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白衣
城门近在咫尺,钟莘栎背后的顾琢玉头枕在她的肩上,慢慢停止了呼吸。
随着顾琢玉的手重重垂下,钟莘栎的眼泪似决堤洪流倾泻而出,绳被她用力地攥在颤抖的手里,勒出红艳的痕迹。时光被拉扯得很长,长得她呼吸间都是折磨。
早就等在城门口的钟莘枫看到远处策马疾驰而来的人,眸色溢出悲伤。
她给钟莘栎的亲卫全都不见了,逆贼却独独放过了钟莘栎,是有什么阴谋吗?
待钟莘栎到了眼前,钟莘枫的瞳孔一瞬间放大,她看到钟莘栎身后的顾琢玉,后背插满了箭,已然没有活气。钟莘栎被他护在怀里,安然无恙。
看到钟莘枫在眼前,强撑许久的钟莘栎终究再也忍不住,口鼻涌出鲜血,一头栽下马,被发觉不对的钟莘枫冲上前抱住。
钟莘枫身量很高,抱着轻飘飘的钟莘栎,差点以为自己抱了一只濒死的小动物。她看着口鼻不断往外冒血的钟莘栎,旋身往城里冲去。
天地银白,像是在为这个夜里死去的人送葬。
月光清冷,好似在召回游离的亡魂。
钟莘栎的情况在钟莘枫奔驰间更加严重,她眼睛也流出了血泪,源源不断的鲜血将钟莘枫胸前的衣裳糟蹋得一塌糊涂。
钟莘枫抱着钟莘栎的双手关节发白,心里慌乱起来。
平心而论,她曾经很不喜欢这个三妹妹。
她不似寻常人一般好糊弄,因为生父的遇刺身亡,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真相,虽不知凶手为何人,但阴差阳错查到三妹并非她名义上的父君郑竹君所出。
哪有那么巧的事?母皇登基,她的生父姜贵卿遇刺,而母皇腹中的胎儿来历不清不白。
而且,三妹那样得母皇喜爱,她隐忍、克制的爱,是钟莘枫与其他两个妹妹都不能拥有的东西。
钟莘枫已经很大了,有没有母爱,在她父君亡后母皇冷待她时,对她来说已然不再重要。
可她的父君那样好的人,怎么可以得不到他应得的东西。
于是她与母皇做了笔交易,她尽力护三妹周全,但他的父君要与母皇合葬,且得到他应有的凤君之名。
钟莘枫以为她护钟莘栎,只是因为这个交易,可是当钟莘栎在她怀里奄奄一息快要死掉的时候,她却心乱如麻。
其实她与这个三妹妹并不是没有姐妹情的。
小时候她与三妹都不受母皇待见,三妹不知钟莘枫厌恶自己,还傻傻地讨好这个姐姐,笨拙地安慰被母皇冷待的她。
在钟莘枫心里,母爱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可那个明明最渴望母爱的小丫头却藏起内心伤痛,像个小太阳一样,拼命地温暖她。
当时她做了什么呢?她在小姑娘安慰她“大皇姐你很厉害”的时候,冷笑道:“不受母皇喜爱的孩子,就算能干,总活跃在母皇面前,也是讨人嫌恶的。”
她这个三妹妹并不笨,或许后来藏拙,无甚志向,扮做纨绔招惹骂名,就是因为自己当初那无心发泄的一句话。
她们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家人,却是最疏离的亲人。
……
钟莘枫闯入宫召来太医的时候,钟莘栎的呼吸已经弱到微不可闻。钟莘枫指腹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腕上,才察觉到微弱的脉搏跳动。
为什么会这样?她身上明明没有伤,怎会危及生命?
“沈悦!沈悦!你醒醒!”青泽焦急地大喊。
挣扎在混沌中的她听到青泽的呼喊,挣出片刻清醒神思,她问道:“青泽……我这是怎么了?”
“我发觉这具身体正在急速地衰弱下去,可能……”青泽哽咽道,“撑不了几天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应该没有中过毒吧?
青泽黯然道:“我之前一直在研究钟莘栎死后你进到这具身体的原因,方才大抵想明白了。钟莘栎临死前,有一个执念,便是她的心上人。强大的愿望召唤来了遥远时空的你,想求你带着她的身体,多看看她爱的人……可现在,顾琢玉死了。”
“所以……这具身体残念已了,马上就要赴往死路了是吗?”
青泽小声道:“是这样。”
“怪不得……我写休弃顾琢玉的休书时,这具身体这么大的反应……原来,我一直身不由己。”
青泽难过地说道:“你别这样说……”
“青泽,”清丽的少女提亮了声音,她问道,“我可以回家了吗?”
“我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说道:“算了,那你告诉我,这具身体还能撑几天?”
“……最多半个月,而且等死的这个过程无尽痛苦,你不如现在直接了结了自己,我给你找个刚死之人的壳子,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如果想留久一点,有什么法子?”沈悦突兀地问道。
“我可以让你进入假死状态,拖一点时间……沈悦,你想做什么?”它看到沈悦的神识黯淡无光,不安地问道。
“我想给东乾之乱做一个了结。”
……
听闻钟莘栎出事,钟昭澜挣开了郑清予的搀扶,踉踉跄跄地扑到了她身边。
郑清予眉眼肃穆地救治起了钟莘栎,郑月在一边为他打下手。
钟莘栎醒在第三日傍晚昏夜交替的时候。
钟昭澜昨日因为忧思过度昏迷,郑清予刚让钟莘栎情况稳定,又要救治钟昭澜,留下郑月照顾钟莘栎后,匆匆离去。
见到钟莘栎醒了,打着瞌睡的郑月一瞬间驱散了睡意,喜道:“悦悦,你醒啦?”
“……小月?”她转了转眼睛,搭上郑月的手,问道,“是不是师父……也来了?”
郑月点点头,说道:“他在救治国主,我在这里守着你……对了,这么久了,怎么不见阿陵啊?他在照顾你们的孩子吗?你的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啊?”一连串问完,郑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道,“来得仓促,还没给它准备礼物呢!”
提到公仪陵,钟莘栎敛眸掩下伤痛,说道:“不提也罢。”
郑月再神经大条,也注意到钟莘栎此刻心情不佳,乖觉地闭了嘴。
“母皇怎么样了?”钟莘栎不安问道。
“累昏了,有爹在,你安心就是啦!”
钟莘栎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却又提起来,道:“顾琢玉……你有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郑月蹙眉道:“那是谁?”
青泽此时说道:“钟莘枫抱你入宫前,吩咐过手下把顾琢玉暂时放回你的楚王府,大抵是要等你为他处理后事。”
钟莘栎挣扎着掀被下床,被郑月拦住,问道:“悦悦,你做什么?”
“有事要做,”钟莘栎拍拍郑月的手,说道,“很重要。”
……
回到楚王府的时候,她看到正厅停着灵柩,听府中人说,是勤王一手操办的。
小溪亭跪在蒲团上,见钟莘栎来了,红着眼睛,礼数周全道:“舅母。”
钟莘栎穿着在宫中换上的白衣,摸了摸顾溪亭的脑袋,静默着与他一同跪在顾琢玉的灵柩前。
棺木尚未被完全封死,或许是钟莘枫想要她再与顾琢玉见最后一面。
可她不敢见,她怕她的心态会完全崩掉,根本活不到最后一刻。
顾溪亭守了几天的灵,幼小的身子摇摇欲坠,钟莘栎扶住昏睡过去的他,吩咐奴仆将顾溪亭待下去休息,她继续守灵。
偌大皑皑白雪覆压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阵穿入屋内的冬风吹灭了屋中大半的蜡烛,室内光线昏暗,奴仆上前点亮灯火,却发出一声闷哼,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钟莘栎心觉不对,转身的瞬间却被人用力拽起摔在了顾琢玉的棺木上。
她挣扎着用手肘撑起身子,惊恐地看向眼前带着怒意的人。
“……你没死?”钟莘栎惊诧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本该被她刺死的人,一步一步欺身靠近。
“别过来!你别过来!”钟莘栎慌张地想从顾琢玉的棺木上跳下,却又被公仪陵拽着手腕拖了回去。
“妻主,认为我该死吗?”公仪陵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是蚀骨的恨意,好像恨不得啃干净她的血肉,以此慰藉他的爱与恨。
钟莘栎被他吓得掉起了眼泪,这个疯子,他想在顾琢玉眼前对她做什么!
想起身下是顾琢玉,她周身一凉。不能……不能让公仪陵乱来,不能让顾琢玉连死都不安生。
她开始对俯身在她身上的公仪陵拳打脚踢,张嘴撕咬公仪陵抚上她身体的手。公仪陵被她咬着,眼神阴森,不为所动。
“你是在为他哭吗?”公仪陵一手掰开她的嘴,无视她怨恨的目光,将她双手束住,继续道,“这身白衣是为他而穿吗?”
钟莘栎咬牙奋力挣扎,却始终逃不开他的桎梏。感知他的手抚上她的腰带,她挣扎得更加猛烈了。
疯了,疯了,公仪陵疯了!
“我不喜欢白衣,妻主,别穿了。”公仪陵动作很慢,像是在拆属于自己的一份礼物一般。
挣扎中的钟莘栎灵光一闪,绝望地看向他,戚声道:“是不是你杀了他,那一夜追杀我们的是不是你!”
公仪陵不置可否,手上动作没停,引来她更痛苦的挣扎。
屋外的风灌了进来,吹灭了仅剩的蜡烛,室内一片黑暗,只剩衣物簌簌落地的声音与她绝望的哭喊在黑暗中犹为刺耳。
感知到身体一凉,钟莘栎悲从中来,呕出一口血后,便被青泽紧急控制假死陷入昏迷。
公仪陵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发现身下小兽般挣扎着的她没有了声息,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起来,令他冰封的心有了裂痕。
他眼底快要滴出血来,愤恨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将她裹了起来,带离了这个绝望与死气交织的地方。
本来以为她会在宫中,所以他如计划一般,准备带人控制住东乾皇室。
可钟莘枫下落不明,钟莘栎从宫中回府。
听到消息的公仪陵一拳砸烂手边的桌子,披着月色冲向了楚王府。
到了这种时候,她都要和顾琢玉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