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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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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沈悦”唤回她游移不定的心,她止住了步子,嘴唇动了动,可红肿的眼睛还是一片无神。

    青泽见这招有用,遂好声好气哄着她:“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才能回去,但是你在这里死了,一定回不去。”

    “沈悦,你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我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崩溃,我们是一体的,你的心里变化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很辛苦,能不能再坚持一下,你还要回家呢,对不对?”

    机械的身躯听到了“家”这个字眼,这才有了丝活气。

    青泽再接再厉道:“再说,你刚才不是问公仪陵愿不愿意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了吗?他答应了,你在这个世界也不是完全无牵无挂的,对不对?”

    “公仪陵……”她找回了声音,小声念着他的名字。

    “对啊,公仪陵,他是你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性命受到威胁时救你的人,你不是孤军作战,你有我,你也有公仪陵。”

    她闭上眼睛,想起那日飞驰的马车上,公仪陵紧紧拥住她的模样。

    要好好活下去,撑下去。

    她睁开眼,往后急速退了好几步,像是绝处逢生般卸了力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双鲤池边有几棵柳树,她往日走过时,不曾好好看过它们。今日坐在这里,百无聊赖中,她仰起头,眼中敏锐捕捉到一蕊嫩绿。

    那是柳树逢春,细吐新芽。

    ……

    收拾好心情,她忍着冰冷的池水,匆匆洗了把脸,往乘鸾居走去。

    因为方才路过了双鲤池,想起了忍冬,钟莘栎进而想起了忍冬的父母,那两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家,也不知儿女都去了,他们如今会是怎样的光景。

    其实早些时候,青梨就被钟莘栎示意去再多给忍冬父母一些钱,安顿好两个孩子的后事后,也不至于老无所依,荒凉地死去。

    想到这里,钟莘栎叹了口气,古代人命如草芥,若她生于古代,或许会将这种事平常看待,可她来自现代。

    没有人的命天生该下贱,没有人生来就该死。忍冬有罪,虽然让她想起来就发恨,但忍冬的选择,又何尝不是封建制度下的悲哀?

    她不会圣母到宽恕忍冬做的事,但她的确认真地想过,如果忍冬生在一个健康的社会,不曾接受过那种畸形的教育,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青泽,如果这个时代没有就好了。”

    “不大可能,你回想一下你们那个时空,社会为争取平权要做多少牺牲,要做多少努力,要经过多长时间……女尊地位难以改变,帝制更难改变。”

    她在现代时,看过不少女性因性别劣势而被欺负的新闻,因同理心而为受害者的悲惨而愤愤不平过。如今到了这个时代,见着男性被欺压,她也觉得难过起来。

    无论是男子站到欺压者的位置,还是女子站到欺压者的位置,她都觉得这样的世界很畸形到让人难以理解。

    “若今后男子也可为官,而奴仆的生命权受到保障呢?

    青泽本来想嘲讽,但想了想,还是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这样的改变,堪比翻天覆地,不流血不战乱,不可能一瞬间改变。既然现在太平,又有谁愿意去动刀动枪,拼得天翻地覆呢?”

    钟莘栎听了,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它说,可消化了它所说的全部话,她又不禁有些无力。

    确实,现状最难改变,且不说她不想当女帝,就算当了,她致力平权,可那些享受女尊便利的人站在权势滔天的位置,愿意让她更改吗?

    答案是否定的。

    同理替换到她所在的时代,女孩子经常因为性别歧视而只能得到低于自己能力的工作。数千万数亿女性高举女权旗帜,不过只是想要得到自己应该有的合法权益,只是不希望自己付出努力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最终却被人打上“女拳”标签侮辱,这又何尝不是父系氏族影响下社会的悲哀?

    太平天下尚且如此,在这里,她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

    钟莘栎收拾思绪,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地涤荡一下心灵。她唤来青梨,问道:“你可知道最近的寺庙在哪里?”

    青梨不明她的用意,但还是思索了一下,说道:“回王女的话,距楚王府最近的寺庙,应当是云鹤山的敬观庙,只是那路不大好走……”

    “不大好走?”钟莘栎偏头思索,问道,“那还有别的庙吗?”

    青梨老实摇头道:“没有了,再近也要出城,路途亦是遥远,不如慢行去云鹤山。”

    “那就去敬观庙!”

    青梨沉默片刻,应道:“王女去敬观庙做什么?”

    钟莘栎:……她和一个古代人解释自己要思考人生哲学与意义,可以吗?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便传来一道声音。

    “妻主,陵可以跟去吗?”

    钟莘栎起先惊喜公仪陵主动来找她,又惊诧于公仪陵的话。

    “阿陵,你去寺庙做什么?”

    公仪陵在芦苇的看扶下,伸出手扶住门框,堪堪能稳住自己的身子,虚弱地说道:“陵与忍冬主仆一场,虽然他不忠,但陵不能不义……所以陵想去为他祈福,也顺便休养陵的身子。”

    钟莘栎想起青梨所说的云鹤山路不好走,看着公仪陵摇摇欲坠的身子,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公仪陵身子不好,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他终日恹恹的情绪,若是为忍冬祈福能让他心里好受,说不定伤也能好得快些……至于路不好走,让马车走得慢一些就好了!

    ……

    公仪陵撩开马车帘,看着车厢中厚实的被子无语良久,偏生车里的人还拍着被子,眼神锃亮地看着他,同他说:“阿陵,快进来。我吩咐人铺了许久,这路上颠簸,你多垫几层被子,能舒适不少!”

    难以消却眼前人的热情,公仪陵嘴角抽了抽,说道:“如此,便多谢妻主了。”

    行过平坦的大路,这路程就算走了一半,越继续行进,越是陡坡。

    虽然钟莘柠下狱,而钟莘枫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但钟莘栎仍旧不敢卸下防备。以防再有刺客出来伤害无辜,钟莘栎没带马车夫,便由青梨在前驾车,而顾家亲卫在暗中保护。

    她以为此事万无一失,便放心地上路了。

    公仪陵自上了马车,就陷在被子里闭目养神,不知他真的睡着了没,钟莘栎也没忍心叫他。

    马车本来好好行进着,突然停了下来。由于惯性,公仪陵不慎往前滚了滚,好在钟莘栎眼疾手快,护住了他。

    公仪陵睁开好看的眼睛,从窗外隐约透过的光影穿过羽睫,落下细碎的星点在公仪陵的墨瞳里,荧荧动人。

    钟莘栎偷看他被他发现,遂眼神躲闪着去捉缭乱光影,本来有节奏的呼吸也被打乱,变得急促起来。

    青泽:“……打扰你们非常不好意思,或许你要不要问问这车为什么停下来?”

    被青泽点醒的钟莘栎这才想起来问道:“青梨,怎么了?”

    “回王女……忍冬父母,想要见您。”

    钟莘栎皱着眉头看向公仪陵,后者神色如常往被子里躲了躲,钟莘栎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在这里好生歇着,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她躬身走向外面,听声响,青梨已然跳下车准备扶她下去了。

    就在青梨探身撩开马车帘子的一瞬间,变故突然发生。

    忍冬母亲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趁着青梨不注意,狠狠地将匕首刺入马的血肉里。而忍冬父亲在青梨见状不妙想要拉住缰绳时,一口咬上青梨的手腕,死死不松口。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谁也想不到那看似软弱的老夫妻手段这么狠。

    青梨反应得快,用另一只手将两人打退,可再快,到底也耽误了时间。

    暗中跟从的顾家亲卫一拥而上追着狂奔的马车,青梨紧随其后,若这是平坦通途,依照她们的速度,定然能追上,可前面便是悬崖。

    发觉不对劲的钟莘栎一把撩开马车帘,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第一次,也是像现在这样,马儿受惊,她差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那时是公仪陵救了她。

    如今,她强迫自己稳下心神,看着远方。现在没有积雪,也没有湖,马车疾驰的方向,是悬崖。

    她飞速转过身,望向眼底一片茫然的公仪陵,飞扑到他的身边,动作急迅地将厚重的被子裹住公仪陵,眼神决绝。

    “阿栎,你要做什么?”公仪陵终于察觉不妙,颤抖着问道。

    “上一次是你救了我,这一次,换我救你。”说着,她视死如归地紧紧抱住公仪陵,双手仓皇护住了他的头。

    时间很短,而思绪很长。

    怀里传来一阵轻笑,她无措地低下头看着被她护着的公仪陵。在猎猎风声中,在马车摔下悬崖的碎裂声中,在一片绝望的失重感中,她看到公仪陵脱离她的保护,反而伸出双臂将她圈住。

    被子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这一次,谁也没护谁,他们只是拥抱着下坠。

    她听到公仪陵极短极快地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然后消失在风中。

    可她听到了。

    他说:“求不到此生相伴,求到同死,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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