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初访八原
一个月前。
告别了太宰治之后, 织田作之助便坐上了前往八原的列车。
之所以选择八原，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与普通的公司不同，港口黑手党没什么简单的离职一说, 因此织田作之助想要离开，其实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按理来说，应该不容易。
可太宰治偏偏就是一个不能用常理来思考的男人。
他以港口黑手党干部的身份向织田作之助保证，他可以安稳地离开, 港口黑手党不会追究。
但与此同时, 他也建议织田作之助去个偏远的地方, 最好离横滨远点。
其实那时候织田作之助就察觉了太宰治的想法。
果然, 走了没多久便传来了太宰治叛逃的消息。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织田作之助已经入住了八原的旅馆，享受起他新的人生了。
啊，扯远了。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选择八原呢？
其实是他的一个笔友。
织田作之助想要写小说，他考虑了很多方面的小说, 也阅读了大量的书籍、资料。
其中, 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一位民俗学家的书籍。
书中的文字温柔而恬静，浮世绘风格的插画绚丽地描绘了一个常人无法看见的世界，却莫名让人觉得，书中的生物真的存在一般。
或许，是真的存在。
在见识过胡桃的能力之后，织田作之助愈发觉得, 那位民俗学家或许真的见过那样的世界。
于是他写了信, 和那位温柔的民俗学家成为了笔友。
或许他命中注定和姓氏为夏目的人有牵扯。
这位民俗学家名叫夏目贵志，与横滨那位让他萌生写小说愿望的人有着同样的姓氏。
明天就要见到夏目先生了。
织田作之助躺在旅馆的床上，手中还抱着夏目贵志所著的书籍, 形态各异的妖怪在浮世绘上展露身姿，仿佛在引导他进入一个绮丽的世界。
在期盼中，第二天来得很快。
织田作之助看着信件上给出的地址，提着早晨从七辻屋买来的馒头——听夏目老师说，他家的猫很爱吃这个。
与城市不同，乡间整体都是一种慢节奏的生活。
沿着乡间道路，织田作之助慢悠悠地走到夏目家的门口，再按上门铃，并听到屋内传来有人行走的声音。
步履比较沉重，显然年纪不小。
门被打开，一个老者拄着拐杖，满脸的皱纹，他的脚边还有一只胖胖的三花猫。
“啊，是织田先生吗？”
他抬眼望向织田作之助，眼中温和如水。
“喵喵喵！”
他脚边的猫咪注意到织田作之助手里的馒头，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把夺过了织田作之助的袋子。
“猫咪老师！”
老者的声音似是责怪，但话语中更多的还是宠溺。
“不可以对客人这么无礼哦！”
毫无力道的训斥之后，夏目贵志转过头，向织田作之助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织田先生，先进来吧？”
说着，还替他拿好了拖鞋。
织田作之助并不介意猫咪的事情，一边迎合着进了门，一边道：“看来夏目老师的猫果然如信中所说的那样呢。”
“我东西没有买错，真的太好了。”
算是说清楚了自己没有在意。
“啊，织田先生真的是，明明我只在信中提了一次。”
“夏目老师很少提自己的事情呢，要不是猫在信上流了爪印，你一定想不起来说吧？”
“啊哈哈，毕竟和织田先生你聊民俗方面的话题更多嘛……”
虽然是素未谋面的笔友，但真正见面之后，他们便宛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迅速聊到了一块儿。
又或者，是两人都有着温柔的本质，才能刚好聊到一起呢？
踩上木制的地板，两人慢慢地在屋子的廊道间行走，很快便到了一间和室。
猫咪老师跳到桌子上，将嘴里叼着的七辻屋馒头放下，颇有灵性地看着夏目贵志。
而夏目贵志也十分顺手地拿起袋子，将馒头装到盘子里，随后又泡了两杯茶，一杯放到了织田作之助的面前。
“谢谢。”
织田作之助跪坐在桌子的一边，捧起热茶轻吹一口气，随后缓缓喝下。
茶的温度刚好，或许是夏目贵志提前泡好了。
茶香浓郁，却不苦涩，织田作之助觉得，如果能问到卖茶叶的店，可以寄一些回去给自己的两位友人。
茶点是织田作之助带来的馒头，他买的不少，虽然大部分都进了猫咪老师的肚子，但懂事的猫咪还是给他们俩留了些。
看到猫咪老师从爪下给自己留的馒头，夏目贵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揉了揉猫咪老师的头。
“说起来，自从我腿脚不便，已经很久没给猫咪老师买七辻屋的馒头了。”
他的眼中透着怀念。
“以前他老缠着我去买，现在倒是不催了，或许也是知道我不方便去吧。”
手顺着猫咪老师油光水滑的毛皮摸下，摸得猫发出舒适的咪咪声，眼睛都眯了起来。
“没想到，难得吃上了七辻屋的馒头，他却学会给我留了。”
物是人非，人类逐渐老去，逐渐看不见妖怪的身姿，逐渐听不见妖怪的话语。
可他知道，他们都还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他才会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刻，回到这个自己成长的地方。
八原。
充满了他与他外婆记忆的故乡。
“抱歉。”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夏目贵志看向被自己冷落的织田作之助，满是歉意地笑了笑。
“人老了，总爱回忆过去，一不小心就忘了还有客人。”
“没关系。”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不如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你聊聊。”
织田作之助微笑道：“我想成为一名小说家，却没想好书写什么样的故事。”
“故事吗……”夏目贵志忍不住有些放空。
“是的，每当落笔的时候，我总是有些犹疑，想写的故事在心中，却难以从笔尖流淌而下。”
“我与过去告别，了却了自己的心事，却仍旧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文字。”
织田作之助皱起了眉头，他坐在列车上的时候，入住旅馆的时候，都曾尝试动笔。
毕竟他答应了孩子们，要书写出文字，要实现自己的愿望。
可真正到写的时候，他的大脑又一片空白了。
他该写什么？他想写什么？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
他以为自己会想要写和孩子们的故事，可又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法书写最关键的部分，最后纸上留下深深的墨点，却没有文字的成形。
“织田先生要不要在八原住一段时间呢？”
夏目贵志忽然开口，以至于织田作之助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他的茫然也让夏目贵志当成了犹豫，便继续解释道：“八原虽然很小，是个乡下地方，却也有城市没有的风景。”
“生活在这里，总感觉城市的喧嚣离我们而去，剩下的，是属于乡村的蝉鸣鸟叫。”
“在这样的环境下，或许灵感也会迸射而出吧？”
说完，见织田作之助的神色有些动摇，夏目老头露出一个有些调皮的笑。
“当然，这些主要还是我的私心。”
“老头子一个人住在这里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多少还是有些寂寞的，如果织田先生能陪伴我这一程的话，或许屋子里也会更有人气些。”
人生的最后一程。
织田作之助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夏目老师……身体不好吗？”
被这样担心地望着，夏目贵志愣了愣，却也没瞒着，而是柔和地笑道：“啊，是胃癌。”
“已经是晚期了，老头子我也经不起化疗的折磨，便回乡下来等死了。”
“说起来还有些后悔，原以为回来会看到很多故人，可惜……”
可惜他的眼中，再无年轻时所见之热闹。
看不见之后，世界便显得更加空旷，明明最初还会为看见而烦恼，现在反而觉得缺了什么。
而由内心深处升起的，是如何也无法压下的孤独。
在看不见的世界中，他连猫咪老师的话语也无法听懂，他们之间仿佛平白多出了看不见的距离，如何也无法触碰。
老实说，如果没有织田作之助的到来，夏目贵志或许没几天便会受不了这种孤独了吧。
因此，他想要织田作之助留下。
不仅仅是寂静的屋子里多了个人，更多的，还是在看到猫咪老师的动作之后做下的决定。
他的身边，一定有很多存在想要与他沟通，与他交流吧？
猫咪老师也是，变成了这样懂事的模样，不也是在照顾他吗？
被这样温柔环绕的他，如何能自暴自弃，在孤独中死去呢？
于是他忍不住，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向织田作之助伸出了求救之手。
而织田作之助——
他抓住了这只手。
“我明白了。”
表情一向冷硬的男人柔和了面部的肌肉，露出一个专门面向好友的轻松笑容。
“八原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可以提供灵感，也能够放空心思，反省自己。”
“最重要的是，能够陪伴在夏目老师身边，听您讲一讲您的故事，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宝贵的修行了。”
啊，真是温柔啊。
风透过窗户吹入屋内，卷起淡色的窗帘，浮动夏目贵志发白的头发，他微微眯起双眼，隐约间仿佛又看来了聚集而来的温柔妖怪。
总有人说他温柔，可如果不是身边聚集了这么多温柔的人与妖怪，他又如何能一直保持这种温柔呢？
“那么，我更要好好招待你了。”
“织田先生。”
怀中，眯着眼假寐的猫微微睁开双眼，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仿佛只是在享受主人的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