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周文湄瞬间就来了劲儿,之前都跟听故事似的,现在的交互就代表了沉浸式体验的开始。她早早摸过了车厢门,知道竹帘外边是围了一层纱绢的——野外露营就意味着猖獗的蚊子,她很不想给自己找事,怕还不出声就被掀开,遂同样小心地扣了扣竹门权作回应。
“四妹妹,你小点声收拾好,二哥带你回家去。”
这还要怎么收拾呢?她身上衣服穿了好几层,周文湄怀疑原主睡觉前根本就连外裳都没脱,眼珠一转,她兴致勃勃地一边拉开帘子一边对系统解释:“喏,系统你也看到啦,我二哥直接就帮我决定好了,这可不是我答不答应的事儿哈。”
“……”系统憋了憋,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可以拒绝。”
“那不就惹人怀疑了吗?更何况我这也是顺从原主的心意。”她在黑暗里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还好她跟系统是可以在意识之中交流的,不然这么多话,早把周边人都给吵醒了。像崔二哥,说完那两句就再没做声,帮着她把纱绢弄开,背着身直接把人往背上一背,轻手轻脚的,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就这样踮着脚尖挪出了包围圈外。
周文湄伏在崔二哥背上,眯着眼睛抽空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得到快要熄灭的篝火闪着火星,间或噼啪一声,而马车与缩在地上的人影都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崔文沛顺着来路在官道上奔行,身后的妹妹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他盘算着白天偷偷拴在林子里的马,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月亮这时候也从厚重的云层里出来了,洒下的光芒照亮一片。周文湄是城里的姑娘,头一回身临其境地见着这番景致,她伸长着脖子望了望盘踞着巨大阴影的远山,像被吓到一般缩了回来:“二哥,有狼吗?”
崔文沛正跑得起劲呢,这些日子以来的郁气都似要被这夜风给吹散了。他听到妹妹的话,再不压着嗓子,哈哈哈畅笑了一通,“有也不怕,二哥跑得快。”说着又是猛地一个提速。
周文湄忙搂住他的脖子,不想被头油味熏了一脸,她撇过头大吸了口气,一时之间很是无语。
就……倒也不用这么真实。
据说古代出远门几乎没条件洗澡,再一个也怕生病感冒,风尘仆仆地一般来说是很脏的,而原主在路上都走了半个月多了。啊这,她没忍住,右手拉开自己的衣领浅闻了一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被这头油味给蹭的,总觉得也有股不太美妙的味道。
不会还有虱子吧?周文湄的脸木了,突然就感觉浑身都开始发痒。
“四妹妹,你别动,地面上不太好走,担心给摔了。”说着又往上带了带,“别怕,二哥背得动。”
‘我不是怕你背不动我是嫌你身上脏啊哥。’她虽然这么想不过也立刻就不动了,虱子什么的,背了这么一路要沾早沾上了,比起这点味儿她确实更不想下来自己走。
不过崔二哥看她不再乱动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了些什么,反倒稍稍放慢了脚步开始嘀嘀咕咕了。
“什么大户人家,我就没见过哪家大户有这么多嘴多舌的丫头,四妹妹,你别怪二哥说话难听,这家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我看他们就是一伙骗子!”崔文沛低低骂了一句,“我前几日套出话来,这家主母压根就不是姓权。那老奴也是个刁的,我四妹妹天姿国色,指不定就是起了什么歹心。”
“什么并州?哈!这就不是去并州的路,净欺负咱们没出过远门,还好我留了个心眼出去跟着一路打听。”
这些话夹杂着夜风的呼啸,断断续续地糊了满脸,周文湄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崔二哥好像是在跟她解释,她大胆揣测了一下兄妹俩在路上平时是被人隔开的,可能压根就没什么机会说话。想了想,她忍着头油味把头偎在崔二哥的颈侧,斟酌着问:“二哥怎么会想到要……?”未尽之言自己领会。
“我出门时大哥就交代了。”崔文沛昂着头非常自豪:“‘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到时扛着蝉奴儿就跑’爹也这么说,到时候等我们回了,全家都搬到琦县去,看他们往哪里去找。”
他半点不觉得自己家收了所谓权家给的金银细软就是卖了女儿了,再说了,那些人不是还特地强调了这些东西就是为表当年收留救命的谢礼而已嘛,虽然放弃多年的经营背井离乡是有些可惜,不过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里不行呢。
想到回家去的好日子,崔文沛更得意了,他不免又着重吹嘘了一番自己的英明神武,如愿以偿地得来了妹妹的欢呼,最后清了清嗓子总结发言:“自从出了茭州地界,就总是错过驿站,可不是就有诈吗?出远门哪有总是错过宿头的,这年月在外头根本不太平,到处都有起兵作乱的,说不准哪天就遇到溃兵了,怎么着呆在驿站过夜都比露营安全,不过嘛这也方便了你二哥我,瞧瞧,这么多人呢,还不是被我一包蒙汗药就给放倒了?”
“……那二哥你接我时还这么小心?”原来是放了蒙汗药这种东西,害她大气不敢喘的。
“咳,怕量少不够使。”崔二哥轻咳一声,原来只备了十来个人的药,没想到他们出城后立刻就跟商队汇合了,林林总总上百个,倒是全听那个山羊胡的管,做派也压根就不像是一个商队。这么一小包混在大锅的汤水里,每人能轮上个一小口就不错了,很难说还能起到什么作用,也就聊胜于无吧。
他这一番嘀咕下来,估摸着妹妹的心情应该是要好上一些了,又东扯西扯聊了一会路上看到的趣事,最后才总算开始进入正题。
“四妹妹,我见你从昨日开始就不高兴。听二哥一句劝,你可千万莫要理会那丫头说的那些有的没有的……用你二嫂嫂的话来讲,她一个按了卖身契的,得罪了主子拎脚就能卖了,哪里来的胆子敢当面议论你了?还不是上头示意的,她们这是在故意气你呢,你要真往心里去,那才是着了她的道了。”
“没有不高兴……”系统也没告诉她,周文湄压根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话,又何谈高兴不高兴呢?她故意生硬地转移话题,“二哥是不是想二嫂嫂了?”
崔二哥闻言立刻腾出手来摸了摸鼻子,静默了片刻后决定忽略妹妹后面的话,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你莫诓我。”
“我隔得老远都看见你眼睛红了。”
四妹妹不提,他却不得不转着肠子想方设法安慰,生怕这一路上想不通透伤了神,病了就不好了。
“她们就是在放屁,这一伙骗子,老妈妈不像老妈妈,丫头不像丫头的,没半点尊卑,还胆敢讥讽你。”
“四妹妹你还记得昀哥不?就小时候上私塾坐我们左边的那个,他家里的妹妹,就是缠脚给缠没的,这还是咱们认识的人,还有不少听说的,像什么西街张秀才家的小女儿,黄员外家的外甥女,还有东桥那个平娘子,邻县的张叔家侄孙女儿……”他一口气数出好几个来,感觉到妹妹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忙住了口,心道可别再吓着了。
“反正缠脚就不是什么好事!”他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自觉安慰人很有一套,看妹妹还不吭声,不得不舍下来老脸,掐着嗓子开始鹦鹉学舌:“‘哟~咱们那的小娘子,走起路来都是弱柳扶风、娉娉婷婷的,哪里就像咱们的这位小姐,你是没见着,前儿下马车我去扶她,不小心崴了脚,你猜怎么着,嘭!她一步就给蹦下来了,还把我拉住了,好悬给我吓了一大跳。’”当然,诸如大脚怪之类更多的怪话他就没学了。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把周文湄逗得直乐呵,噗呲一声就笑出声来,崔文沛见她开怀,也乐了,说话就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她们就是妒忌,哼,一步就能稳稳跳下马车,可不正说明了我四妹妹健健康康的嘛,大脚怎么了?我的脚就大,跑得可快了。”说着又冲锋起来猛跑了一阵。
周文湄是真觉得挺开心的,新中国解放后,谁人不对那裹脚陋习嗤之以鼻,难为崔二哥一家古人竟也如此开明。她跟系统脑内夸夸这崔二哥可真是个好哥,不过可惜夜跑兜风了这么久,到底也是该回去了,毕竟她还拿着真假千金的剧本呢,相比于被系统剧透了一脸还有暴露风险的崔家副本,她还是觉得神秘的‘权家人’那边要更加有意思一点。
这一路她已经在尽量地少说话了,至于一些表情动作肢体语言什么的,把她背在背后的崔二哥那也见不着,不过这兄妹俩关系向来较为亲密的样子,天一亮迟早要被他看出不对来。
所以周文湄最终决定采纳系统的建议。她琢磨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声细语:“二哥,我还是不走了,我们回去吧。”
崔二哥不应,装没听明白似的仍然闷头往前跑,周文湄叹了口气,声音轻轻地散落在风里,“万一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呢?我不是你亲生的妹妹,那……咱们就不去看五妹妹了?”她自觉比假千金要大,擅自给她排了行五,她相信崔二哥也能明白她说的是谁。
“‘小娘子住习惯了,又正要说亲,夫人权作了养女,高门大户的,那也能是破落户能比得了的?看着吧,且不愿意回来呢。’”他闷闷地复述着山羊胡跟那个叫红梅的中年妇人所说的话。
“那也要去看看,你不是说不要信她们的话吗?怎么到了这句就又信上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五妹妹过得并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