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周文湄最后只借到了十个人。
她当然知道抽调车队近乎四分之一的武装力量去管理流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之所以开口便是四十人，纯纯就是故意的，数量嘛尽量往多了说，折中一下能调一半过来她就很满意了。只是没想到余管家竟然会这么小气，二十人都不肯给，只拨了十个人过来，体格还不是顶尖的那种，站出来排成一排打眼一瞅，明显就能感觉到这十个人同其余的比起来要更加地偏弱一点。
周文湄隔着帷帽一一看过记住了人脸，又让人挨个报上名来，吩咐系统挨个建档，这才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应了。
余管家对她偏要亲自看他挑人那是相当的紧张，见她没再接着找事提些额外的要求，大有狠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挑完人马不停蹄地忙请她回去准备出发，不想周文湄往回没走两步，又来冲他招手。
“余伯，我与二哥自离家起就未曾见面了，你去寻他过来，我有些话想要同二哥说。”
余管家略有些为难，他看了一眼天色：“小姐，这天色不早了，再晚就要耽误拔营了，到时日头太毒，又找不到合适的休整地，未免苦了大家伙的。”
“那就提前休息，反正我们又不赶着进城，一时半会儿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周文湄笑着瞥了他一眼，根本不将这个借口放在心上，“有这话的功夫，还不若早些传话，余伯你快上一刻钟，咱们便早一刻出发呀，要是遭了烈日，这可不是我之缘故，而是余伯你磨磨蹭蹭的，这才耽搁了。”
“……崔二公子神出鬼没，现下不一定在队里呢，就要找来恐怕得费些功夫，小姐您看这……”
面对借口一堆就是无理取闹地不让兄妹见面的余管家，周文湄祭出了更加无理取闹的办法来，她弱不胜衣地往秋荷身上一靠，继续西子捧心：“反正见不到二哥，我这心里就闷得喘不过气来，我病了，我不走。”
“……”余管家能怎么办呢？他只好去请人了。
-
崔文沛跟在余管家后面走着的时候，心里头还颇有些不安。
对方也没说什么事，只差人唤了他来，然后冲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说小姐要见他一见。
崔文沛被叫时正拿了新剥皮的兔子架在火上烤，火舌刚刚舔舐上鲜嫩皮肉，骤然听得传召，手一松立时就打翻了架子，好好的一堆嫩肉硬是掉地上滚出了好几圈，他也顾不上捡，站起来抬脚就走，口中低喃着“四妹妹怎么了？”又转脸叫后边的人跟上，“快往前带路！”
见那传话小厮半天不曾动作，眼神依依不舍地黏在地上的兔子肉上险些都拔不下来，崔二哥急得直催：“你自去洗净烤了去，快快告知于我，可是小姐又出了什么事？”
昨夜里的那一出他当然也听说了，四妹妹同余管家的那一番口舌到现在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呢，说什么的都有，主要是在传四妹妹仁善不知世事，太过妇人之仁，把钱撒进水里却又半点不懂得多顾惜着自己人云云。
崔文沛听了很是不以为然，四妹妹的确心善，只是现下的境况并不太适合如此手笔，他心下是着急得很，但也没有贸然同人争论，只是免不了为此描补一二，心中也在思虑着出路办法，老早就想着找机会去探上一探同四妹妹好生商议了，只是近来因了流民之故，守备愈加严格，他苦寻不着时机。
传令的小厮只言说不知，也不嫌弃埋汰，一迭声谢了崔二公子，眉开眼笑地捡了地上滚泥的肉，又将人带到了余管家的帐子外，通报了一声便自去了。
“崔二公子来了。”余管家的声音远远地就传了出来，他依言进去，对方和颜悦色的神情与客气的称呼非但没让崔文沛觉得受宠若惊，还让他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这个余管家，防备他向来就是跟防贼一样的态度。实在怨不得他心下嘀咕，当初崔母用了送嫁都得兄长背出门去的缘由，死活不放心，非得要一个儿子跟着同去才放行，本来是定了要三弟来的，崔文沛当时手里事忙本应抽不出空来，谁曾想这姓余的两夫妻犹犹豫豫地应下来后，又还专门多问了一句三弟有无家室，听闻未曾娶妻，当场就给否了叫换个人来。
话里话外的，竟是恐其做那龌龊手段，怕他们家为攀扯富贵门庭一不做二不休，要将女儿作了儿媳——这话着实脏人耳朵，听得人真是呕得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崔母被刺得不轻，气得当场哑声说不出话，最后还是余妈妈点了他来强跟着。
自那晚出逃复又回返以后，崔文沛已久无机会靠近围帐那边了，这会子余管家却特意寻他来主动引见，难道是四妹妹出了什么事不成？
崔文沛心里打着鼓，一时心里转过了好几桩事，其一便是他前几日想破了脑袋，也实在不知道怎么找点事儿去教训妹妹身边的那几个刁奴，面对这等说人长短嘴不把门的妮子，轻了重了都不成，得拿捏得当又不伤和气，也不能谎称损害妹妹的身体强说她们没照顾好……这有违道义，崔二哥思来想去，那叫一个束手无策，现下里又新添了一桩事来，真是愁煞人也。
哎，要是跟来的是大哥就好了，大哥是一定有办法的，崔文沛愁得挠头，觉得便是他媳妇儿在此，都要比自己有主意得多了。
这般胡思乱想着，围帐已是到了。
他一个余管家嘴里的外男，还是头一回光明正大地走进围帐里来。便是生得如他一般高壮的汉子，平日里习惯了眼望四方，等身后的开口一围，回头一望，也陡然被这一番布棉隔出的天地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即便是目测着纵横数十步有余，也直觉得逼仄迫人，更别说这一片不大的空间里，还停放了两架比一般人家都要宽大的车厢，算上自己并七个会喘气的大活人了。
余管家虎视眈眈地守在围帐口，不再往前过来了，而他的四妹妹——正舒舒服服地端坐在地毯上，桌前摆着清茶蜜饯，四个小丫鬟在她身边忙前忙后，彩虹屁不要钱地往外冒，一会锤肩一会捏背的，而作为享受者的四妹妹也看着好不惬意的模样。
他心里一哽，又分神去瞥了一眼余管家，眼刀飕飕把四个小丫头全扎了一遍，心里暗恼着这些刁奴，真真是惯会装相，想着等同四妹妹说完话，必要同余管家狠狠告上一状！
“二哥哥，你来啦。”周文湄挥了挥手，四个绕着她打转儿的小丫鬟便立刻会意地退下了，到不远不近能看着人又不至于听到这边声响的地方做一些手工杂活。
“四妹妹，你……还好么？”崔二哥顶着余管家有如实质的目光坐在了她对面，一脸忧心忡忡。
“你方才也瞧见了，过得挺好的。”面对崔二哥一脸的我不信，周文湄格外又多解释了几句，“前段时间的事情她们也都知道错了，二哥，你别老这样一副怀疑的表情，我真的过得很好，不是演给你看的，她们也不是因为余管家在的缘故才这般乖巧，原因嘛当然是因为我已经罚过了，她们又诚心认错，所以现在个个都贴心得不得了，你不用再担心我过不好啦。”
见崔二哥还是沉默不答，周文湄只好主动挑起话头，“二哥，你是不是很好奇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很简单呐，自那日哭过，你又劝了我一回之后，我想了几日，总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
“与其反省自己，不如责怪他人。”
“……”崔文沛囧住了，有些没懂四妹妹的幽默。
周文湄宛然一笑，“二哥，你也说了，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任何的短处，那么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议论嘲讽而感到羞愧伤怀呢？该羞愧的是那些真正做了错事的人，我没有必要像别人所说的那样为此反省，而且我现在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有权力，有资格去处罚、也应当去处罚那些做了错事的人，让人悔改也不是什么难事，二哥你瞧。”她伸出手来遥遥一指，“那丫头现在看着，是不是要顺眼得多了？”
不远处围着小火炉忙碌煮茶的春娟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来冲着这边的小姐嫣然一笑，小扇子扇得更加卖力了。
崔二哥看傻了，他觉得几日不见，妹妹变得陌生了好多，变得更加尖锐也更加具有攻击性了，他想了想，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四妹妹真厉害。”
周文湄笑着受了，丝毫不掩饰自己与原主的不同，连对着崔文沛的称呼都从二哥哥变成了二哥，这人察觉不察觉的她都不大在意，怪力乱神之事俱都处在传说之中，现实是很少有人这般联想的，她所处的环境又遭逢巨大变故，一夜之间性格巨变又有什么奇怪的，更何况都好几天了，别人想必是会自己脑补完全的。
果然停了一会儿，崔二哥吭吭哧哧又说，“四妹妹，你……好像变了好多。”
“是吗？”周文湄幽幽一叹，并不多做解释，“二哥你也发现啦？”
“好了，长话短说不叙旧了，其实我今日找二哥你来，是有两件事情要二哥帮我。”
见崔二哥话都没听完立刻就点了头，周文湄笑道：“其一嘛，便是我昨日决定接济的流民，他们想必会一直跟在队伍后面，我不能见死不救，但是到下一个城池以前，也不能出任何的乱子，我相信二哥你有这个能力，为此我还请余管家拨了十个人出来帮你，又许诺了另外支取费用，二哥，你出门带钱了吗？”
“……家里折价现卖的谢礼，五分之二的现钱我都带身上了。”崔二哥虽不知她的用意，但也没有迟疑，闻言立刻就点头应下。
系统听见崔二哥的话，立刻就在脑子里吵嚷起来，周文湄不由轻轻吸了口气，依言转述，“另外的五分之三在我这里。”
闻言，兄妹俩默默地对视一眼，各自若有所思。
崔二哥想着娘亲实在真知灼见，家里还有生计不至于断粮，而四妹妹一路艰辛，手头才真的是需要银钱来打点，周文湄想的是系统满嘴为崔家几乎说尽了好话，还真是客观公正没偏心看错了人家。
“至于第二件事……”周文湄低头抿一口茶水，隐睥一眼余管家，格外放低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