船舷,手中一柄专业钓竿,鱼线抛在海中。

    墨镜下男人一张脸上表情难辨,只下颔线条依旧精致冷锐,远处是澄明的天空和海水,映在镜片上。

    【西澳还是这么无聊啊。】

    潘远的照片文案如此写道。

    底下的地点定位在珀斯·rottenest。

    再往下,还能见到江禹川给这条朋友圈的点赞和留言:

    江禹川:【你怎么跟沈灼哥一起去西澳了?都说了海钓这种事也就他喜欢,lol。】

    苏半棠把沈灼的照片来来回回点开、缩小,点开、缩小。

    心里想着,原来沈灼现在在澳洲度假海钓啊。她才知道。

    出地铁,从地下通道往上走,冷风自上灌下来,视野中一树梧桐枯枝,与潘远照片里夏末艳阳高照的南半球截然不同。

    -

    小昭新租的是套一居室的小公寓,开门就是玄关式厨房,往里走是起居室和卧室,好几个搬家瓦楞盒还堆在角落。

    这次来给小昭帮忙的还有个年轻男生,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个超大纸箱,“昭姐,你存我家的东西我全给你带来了。”

    黑色短发,挺高,长得很白净俊秀,穿着灰色牛角扣大衣。苏半棠朝他看过去时,他正巧与她对视,然后男生耳根竟然隐隐有些泛红。

    “这我朋友陈洛,在熊厂工作的大佬,今年过年加班也没回家。”小昭介绍着,“这我好姐妹苏半棠,干广告的美女。”

    “什么大佬,就是个普通社畜罢了。”陈洛撇开视线,不太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视线转回来,对苏半棠笑道,“新年好。”

    苏半棠同样客气地对他笑,“新年好。”

    搬家整理的活计琐碎,搬上搬下的体力活大都陈洛干,苏半棠帮小昭拼装网购的小家具一类的。三个人从上午一直进行到午后一点才一切搞定。结束后小昭点了必胜客外卖请苏半棠和陈洛,当做道谢。

    坐在餐桌边取披萨时,小昭微信上神神秘秘给苏半棠发来一条信息。

    小昭:【这个男人你觉得怎么样?考虑一下发展发展做男友?】

    苏半棠一愣,抬眼朝小昭看去,小昭冲她意味深长一笑。

    苏半棠本想回信息说“我有男友了”,打完字想起此刻身在南半球逍遥的沈灼,心里无端就冒出股无名火,于是又删掉,只回:【才刚认识,别想那么多】。

    简单吃过饭,苏半棠跟陈洛就准备打道回府。走时两人手上一人抱着一些快递纸箱外包装,一边说话一边下楼。陈洛自己开车过来的,问苏半棠说待会他顺便带她回去吧,苏半棠边出电梯边回说她家住得远可能不顺路。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手里还抱着大捆垃圾,然后出楼下台阶时脚下就没注意,给楼梯阶绊了一跤。

    就那么一下,苏半棠整个人立马失重,手里的纸盒垃圾刷啦啦掉在地上。好在人没摔地上磕到脑袋什么,她被陈洛及时扶住了。

    只是左脚腕处仍然传来钻心的疼。苏半棠疼得生理泪花都冒出来,沾在眼睫。陈洛见状也有些急,“你先忍一忍,我叫昭姐下来,待会一起陪你去医院。”

    苏半棠屏住疼,摇头说,“没事,可能就扭到了,买点药回家养几天就好了。”

    她小时候也扭过脚,一般就是这么歇几天就过去了。

    当然陈洛最后还是开车送苏半棠去了最近的三甲医院。

    下午的日光淡,薄,透过冬季厚重的云层落下,浅浅照在行人肩头。

    江禹川上午刚被他妈三令五申押着去给虹科集团的老伯拜了年,吃了饭,规矩老实地表演了一整场,浑身都不得劲,一得空就赶紧开车溜了。

    偏他老妈还接着发消息过来,说要让他后天跟上次罗局家的女孩子吃个饭认识认识,叫他有点数,烦得他立马买了张最近飞悉尼的机票火速逃离国内。

    回家拿了护照,江禹川就开着他那辆911往机场方向奔。

    过年期间市区一点不堵车,他心里头畅快了不少。放下车窗吹冷风,等红灯时,手肘就支在窗沿惬意地往外扫街景。

    路口前边是医院,大过年的急诊楼下照旧人来人往,一派民生烟火。

    “啧啧。”江禹川漠不关心地随口叹了下,抓起手机刚要玩,目光却忽然看到了什么,口中不自觉脱口而出,“卧槽。”

    远处一对年轻男女亲密腻在一起,其中那穿白衣服的女生,不是苏半棠是谁?

    他没记错的话,苏半棠还是沈灼哥的人对吧?她胆子倒肥。

    江禹川立刻要给沈灼发信息报告这大八卦去,可偏巧此时前头绿灯亮,后面还有车。他只能先打开相机匆匆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脚踩油门,找到个支路小巷里停下,接着给沈灼拨去电话。

    沈灼估计还在艇上钓鱼呢,电话大半分钟才被接通。

    “哥,苏半棠现在是不是还跟你呢?”

    江禹川的声音兴致勃勃,想着他沈灼哥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被戴绿帽?

    “我跟你讲,我刚路过振吴路,在衡山医院前面那里看到她和另外个男的在一起,手挽手的。”

    他有点惊讶有点好笑还有点幸灾乐祸。这几天他被他妈管得浑身不自在,见他哥遭遇这种事,乐得不行。

    岂料那一头的沈灼只平淡问,“哦。没看错?”

    “当然没!我都拍了照。”

    “知道了。”

    江禹川有点懵,“我待会发照片给你。”

    “嗯。还有什么事?”沈灼声音漫不经心的,夹在隐约的海水声里。

    “呃……没了。就这些。”

    游艇已经驶离海岸线三十公里,手机仍能接收到信息,片刻,微信上收到几张来自国内的照片。沈灼瞟了一眼,扔开手机继续去看鱼线。

    “哥,钓到多少好货了?”潘远在船舱沙龙里和另两个朋友已经打了半天牌,耐心都被磨得极好,他踱出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甲板上的冰桶边看里面的战利品。

    “wow,这是不是野生东星斑……”话没说完,就听见沈灼收线座轮转动的声响。

    沈灼将收起的钓竿随手抛在甲板,从小桌上捞起手机,摘下墨镜走入船舱。

    “回去了。”他对所有人道。

    回去?这就回去了?

    潘远看看头顶大好的日头,也有点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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