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朝拜这日转眼即到, 这一天几乎镇子里所有的人都走出了家门。
原本就狭窄的街道因为汇聚的人群更显的拥挤,但所有人的行为都十分的有秩序,他们每走五步,就要停下来向天大喊一声, 接着再继续前进。
不论男女老幼, 都是双手合十竖在胸前, 他们穿着黑色的斗篷,只有下巴露了出来, 衣摆垂落在脚边,顺滑的布料随着他们走动的时候轻轻摆动着。
在他们的身后, 傲因寺那尊巨大的怒像被放置于滑车上, 粗壮的麻绳绑在了数名大汉的身上,大汉用尽全身力的力气,借着自己的身体,拉动着佛像缓缓前行。
轮椅滚压过不平的石板地面, 发出了骨碌碌的转动声, 高达数丈的怒像睁大了双眼, 表情狰狞, 似乎和什么对视一般。
而这条路的尽头,有一副十数人抬着的座驾,座驾旁,年轻美貌的少女正提着花篮,一把又一把的花瓣洒向空中。
少女的身后, 是一排排同样身穿斗篷的人, 他们跪在地上,伸直了双手,掌心和脑袋贴在了地面上, 对座驾上的人是充满绝对的信仰。
在代表那高高在上的座驾之上,一个人盘腿而坐,他穿着颜色丰富艳丽的奇异服装,遮住了体型,脸上带着傲因寺那盏怒像样貌的面具,就连手上都带上了手套,叫人分辨不出男女。
这人的手上托举着一团黑色的物件,色如黑墨般浓郁,约有掌心般大小,仿佛不同的神明拥有各自的法宝一般,这样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也是他的宝物。
远处,朝拜的人们又在发出古怪又震耳的嚎叫声,那是他们对神明的发自身心的信奉,而现在,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已然化成了真身降临于此,等待着他子民的朝拜。
这朝拜景象十分虔诚,但旁人看了,只觉得十分诡异和古怪。
仿佛朝拜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另一种让人沦陷的恶魔。
再听着人群中每几步就会发出一声无法理解的字眼,闻灵玉心头的不适愈加浓烈,他几乎是浑身都在抗拒这个地方,但同时,闻灵玉还闻到了那日在傲因寺闻到的香味。
这个味道仿佛笼罩住了整个白云镇,一路上闻灵玉随着众人前进时,那股香味始终萦绕身侧,久久不散。
闻灵玉尽力让自己忽略这无处不在又诱人心神的味道,他压下心头的烦闷,低声问道:“这拜的到底是什么,念的又是什么?”
李玄州敏锐地听出闻灵玉话中的躁动,他立刻反问道:“闻灵玉,你怎么了?”
李玄州这一问,脚步也停了下来,那些身披斗篷的百姓继续往前走去,这一看,一身白衣的李玄州在这人群当中,几乎是活靶子一样的存在。
察觉到这个状况的闻灵玉,心头涌上的担忧瞬间压过了那些烦闷,警惕道:“李玄州,你要小心点,这里的人仿佛把你剔除了一般。”
李玄州眼神微动,然后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你也是,别忘记你现在的情况。”
闻灵玉重重地应下:“我明白。”
随着人群的推进,闻灵玉和李玄州终于跟在人群中来到了代表着权力的高位面前。
带着怒像面具的人高高把手一挥,所有人齐齐跪倒在地,掌心贴在地面上,“咚”的一声,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如此三次之后,众人齐声高呼:“傲因佑我!傲因佑我!”
李玄州一身白衣,身姿如竹般笔直,他冷冷地扫过跪倒一地的人群,神情冷漠如冰,随后慢慢地抬起眼,不带一丝表情地和高坐在上位的人对视。
那人的脸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见他伸手一扬,沙哑难辨的嗓音从面具后传了出来。
“外来人,为何不跪?”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瞬间转过头来,阴恻恻的双眼,盯着李玄州眨也不眨。
李玄州神色未变,冷声反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面具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黑色物件,怒像面具上雕刻的那张脸,怒目圆睁,狰狞可怖。
“放肆!竟敢说出这等大不敬之话!”
“你才是白云镇上的异类,你的存在,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这一次,被闻灵玉刻意压抑许久的香味骤然闯进了他的嗅觉,闻灵玉的目光瞬间被面具人手上的那个物件彻底吸引,颤抖的瞳孔说不出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无法抗拒的吸引。
眼前的视线突然被一道白衣身影挡住,李玄州上前一步,挡在了闻灵玉的身前,声音又冷又冰:“那我倒要看看,面具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所有的百姓嚎叫着一股脑地冲了上来,李玄州的身形几乎是瞬间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李玄州的身法本就缥缈不定,连闻灵玉都追得上,又何况是躲避这些不懂法门的凡人?他们都是凡人,稍微能耐一点的,也不过是力气大点,根本近不了李玄州的身。
正因如此,李玄州落在他们眼中,已是坐实了面具人的话,众人又惊又怒,双手紧握成拳,振臂高呼:“这人是妖道!灭了他!”
闻灵玉怒道:“这些人莫不是疯了!”
李玄州一连制住数人,才道:“他们只是被人蛊惑的凡人罢了。”
话音落下,李玄州抬眸看向依旧坐在高位上的面具人,他眼神冷然,一张符篆凌冽地从他指尖打出!
符篆划破风声,已迅疾之速飞到了面具人的面前,已寻常人来讲,这是避无可避的速度,可面具人没有躲。
他非但没有躲,反而还伸出两指,虚虚地往空中一夹,稳稳地夹住了那枚急速而来的符篆。
面具人指尖一用力,符篆便在他的指缝中碎成了两半。
李玄州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好像这是他一直在等着一幕一般。
既然第一张符篆无用,李玄州不再犹豫,又是一枚符篆从他的袖中飞出!
“黔驴技穷。”
面具人一声讥笑,这回连手都不愿伸了,他只是微微地侧了侧肩膀,仿佛闲庭信步般,符篆便贴着他的发丝飞身而过。
“呵。”
面具人又是一声冷笑,看向李玄州的眼中满是轻蔑,然后一身白衣的李玄州也笑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愉悦,说话的语调也是如此:“你果然躲开了。”
面具人表情一顿,一道利如闪电的符篆已破空之势,凌冽而又猛烈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没符篆何时出现,李玄州又是何时出手的,面具人竟是一无所知!
已经到眼前的符篆再没有人能够躲开,面具人也是一样。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枚符篆从他的眼前出现,再钉入他的眼中。
当然,也幸好他带了面具,否则这张符篆钉入的就不是面具上的眼,而是他那双会转动的,活生生的眼球。
却不知他面具后的脸是何表情,是否像这张面具一样,睁大了眼,满脸的愤怒?
“咔嚓……”
一声细微却难以忽略的碎裂声响起,那是从面具人的脸上传来的。
一道由眼眶起始,一路蜿蜒之下颚的裂缝出现在这张面具上,而面具人依旧是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碎裂声之后,一声水滴声响起。
“滴答。”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面具上滴落,掉在了地上。
李玄州耳目俱佳,他看见有红色的液体从面具的眼眶中流出,顺着面具淌下,滴到了地上。
这世上没有液体会是红色的,除了血。
但面具会流血吗?
“滴答。”
又是一滴血珠低落。
身穿斗篷的居民忽然就一动不动了,镇上通亮的灯火在一瞬间熄灭,只有清冷惨白的月光,凄凄凉凉。
少女不再撒着花瓣,人群中也没人发出各种低吼声喊叫声,月亮被乌云遮蔽,一股阴冷的气息缓缓从地面升起,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而阴森。
李玄州感觉得到,这座白云镇,在这一瞬间,犹如死城般凄凉孤寂,生气全无。
两点绿火突然亮起,仿佛是那黑暗之中凝视着众人的瞳孔,李玄州眼神一紧,拔下木剑,毫不犹豫一剑斩下!
绿火又骤然消失,李玄州眼神看向木剑,果然在剑身上看到了一条血痕。
他先前看得没错,在那两点绿火之中,李玄州看到了顺延滴落的血珠。
月色露了一角出来,乌云缓缓散去,惨白的月光又落了下来,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地上掉落的是数不清的黑色斗篷,仿佛斗篷里的身体,在瞬间消失了一般。
而眼前的情况是,斗篷里的人并没有消失,而是另一种形式出现了李玄州的面前。
他们身形透明,面色无一不是咬牙狰狞,将李玄州和闻灵玉团团围在其中。
李玄州眼神猛然一缩,白云镇的人竟然全部都是阴魂!无一生人!
那位面具人,仍旧是高高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他捂着脸,不,应该说他捂着脸上的面具,面具上的鲜血从指缝中溢出,将他的手套染得通红。
“咔哒”一声,小片的碎片从面具上脱落,面具人慢慢将手移到下颚出,大拇指抵住面具,往上一掀,将面具揭了下来。
面具掉落的瞬间便化为了灰烬,在月色中飘向了天空,同一时间,他身上怪异服饰连同那双手套,也仿佛被燃烧殆尽般,同样的化成了灰烬,也露出了那张脸,那双手,和面具人真正的身形。
青白却细腻的手指,头上梳着妇人的发髻,身上穿着稍显老旧的长裙,这个面具人竟然是个女人!
她虽是恶鬼,看向李玄州眼神并不是全无理智的疯狂,反而是轻视的冷笑。
“又来个多管闲事的道士。”
李玄州当即明白话中意味,冷声道:“你果然见过白云观其他的道士。”
“当然,原来你是来找他们的,你别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面色青白的女怨灵眼神扫过下方乌泱泱的一众阴魂,食指一动,中吐出三字:“给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