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新年
邱北早上是被生生压醒的。他的胸前横着一条胳膊，旁边挂着一个树袋熊。那只熊似乎是睡迷糊了，扭了扭身子，意犹未尽地往邱北身上蹭，嘴里还发出含混的呓语。
邱北僵硬地转头，提着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往远处丢。脑袋落在了属于自己的枕头上，脑袋的主人也在颠簸中睁开眼睛。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邱北悠悠地念了两句诗，“你自己看看几点了。”
周熠楠看了一眼时间，顺手处理掉几条消息，然后把手机丢回床头，翻了个身又回到邱北面前，脸上的笑容不受控制地绽放。
邱北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周熠楠狡黠地笑道：“笑你。”
邱北把这张在他眼里无限放大的脸手动缩小，上上下下检查了自己一遍，“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旁边有一个对你虎视眈眈的人，你还能睡得这么安然自若。”
邱北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许得寸进尺。”
“放心，暂时还不会让你失身的。”周熠楠揉了揉他的头，不舍地说，“我等会就要回去了。”
“大老板从外地回来了？”
“是啊，回来过年。”
邱北沉默了一下，遏制住眼里的羡慕，“挺好的，和父母在一起。”
“不要太想我。”周熠楠说话间已经把自己收拾利落，“我就不陪你吃早饭了，我得去车站接我爸妈。”
邱北看他有净身出户的迹象，赶紧说：“那你的这些东西，还有你的猫……”
“我带走一部分和狗蛋，其他的就放你这吧。”周熠楠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反正我还会回来的。”
“真不要脸。”邱北小声说，却一点也没有反对，反而心里还生出隐隐的期待。
他从小父母离异，被判给邱俊后邱俊再婚，组建了新的家庭，而母亲在西部援藏，常年不回家。高一开始从邱俊家搬回原来的家独居后，他的生活起居都只有他一个人参与，他也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
直到周熠楠的入住。
周熠楠的入住让他感受到了这个家不再是一个空荡的房子，即使周熠楠再吵再闹，有时还会捣乱，但他还是选择一味地包容。
不为别的，只是想留住这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周熠楠一手拎着包一手拎着猫，站在门口望着邱北，“我走啦。”
“快走吧。”邱北赶他，“拜拜。”
热闹随着关门声消失，冷清迅速席卷而来。邱北慢吞吞地回到房间铺好床被，又慢吞吞地移到餐桌旁拿起昨天早上剩下的面包。
当然，这次的面包只是面包。他甚至连一杯牛奶都懒得倒，怎么省事怎么来。
这天是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
下午在邱俊烦不胜烦的催促下，邱北终于失去了和他继续耗的耐心，收拾东西去邱俊家过年。邱俊已经在楼下等了他很久，一见到邱北来，邱北还没开口，他已经开始了唾沫横飞的臭骂。
“你怎么一点时间意识都没有？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下次再这样你干脆不要下来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家烂着吧！”
邱北充耳不闻，拉开车门坐进去，“你再说下去，只会到得更晚。”
邱俊大力地启动发动机，“轰隆”一声，像是在发泄他的怒火。
邱北系上安全带，仿佛置身事外地提醒道：“不要开赌气车。”
“你少气我就行。”邱俊没好气地说。
每年的过年都是例行的那么几套，也没有需要邱北参与的地方。今年邱俊把奶奶也接了过来，王翠花拉着邱北问东问西，连连感叹好几声邱北出息。后来王翠花晃晃悠悠去厨房帮忙了，邱北才把注意力拉回到手机屏幕上。
周狗：我和我爸妈提到你了，他们可喜欢你了。
周狗：你什么时候来见见你的公婆，彩礼都给你准备好了。
周狗：你要是来我家，你还能得到一份大红包。
邱北看着这逐渐走歪的画风，忍俊不禁：急什么。代我向叔叔阿姨拜个年。
过了一会，周熠楠发了一个视频过来。视频应该是周母拍的，画面中显现的是周熠楠的正脸，从视频的视角来看，就像周熠楠现在正和他面对面一样。
只见周熠楠双手抱在一起，恭恭敬敬地对着镜头鞠了一躬，中气十足道：“妈，邱北给您拜年了！”
然后他就欢欢喜喜地拿到了一个红包，外加他妈妈的一句“不许私吞”。
邱北被他们母子俩欢快的气氛感染，忍不住笑出声。他把视频保存下来，给周熠楠回道：拿到私房钱的感觉怎么样？
周熠楠发了一张红包里面粉红钞票的特写，说：放心，以后我的钱都归你管。
邱北的肩膀耸动了一下，捂着嘴笑。
在一旁玩耍的弟弟看到自己的黑脸哥哥突然变脸，好奇地凑过来看，“哥，你在谈恋爱呢？”
另一侧沙发上的邱俊敏锐地转过头，满脸都写着“你要是敢谈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邱北眼皮直跳，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脸上装得坦坦荡荡，“没谈。”
察觉到弟弟和邱俊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说：“聊天的是男同学。”
同性之间恋爱显然超出了弟弟的认知范围，于是弟弟满脸失望地回一旁玩去了。而邱俊依然紧盯着邱北，眼里的狠厉透露着浓浓的警告。
邱北已经把手机壳抠出了指甲印，咬牙接住邱俊沉甸甸的目光，“放心，没有影响学习。”
这话说得很模棱两可——邱北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说一次谎跟犯下了滔天大罪似的，以至于每次说谎的表现都十分拙劣，生怕别人不会揭穿他。
邱俊沉声道：“你最好不要被我发现。”
邱北懒洋洋地撩起眼皮，表示自己听到他的话了。
“手机少玩点，不务正业。”
邱北把手机收进口袋里，转而拿起茶几上的杂志。
继母从厨房出来时就感受到了不对劲。她把饭菜一样样端上桌，招呼几个人吃饭，一边小心地观察着邱俊的神色。
弟弟一听开饭了，立刻跑上饭桌，而邱俊和邱北拗在客厅里纹丝未动。
王翠花劝道：“儿子，大过年的，对孩子好点。”
邱俊站起身，把挡在邱北面前的杂志抽走。邱北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没做过多表情。
“吃饭。”邱俊说。
邱北趿拉着跟在邱俊身后，像一个无悲无喜的傀儡。他并不是不喜欢过年，只是现在的过年已经变味了，与其说是一个喜庆的节日，现在的感觉更像是应付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仪式。
邱北在看春晚的间隙拿起手机，刚好赶上班级群里发红包。首当其冲的是一个叫“六班的幕后掌控者”的人。大家留了个心眼，纷纷问道：这是老班吗？
六班的幕后掌控者：当然不是，佳佳不在这个群里。
然后有眼尖的人认出来：这是班长嘛！班长的红包不抢白不抢！
一秒钟过后，陈浩博的红包被抢完，周熠楠是运气王。
六班的幕后掌控者：你们真是强盗啊。
掌控者他爸：承让承让。
按照班级内部不成文的规定，运气王是要接着发红包的。周熠楠也不推托，爽快地丢出一个大红包。
邱北对这种事情的积极性很低，从来只是默默窥屏，从不参与其中。周熠楠的红包很快也被抢完，大家又嚷嚷着让这一次的运气王继续。
这时邱北收到了周熠楠的私聊。周熠楠给他发了一个红包，附言：特意给你的。
邱北点开红包，里面的钱数是1314。他想了想，给周熠楠回了一个五十二块钱的红包。
周熠楠欢欢喜喜地收下红包，快乐的情绪几乎要溢出屏幕：给这么多，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邱北笑着回复：没你多，这次是我赚了。
周熠楠说：我发红包就是想让你开心，也不是图你什么。我现在去班级群里发个红包，你必须要抢哦。
于是邱北抢了周熠楠的爱心红包，并且幸运地成为了运气王。
本想安安静静隐姓埋名的邱北：……
群里的气氛在这时达到了一个小高潮，大家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学霸赶紧发红包，让我们沾沾喜气。
邱北愿赌服输，按照现在活跃的人的数量发了一个金额可观的红包。大家如愿以偿地敲诈了邱北一笔，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在群里感谢道：谢谢邱哥！祝邱哥新的一年更上一层楼，顺便保佑我们这些菜鸡！
邱北挑挑拣拣发了一个表情，接着就收到了周熠楠的电话。
外面的鞭炮声和里面的电视声足够大，得以将两个人的对话隐藏其中。邱北挑了个离邱俊远的位置，一手掩着嘴，问：“怎么了？”
周熠楠大声又委屈地说：“你发的红包，我没抢到。”
邱北揭穿他：“我不是单独给你发了一个吗？”
“性质不一样……好吧。”周熠楠本来也不是来闹事的，立刻就妥协了，“看在你对我那么好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
“谁和谁计较啊。”邱北的声音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温柔，“我弟弟都没你这么光明正大讨红包的。”
“因为你弟弟不是你对象呀。”周熠楠得意地说。
春晚已经进入新年倒计时的阶段，周熠楠那边沉默了两秒，又说：“新的一年要来了。”
邱北抬头看了看屏幕，“是啊。”
“你看到外面的烟花了吗？”
“当然。”邱北说。今年的烟花似乎比往常绚烂许多，几乎将整片天空照成白昼。
屏幕上的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五个数。周熠楠在电话里计着数，听上去紧张又激动。
“零——小北新年快乐！”
邱北紧紧攥着手机，似乎是想触摸到网线另一端的人。他把手捂在话筒边，垂着眼，缓慢又虔诚地说：
“周熠楠，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