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闻灵玉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莫如楚,他想象不到莫如楚此时是何等心情。
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惨死的画面更让人无力的事。
闻灵玉想,他忘却了生前之事,若是有一日他想起来,看到自己是如何没了生息,他又该当如何?
是恨?
亦或是其他?
莫如楚飘身向前飞去,她很轻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传进了闻灵玉和李玄州的耳中。
“后来蔼—”
“杨时哥来了,他看见了我的样子,把我带了出去。”
“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软弱害了自己,更害了杨时哥,我能感觉到易江原就在里面,这一切,是时候该结束了。”
凌乱不堪的内室里,柜门抽屉被人大力地拉开,衣裳杂物被人随意地丢在地上,易江原找出藏得最深的小瓷瓶,犹如找到了宝藏一般,笑得诡异,仰头一饮而下。
很快,易江原的脸因为体内传来的剧痛而便的扭曲苍白,他痛苦地弓起身子,弯坐在地上,眼神癫狂,是一种近似发疯的病态。
“如楚,别以为你死了就能离开我,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李玄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挥手一掌,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屋内,易江原已变成了双眼猩红的鬼魂,他的尸首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
待莫如楚看清屋内的状况,仍是不免一惊。
即便她心中做好了面对易江原的准备,可怎么也没想到,易江原竟会选择自荆
而易江原的双眼却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光亮,他如痴如醉地看着莫如楚,吃吃地笑了起来,痴狂如斯。
“如楚,我终于看见你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
莫如楚先前的平静尽数剥落,长期以来的压抑到此时终于让她崩溃,她声嘶力竭道:“疯子!你就是个疯子1
“我没疯,如楚,你看,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1
“我为了你,金银财宝不在乎,性命更不在乎,如楚……”
易江原恍若疯癫喃喃自语,正欲伸手抓住莫如楚,却突然被另一道魂魄拦在身前,挡住了去路。
闻灵玉全然不复先前的嬉笑,厉声喝道:“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1
“口口声声把在乎挂在嘴上,不过给自己扭曲的心理找了个借口,你若是真的在乎她,又怎么会这么对她1
易江原神色一变,狰狞道:“哪里来的野鬼,也敢对我指手画脚1
易江原五指如鬼爪一般朝闻灵玉刺了过去,闻灵玉飞身一躲,他身后的李玄州已念完催动符篆的法决,抬手便打了过去。
原来闻灵玉先前是在给李玄州念咒的机会,只是他们并未事先商讨过,也不知是何时有了这般默契。
在看到李玄州的脸时,易江原猛然骇道:“是你1
符篆直直地向着易江原飞去,易江原躲避不及,他分明已经是魂体,可仍觉得胸前一片剧痛。
易江原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枚泛着金光的符篆,如同渗入到水中一般,慢慢地透入了自己的体内。
“蔼—1
易江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他体内金光大作,仿佛随时都会爆裂一般。
可在这耀眼的金光之中,闻灵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将魂力聚于双目之中,在金光的最亮处,一团微弱的蓝光若隐若现。
正是那剩下的半片残魂!
“李玄州!他身上有残魂1
闻灵玉话音刚落,李玄州双手已在快速掐诀。
易江原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生生地忍受着魂魄被烈火焚烧的痛苦,李玄州同样也不好过。
符篆压制的不仅是易江原,连残魂也一同被压制。
蓝色的残魂在金光之中不停地跳跃,屡屡要跳出易江原的魂魄之时,又生生地被符篆给逼退了回去。
闻灵玉不知这其中缘由,扭头看向李玄州,却见到对方带着珠串的手腕泛起了一大片的红,仿佛被滚烫的水浇透而过,连皮肉都要被烫熟了一般。
可李玄州却维持的结印的动作不变,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他面色沉静冷漠,尽管他手腕上的珠串已快要把他的皮肤灼伤。
“李玄州!你1
闻灵玉心中一钝,再一看向在金光之下不停跳动挣扎的残魂,突然便明白了残魂被压制一事。
眼下情况看来,易江原并不棘手,难办的是残魂。
若是要取出残魂,势必要将符篆散去,可符篆散去,易江原又会重获自由,他已变成了恶鬼,再重新脱困,又会变得更加凶残。
思来想去,除去易江原是唯一的办法。
闻灵玉一咬牙,说道:“我灭了他1
“不可1李玄州冷声道:“残魂会留人一线生机,当初的小鬼是,如今的易江原亦是。”
“道长1
莫如楚的声音突然响起,她的表情还是那般温柔,眼神却坚毅无比:“我有办法1
闻灵玉不禁看过去,只听见莫如楚一字一句说道:“道长将符篆打在我的身上,取出易江原身上符篆之时,我可制住他。”
李玄州眼神不变,沉声问道:“这符篆打在魂魄之上,比近我身的痛苦还要厉害上百倍,你可能承受?”
莫如楚只点了点头,回答李玄州,她能。
她生性柔弱,生前面对易江原的种种行径时,不论是酒后同宿,或是易江原的殴打,她均是软弱地忍了下来。
可现在她眉目中满是女性的坚韧,她样貌依旧惹人怜惜,可她的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决心。
闻灵玉喃喃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如楚提出来的,的确是唯一的办法。
再者,莫如楚也说过,她要亲手结束这一切,纵使过程再痛苦,但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比结束这两个字,更为重要了。
李玄州不再多言,单手竖在胸前,另一只手夹住一张符篆,指尖一挥,金色的符篆划过风声,打入了莫如楚的体内。
莫如楚顿时魂魄荡了荡,透明的魂体仿佛快要散去一般。
她忍耐着难以言说的痛苦,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李玄州点了点头。
“散1
李玄州一声喝下,易江原身上的金光瞬间消散不见,下一瞬,莫如楚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方才消散的痛苦再度由莫如楚传到了易江原的身上,易江原犹如发疯一般不停地挣扎吼叫,莫如楚口中发出了痛苦的低吟,双手再度用力,不给易江原片刻喘息的机会。
李玄州动作不停,只见残魂仿佛受到召唤一般,盈盈地从易江原体内飞出,在空中滴溜溜一转,飞入了闻灵玉的体内,蓝光闪过,而后消失不见。
而此时莫如楚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她微微晃了晃魂魄,眼看双手就要垂落松开,只听见李玄州一声道喝,莫如楚体内的符篆转移到了易江原的身上。
闻灵玉眼疾手快,忍着金光带来的剧痛,带着莫如楚离开了易江原的身边。
残魂既已收服,李玄州便不再手软,他眼神冷若冰霜,口中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收1
只见易江原身上的金光将他的魂魄盖住不见,照亮了这间屋子。
莫如楚此刻魂魄已是极为不稳,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泪眼朦胧地看着这耀眼夺目的金光,听着易江原的嚎叫声在金光中传来,死死地攥紧了手心。
直到易江原再也发不出声音的那一刻,金光骤然消失,易江原的魂魄也消散不见。
半空中只留下一张符篆,飘飘扬扬地往下落去,符篆无火自燃,点点灰烬落下,将这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莫如楚也终于松开了手心,软软地靠在了地上,袖中的银簪也掉了出来。
莫如楚垂下眼,将银簪紧紧地握在手中。
闻灵玉焦急问道:“莫如楚,你怎么样1
莫如楚虚弱地对他抿了抿唇:“我很好,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看着地上残余的灰烬,闻灵玉不禁喃喃道:“都结束了……”
莫如楚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只见莫如楚抬起手,对着衣橱出招了招手。
衣橱的门自动而开,一张烫红金边的纸书缓缓飞了出来,落在了莫如楚的手心。
闻灵玉垂眸看去,上面写着莫如楚和易江原的八字,以及两人成婚的日子。
闻灵玉顿时明了,这是莫如楚的婚书。
莫如楚伸出透明的指尖,在婚书上轻轻一点,一道火苗由她指尖溢出,成波纹状向四方散去。
瞬间,这一纸婚书如同那张符篆一样,只留了一地的灰烬。
看着被风吹散的灰烬,莫如楚才轻轻地笑了起来,笑意明媚,恍若再生:“结束了,这样,我跟他……再无瓜葛,再不相见。”
而后莫如楚取下头上的发簪,一头发丝垂落至背后,她已不再是他人的妻子,妇人的发髻,也不必再梳。
手心的簪子已硌得生疼,莫如楚抬起手,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将簪子插入了发丝之中。
末了,她还抚了抚银簪,眼中眷恋哀伤。
李玄州在一旁看着,他神色依旧冷清,只是眼神中带有自己都不曾知晓的迷惑。
闻灵玉神色凝重,低声道:“你很勇敢。”
莫如楚垂下头,声音哽咽:“可我做得太晚了……”
莫如楚的声音越来越轻,魂体也几近白色,闻灵玉知晓,她已快要散了。
闻灵玉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何感受,他只能求助地看向李玄州,李玄州却知晓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
“莫如楚虽然没做过恶事,但有四名无辜的女子为她而死,这是她要和杨时一同偿还的债。”
听闻,闻灵玉心中复杂万千,并不是为莫如楚不平,而是他知道李玄州所说不假,才更难以言说。
莫如楚无辜,四名枉死的女子又何尝不是?
闻灵玉现在还记得当日喜堂之上,被逼着拜堂的那名女子。
若真要拿莫如楚和四名女子比出个高低来,这其中是非,又如何能说清?
莫如楚的魂魄越来越淡,她的指尖骤然幻化为点点星光,一点点地消散。
星光犹如燎原之势一般,顺着她的手指向上而去。
莫如楚只是微笑着闭上了眼,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闻灵玉沉默地看着,在莫如楚魂魄消散的那一瞬间,四个魂魄凭空出现,化为一道白光飞了出去,寻找投胎转世的机会。
闻灵玉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李玄州,他觉得眼睛涩得很,喉头犹如被棉花堵住一般,闷闷地,叫他难受得紧。
李玄州垂眸,半晌,他抬脚向闻灵玉走过去:“你哭了?”
闻灵玉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道:“没有。”
李玄州皱了皱眉:“转过来我看看。”
闻灵玉没动,也没再说话。
他正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估摸着已经冷静下来的时候,正准备转身,一双手覆上他的肩头,强硬地把他转了过来。
闻灵玉猝不及防地一扭头,撞上了李玄州那双冷淡又深沉的眸子里。
闻灵玉一顿,怔怔地看着李玄州:“你……”
李玄州亦是,看着眼前的闻灵玉,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
因为眼中水光的缘故,闻灵玉眉眼潋滟,他的鼻梁秀挺,一缕发丝落在额间,顺着下颚流畅的弧度飘荡着。
闻灵玉魂体淡薄,嘴唇只有着淡淡的粉色,此刻他略显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茫然又懵懂。
李玄州眼神微沉,闻灵玉一点也不像个飘荡了十数年的魂魄,他对人间的有着肉眼可见的热爱,他会包容,会不平,会嬉笑怒骂,鲜活得——像个人。
这份停顿并没有持续太久,但也让李玄州聚集在右手的道术消散。
失去了道术的支撑,李玄州搭在闻灵玉的肩头的手,忽然就穿过闻灵玉的魂体,再也触碰不到一分。
李玄州一点点地放了下手,垂在身侧,不易察觉地握紧了手心。
闻灵玉只觉得李玄州突然的沉默有些怪异,他偏了偏头:“李玄州?”
李玄州伸出手,重新将道术凝聚在指尖,在闻灵玉的脸颊上轻轻一点,挑起了闻灵玉尚未擦去的泪。
“不是说没哭吗,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