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裴然从顶楼下来时, 在走廊拐角遇见了宋亦遥。
宋亦遥手中拿着一支烟,袅袅飘着雾。他的神情淡淡的,让裴然想到, 演员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很强。他对裴然笑了一下:“看起来答案好像提前出来了?”
裴然也笑了笑, 说:“说好明天,就是明天。”
宋亦遥点点头,走到他面前。
裴然微微抬头看着他。
宋亦遥伸出手, 抹过裴然的唇角,然后展示那一点殷红给他看:“有血。”
“啊。”裴然意味不明地回应了一声。
宋亦遥说:“早点休息吧。”
裴然说:“你也是。”
宋亦遥吸了口烟,望着裴然离开的背影。他身上有酒味,他闻到了;他带陆以逞上楼,他看到了。宋亦遥本以为自己很有耐心, 但当陆以逞如附骨之疽般日日紧跟他们的行程时, 他心中还是生出了压抑的焦躁。他提前摘下了戒指, 向裴然表达他的真心。他是真心的,尽管恐怕说出去都没人信,可宋亦遥知道自己,是真心的。
酒店的地毯很软。
软得让人几乎站不住脚。
宋亦遥站在那里看裴然进了房间,没过多久,陆以逞也从楼上下来了。
陆以逞的样子很狼狈,但神情却异常喜悦。这无疑给宋亦遥心头泼了一盆冷水。但他表面还是冷淡自如, 冲陆以逞点了下头, 算打招呼。
陆以逞停下脚步, 对着他几乎是洋洋得意地笑道:“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裴然啦。”
宋亦遥勾了勾唇, 不落下风:“以后还会继续照顾下去的。”
陆以逞嗤道:“想多了。”
宋亦遥不咸不淡地说:“是吗。”
陆以逞在罗马假日也开了间房,和裴然他们同一层。这次他没有再在裴然门口等,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其实……有些站不住了。裴然下手很狠, 只真的想置他于死地。可陆以逞很开心,比起过去半个月的无视,今夜裴然的愤怒和恨让他觉得满足,那说明裴然心里还是有他的。裴然爱他。宋亦遥没有胜算。
陆以逞要为他和裴然的未来做打算了。
裴然生病了,白血病,他要找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院,最好的药,最顶尖的治疗团队,最前沿的医药研发。他有钱,有资源,他能做的事情很多,有他在,裴然不会死,他不允许。
陆以逞一边用毛巾慢慢地擦自己唇舌和口腔中的伤口,一边回忆在露台上裴然说的每一个字。
……还有裴然的母亲。她……去世了吗?陆以逞想到少年时光中温柔单薄的女人,某种意义上,在那三四年里,她代替了他母亲的位置,照顾他,夸奖他,安慰他。
陆以逞放下血迹斑斑的毛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与裴然重逢,过去种种,他竟没有主动问起过。裴然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竟没有丝毫关心过。他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不幸、不满,他横冲直撞,只想要裴然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竟没问过裴然想要什么。
没关系,他明天就去问。
……
裴然因宿醉而头痛欲裂。
他醒来时发现房间狼藉地超出他想象。
系统幽幽道:“你昨天从天台回来又喝了两瓶蔷薇山,然后发酒疯。”
裴然:“。”
裴然看了眼时间,还早。他从行李里拿了干净的衣服,去浴室洗澡,并把水温调得偏冷以令自己清醒。洗着洗着,裴然发现血水混着热水被冲到瓷砖上。他一摸鼻子,果然又流血了。
“最近没有按时吃药,”他喃喃,“还喝了这么多酒,唉。”
系统说:“你就是仗着任务完成你这病会好,所以使劲造作。”
裴然笑笑,拿毛巾捂了鼻子,匆匆冲完身上的泡沫就出了浴。
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收拾好行李箱,还耐心地把酒店房间里能复原的都复原了。
裴然说:“幸亏从陆家拿了五百万,不然一想到要赔钱,我该心疼地抽自己耳光了。”
系统:“……”
裴然把行李箱拉链拉上,利落的响声后,他静了两秒:“现在的偏移值是多少来着?”
“28。”
“不高嘛。”
“别再出昨晚那种情况,以现在的宽容度,偏移值都会保持在50及以下。”
裴然说:“那很好。”
系统沉默一瞬,问:“你昨晚为什么要那么做?”
裴然不知道这个在他脑海中发出声音的系统真身在何处,只能望着窗外的天空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昨晚喝醉了,不清醒?不,我很清醒。我记得在楼顶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我记得我做每一个动作时心中闪过的念头。我的想法很简单,我要告诉陆以逞,我不爱他,正如他其实并不爱我。真正的爱不是那样的。我要和过去那个愚蠢的、软弱的、爱着陆以逞的裴然告别,以向陆以逞奉还痛苦的形式。”
系统的声音好像轻了点:“你成功了吗?”
裴然微笑道:“我在向前看了。”
笃笃。
敲门声响起,裴然打开门,宋亦遥笑道:“早上好。”
“早上好!”裴然说。
“准备好出发了吗?”
“嗯嗯。”裴然往他身后望了望,“樊若他们呢?”
宋亦遥说:“在楼下等我们。”
裴然歪了下脑袋:“那这会儿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人空间咯?”
宋亦遥点点头:“是,我特意把他们支开空出来的哦。”
裴然让开身:“进来说。”
宋亦遥有些惊讶:“这么郑重?我还以为要么一个字,要么三个字,就够打发我了。”
“嗯?”裴然好奇道,“哪一个字,哪三个字?”
“好,或者,对不起。”
裴然听完愣了一霎,旋即笑起来。他关上门,靠在门背上,满含笑意地说:“可惜没那么简单。”
宋亦遥握了握拳,手心都是汗,他不动声色:“搞得我不知道该提前开始高兴,还是提前安慰自己了。”
裴然看着眼前这人。
毫无疑问,宋亦遥非常优秀,非常英俊,性格也非常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裴然大多数时候都很轻松,很开心。他和陆以逞是完全相反的人,于是裴然对他们的感觉也奇异地矛盾着。
“首先,”裴然收敛笑意,缓缓开口,“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你,我得了很严重的病,没救了,只剩下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宋亦遥脸上装成的戏谑和轻松全都消失了,他定定地看着裴然,不敢置信,回想起之前种种,又似乎本应该是意料之中。
“然后,我不爱你。你很好,但是……”裴然握拳在自己的心口击了两下,无奈笑道,“它并不为你跳动。”
宋亦遥沉稳道:“我明白了。”
“最后,”裴然说,“我想试着和你谈恋爱。”
宋亦遥:???
宋亦遥:!!!
裴然站直,认真道:“你提出的问题,我已经给了全部的、毫无保留的答案,现在,选择权在你手里了。”
宋亦遥不假思索:“我愿意!”
裴然:“……你或许,可以再仔细考虑考虑。”
宋亦遥笑着说:“不需要。”
裴然的目光再次划过宋亦遥的头顶,空荡的虚无。若是宋亦遥头上也有爱意值,会是百分百吗?这样毫不犹豫,哪怕他明确说了,此时的他并不爱他。
宋亦遥似是看出了裴然的困惑,他上前牵住裴然的手,说:“我不考虑,不是我爱你爱得头脑发昏,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哪怕没有回报。”
裴然问:“那是为什么?”
宋亦遥说:“是因为我相信一定会有回报。”
裴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宋亦遥“嘘”了一声,吻了下他的额头,说:“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
裴然没有躲,闭着眼睛,眼睫颤了颤。
宋亦遥笑着说:“我相信我的魅力,能够俘获任何人,你懂吧?”
裴然笑了出来。他知道这是个宋亦遥用来缓和气氛的笑话。他也知道,宋亦遥是真的相信他自己。
“那么……”裴然迟疑着。
“那么,”宋亦遥替他说出来,“从今天开始,就是恋人了。”
陆以逞几乎一整晚没睡。
他又兴奋,又担忧,想尽办法绞尽脑汁联系所能联系的一切人。关于白血病的资料,关于裴然生病的资料,关于过去七年在裴然身上发生的事情,再早一点,七年前他被接回玉都后发生的事。他会一一弄清楚,他会把错失的都补回来。
临到天亮时,陆以逞才稍稍眯了片刻。
他的身体负荷已经在折腾了一晚后到达了极限,这“稍微眯一会儿”,不小心一下子睡过去两个小时。
陆以逞头昏脑涨地起来,怕误了回国的飞机,连忙去对面敲裴然的房门。
那位熟悉的、曾祝福过他的客房女服务员从里头给他开了门,在陆以逞瞠目结舌的惊讶中,向他惋惜地解释:“这间房的客人一个小时前就退房离开了,你们……错过了。”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昨天晚上,一切都很好。没错,裴然是哭了,是生气了,是骂了他,是说他说的爱不作数都是恨,是想掐死他,可是所有的这一切无非就是发泄,是恼恨,就像他当初恨裴然——那是一种扭曲的爱。昨晚在天台上,在夜风中,他明明触及到了裴然爱他的灵魂!他不在乎裴然对他的爱是过去那种包容的伟大的圣父的爱,还是昨晚那样扭曲的病态的恶魔的爱,只要裴然爱他。裴然可以恨他,可以折磨他,可以想置他于死地,没关系,他们相爱。
他们相爱……吗?
陆以逞恍惚茫然地打开手机,想给裴然打电话,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他先看到了实习生发来的信息。
截图。
ins截图。
宋亦遥的ins截图。
又是他。
陆以逞发现自己的手指抖了起来,他心怀一种灭顶之灾的预感,打开消息。
一张照片,两只交握的手。
一枚幽蓝色的尾戒放在一旁。
“遥&然。”
随后实习生还截了一些国内社交平台上舆论爆炸的图,陆以逞没法仔细看,他觉得自己要炸了,从内而外,寸寸崩裂,凌迟处死,不过如此。
飞机上,裴然小声抱怨:“你也太着急了。”
宋亦遥说:“天知道我多怕你跑掉,当然要赶紧落实。”
裴然笑了笑,他轻声说:“宋亦遥,我怕你后悔。我可能不是你想象里那样的……好人。”
他扭头看向舷窗外,他这时候在想什么呢,他想到和陆以逞在清町初遇那晚,陆以逞借着醉酒黏黏糊糊地和他撒娇,说想他,他那时心里高兴得要命,又因为喝了酒糊里糊涂,于是顺从了一切他想做的事情。他在甜蜜和羞涩的梦里醒来,看到的却是陆以逞那张比少年时更成熟,也更冷酷和恶意的脸。这时候的陆以逞也在品尝那冷酷和恶意吗?
宋亦遥把裴然的脸扳正,直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象中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呢?裴然,我没有想象你,我尽我所能了解你,然后爱你。”
裴然觉得心跳了一下。
他低声说:“谢谢。”
宋亦遥松开手,笑眯眯地说:“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