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心计9
在教场外面, 何离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来人正是宫女元玥。两人每一次见面都是互相揭短,很有欢喜冤家的对头架势, “是你啊。”
元玥转着圈地打量他:“真的是人靠衣装,升职了?”
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 还是元玥被宋王妃牵连,被发现她私自跑到霓裳阁,那里是尚宫局存放贵重物品的禁地,宫人无事不可以去, 她蹲了几天的大牢,何离把她从牢里捞出来。那时何离才刚进宫,只是个普通的侍卫, 现在当上参军,军服自然也不一样。
何离说:“你不是也穿上了女史的衣服,也没变得多好看。”何离抬脚欲走, 似乎不想与她一般见识。
元玥夸张地伸出双臂, 挡住他的去路:“哎,你不能走!”
何离说:“为什么不走?不是你说的吗,下次见到你就远远的绕开, 别出现在你视线里。”
元玥胡搅蛮缠地说:“你还欠我人情!现在宫中有冤情!你身为龙武军不能做视不管!”
李隆基从不远处走过来:“有什么冤情啊?”
元玥张口就来:“没你的事儿, 站一边儿去!”元玥不认识他, 今天李隆基要和何离出宫去, 穿了一件灰蓝色的便服,的确是很不起眼。
何离惊讶于她的大胆, 正要说什么,李隆基向他摇了摇头。
元玥这个时候已经转身过来,继续对何离说:“我们司设房有一个女史, 被人冤枉偷东西,扔进掖牢没人管!没凭没据!宋王妃就一口咬定她是犯人!现在还关在掖牢啊!”
何离挑眉:“告她的人是宋王妃?”
元玥强调说:“我跟她都是无辜的!你们龙武军连杀人凶案都能查明,没道理这一点小事还解决不了吧?”
李隆基说:“如果这位女史是受人冤枉的话,龙武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元玥欢快地说道:“那这位大叔说的对呀!”
李隆基一愣,再次打量自己这一身,的确是偏成熟稳重的风格,不过他才二十几岁,不至于老得像大叔吧?
何离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齿地小声说:“喂,他不是大叔,他是平王啊!”
元玥还在扎扎呼呼:“原来他叫平王”她眼睛突然瞪得很圆,说到一半立刻矮身行礼:“奴婢参见平王殿下!”
李隆基说:“是非自有曲直,公义必得申张,无辜必还清白……我这位大叔说的对不对呀?”
元玥狂点头:“对呀!——呃,我是说,平王殿下说得对呀!”
李隆基说:“我们还有要事要去处理,两日之后回宫再彻查此案,会不会太迟啊?”
元玥立刻说:“不迟!多谢平王殿下秉公无私,元玥不再打扰,先行告退。”
元玥看起来很活泼又没有心机,是个会直言直语的女孩子。在大多数人看来,她俏皮中透着可爱,虽然有点小冒失,也让人不会反感。就算是被叫了大叔,平王也没有生气,反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点感兴趣地说:“你这个女史朋友倒是挺有意思的。”
何离有些尴尬,他欲言又止,李隆基敏锐地问,“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何离什么都没有说,他觉得如果自己特意提起见过太平公主的事,会显得太刻意了。
李隆基面上含笑,等到转过身之后,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两天之后平王外出回来,也没忘了答应小宫女的事。毕竟牵扯到宋王妃,平王让平王妃先去大嫂那里探探口风。他们想查这件案子为宫女伸冤平反是好意,就不能绕过宋王妃去。
相处这么久了,他们也了解了宋王妃的性格。如果这件事情绕过她,宋王妃一定会不依不饶。就算那被关的宫女真的无罪,恐怕事后也要承受宋王妃更大的报复。
更何况是一手主导的平王,更会遭到她的记恨了。
宋王夫妻俩人,宋王在与王妃的相处中似乎不占优势,宋王妃的性格更强势,才是占主导的那一个。于公于私,平王都打算跟宋王妃打个招呼。
平王妃与宋王妃接触得多,若不是受夫君嘱托,她当真不愿意与宋王妃打交道。
因为宋王妃从来就没看得起过她王臻。
平王妃王臻就算平日表现得再温婉淑惠,到了宋王妃面前,她的好涵养总是要破功。
当然,平王妃这种厌烦和不耐烦藏得很好,宋王妃至少没有看出来。
承庆殿,平王妃到的时候宋王妃正坐在梳妆台前挑选发钗,看到平王妃到来,别说起身相迎,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抬,“哟,你来了,可真是稀客呀。”
她在平王妃面前十足的傲慢,平王妃已经见怪不怪了。平王妃这次来是有事相商,自然要堆起笑容套近乎,“嫂嫂的首饰当真是琳琅满目,还都十分名贵呢。”
宋王妃不无炫耀地说:“这些都是姑姑赏的,她还邀我一起游园赏花。我看你首饰那么少,可能没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帮我看看怎么搭配吧。”
平王妃隐忍地上前,拿起来一只发簪说道:“游园赏花,金蝶簪与金花钗,活泼又有意境。”其实她真心想说的是,这几只发财搭配在一起当真俗不可耐,正好适合宋王妃。
宋王妃随口吩咐道:“帮我插上去看配不配。”她倒是一点都不客气,把平王妃当自己的贴身宫女使了。
平王妃上前帮她试发簪。
宋王妃就逮着机会说:“我这个人不会拐弯抹角,有些话真是不吐不快,你的手这么粗糙,哪里像个王妃呀,简直像是做粗活的手。现在已经不是平王被幽禁洛阳的时候了,宫里的粗活,你不会还是事事亲为吧。”
平王妃说:“能够夫妻二人患难与共,照顾三郎,臻儿一直感恩戴德。”
宋王妃冷笑道:“平王是庶出之子,纵使有功也只能助我夫君成大业,注定一世默默无闻,寂寂无名。”
平王妃刚要把那发簪用力插下去,宋王妃却已先一步把发簪薅了下来,“这只发簪一点都不配我的衣服!不用你帮我选了,春草,还是你来吧!论起伺候人的功夫,妹妹,你真是有得学呢,要不要我把春草借给你几天?”
平王妃皮笑肉不笑地说:“嫂子□□奴婢的本事自然不一般,我听说嫂嫂之前遗失了一件东西,还让人把涉事宫女关进了掖牢,毕竟是尚宫局的人,不属于承庆殿。奴婢们有什么不本分,你罚一罚也就算了,何必要把人关起来呢。”
平王妃进入正题,真的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并不是在言语上争辩不过宋王妃,只是经验告诉她,就算赢了也不用觉得多高兴。这宋王妃是个直肠子,而且还记吃不记打,她给你的难堪她能津津乐道好久,轮到她自己身上却是个没心没肺的转头就忘。
这让平王妃还没有成就感。
宋王妃说:“本宫想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教。不
就是个奴才吗?妹妹管宫务要管到我头上?”
平王妃说:“我这也是为了嫂嫂好,关进掖牢的都是犯了罪的宫人,也不能平白无故的一直关着,总要审问定罪才行。”
宋王妃说:“你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那贱婢求情。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她是何时巴结上你的?妹妹若是真想给不相干的宫女做主,是不是也应该拿出点诚意来?”
安仁殿,李隆基见王臻从外面回来了,知道她去干嘛了,便眼带询问地看向她。
王臻轻轻摇了摇头,代表事情不太顺利。
她把在承庆宫的事情说了一遍,宋王妃后来同意龙武军审甘若芊,不过是有条件,条件正是让平王妃让出利益。她们两个人的交集自然在宫务上。
李隆基说:“我知道宋王妃的胃口大,没想到真若论起来,大哥的野心尚且不及他这位王妃。”
他见平王妃有些低落,宽慰道:“又让你受委屈了。”
平王妃说:“其实能为三郎分忧解劳,臻儿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李隆基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现在已经是亲王,你也贵为亲王妃,日后还会更进一步,我怎么还能让你受这种苦?”
两人成婚已经八年,向来是举案齐眉,共同进退,连吵架都没有过,感情一向都好。
平王妃说:“三郎的意思是不同意大嫂的意见,那个宫女呢要怎么办?”
平王说:“她只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怎会有我妻子的金贵,为了一个宫女委屈你,我当然舍不得。”更何况他更舍不得到手的利益,怎么会为一个不相干的宫女放弃,就算那个宫女真的无辜又如何?
平王妃看出他脸色不好,一边煮茶汤,一边温柔地问,“怎么了,什么事惹你心烦?”
面对妻子,李隆基从来不必掩饰野心:“之前我一直以为大哥不足为惧,甚至我很容易就能让他出局。没想到,只是因为那时他没有掌权,当他真正掌权的时候,必然会有分歧。”
宋王之前一直淡泊名利,也怪不到他身上,只是因为他是真的没办过什么差事,只是空有爵位和尊贵的身份而已。
如今李隆基入了吏部,他大哥入了户部,两部之间不仅有合作,还有时涉及到具体事物,自然会有利益冲突的时候。
李隆基这才发现,一直认为懦弱无为的大哥也有强硬的时候,在某些事情上,他更是很有坚持。
现在李隆基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太子之位唾手可得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在朝共事,竟然有不少曾经十分支持他的老臣表现出对宋王看中和认同。
宋王处事和平王是两个风格,他没有李隆基那么强硬,更宽和放权,做臣子的会觉得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做事更舒服一些。
宋王崭露头角,这让李隆基有了很重的危机感。他的敌人不只是太平公主了。自古不论是皇位还是王爵,立继承人都有立嫡立长的说法。李隆基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曾经被他看不上眼的大哥却把这两项都占了。
说白了,只要宋王没有大过,立他是人心所向。
李隆基对宋王产生了真切的嫉妒,如果他是嫡子,一切就容易得多了,以父皇对他的看重和他所立的那些大功,皇位将会毫无疑问地落在他头上。
现在就因为他不是嫡子,要想得到本该是他的东西,他也要比别人付出更多!
宋王这一次没有死了王妃,他和以前的表现也有所不同了,不向原著那么逍遥无争一心只是辅助三郎,把自己放到一个贤王忠臣的位子上。宋王的性格因素,让他很多事情都会听宋王妃的,而宋王妃想做太子妃,想做皇后,极力撺掇他要登上那个至高宝座。且宋王的岳家和舅家都是当世的大族,门生无数。宋王有这么多人在背后推动,怎么也不能表现的太淡薄无为。
等了一段时间之后,元玥见龙武军那边还是没动静,没有人帮甘若芊伸冤,又去找何离。
何离也以为平王是事情太忙,把这事给忘了,就向平王报告一声,打算自己去调查甘若芊案子。
谁知道平王阻止了他:“这件事你不要管了。”
何离不明白:“殿下是另有打算?”
平王解释说:“那个宫女是宋王妃亲自下令关进掖牢的,她不说提审,就算龙武军也没有权利多管后宫的闲事。”
多管闲事?
何离对平王用了这样一个词儿觉得意外,“殿下,你说过不能让无辜者含冤莫白,要替甘若芊伸张正义的。”
平王说:“本王现在也说了,这件事你不要再管,龙武军也不会过问。”
目前的形势,明显不值得为了一个无关紧要宫女与宋王妃对上,就算是还那个宫女清白又怎么样,区区小小的偷窃之罪,偷的东西对他们这些勋贵来讲还不值一提。所以就算是查明了案情,证明宋王妃冤枉了那个宫女,也是得不偿失,还白白得罪宋王妃。
平王一向很会衡量得失,当然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何离无法,只能把龙武军不能去查甘若芊的案子告诉了元玥。
元玥听了之后很伤心:“可是甘若芊是无辜的!你们只想着怕得罪宋王妃,可是谁又想过她一个女孩子一直被关在牢里有多害怕,我姐姐当年说不定就是这样被人冤枉……”
她在牢房的地板上发现了姐姐画的鱼骨头,所以她认定姐姐一定是被关进过掖牢,之后就联系不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隔壁牢房的甘若芊,虽只是和元玥说过几句话而已,可两个人都是被冤枉的,元玥答应过出去一定要救她出来。
元玥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何离觉得她一直都是蹦蹦跳跳的极有活力,她突然这么失落,何离觉得有些看不过去,“你别哭了,我再想想办法。”
元玥真的就不哭了:“真的?连平王殿下都说不管这事儿,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何离说:“这宫中掌握大权的不只是平王一人,宋王妃就算再嚣张,她也有怕的人,一定有人能治得住她。”
元玥迟疑地说道:“你是说……太平公主?”
何离看看四周,确定无人靠近,悄悄地向她点了点头。
元玥更是不敢相信:“可是连平王都不管,公主会管这种小事吗?你真能请得动她?”她圆圆的眼睛在发亮,看起来特别炯炯有神。
太平公主在上尚宫局一战是元玥亲眼见证,她对太平公主印象深刻。觉得何离说这话,当真十分玄乎。
宋王妃的确会怕太平公主,可是让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会管这个小事儿,才是不可能做到的难题。
何离也没什么信心,不过他既然答应了元玥就要试一试。哪怕是被公主斥责,也不能不战而退。
其实他怕第一关都过
不了,不知道太平公主会不会见他。何离有些忐忑地等在千秋殿外,竟然真的得到了召见。
太平公主听他说了来意之后,在他忐忑的目光下问:“你和那个被囚困的女孩子很有渊源?”
何离说:“并不是,卑职和她素未谋面,只是受人之托。”
太平了然地‘哦’了一声,说:“这么说受托之人才是有渊源的那个了。”
何离有些脸红,虽然极力想低头掩饰,却没有逃过太平公主的法眼。
她还很开明地说:“年少慕艾,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说的。”
何离心中有些异样,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态度对他,虽然用‘慈爱’来形容太平公主对他的态度,会显得很大不敬也很奇怪,不过他当真在太平公主的态度中看出了长辈对小辈的这种揶揄和纵容。
他理智上觉得可能是最近的训练和执勤太累了,才让他产生了这种可怕的幻想。
又忍不住想,小的时候的确经常幻想他的母亲会是怎样的,可能很美丽,可能很温柔。但是从没想过会是太平公主这样的形象。可是这位公主给他的感觉,亲切且强大,更有包容,比他曾经想到的更好。他真的忍不住要把小时候对母亲的幻想往太平公主身上套,明知道这样有多傻,还是这么做了。
太平说:“这只是小事,既然有人坚持那宫女是被冤枉的,就要查明真相。”
何离:“宋王妃那里……”
太平说:“这不用你担心,芍药,你去宋王妃那里知会一声,就说本宫说了,宫女也是人,要想管好后宫,起码要做公平中正,以法行规。”
大宫女芍药说:“是,奴婢这就去!”
太平对何离说:“本宫稍后会让羽林军去查那个宫女偷盗的案子。如果她是清白的,羽林军自然不会冤枉好人。”
何离激动地说道:“卑职多谢公主!”
太平挥挥手,让他退下:“你也跟着去旁观吧,这下能放心了吧。”
何离跟着羽林军查完了案子,罪魁祸首找到了,甘若芊被无罪释放。原来那个丢失的指环真的不是被唯一在现场的甘若芊偷的,而是被乌鸦叼走了,羽林军翻遍了宫里树上的鸟巢,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发现了失物。
甘若芊无罪释放,元玥激动的又蹦又跳,看起来十分快乐。
何离被她的笑容感染时,有人来说平王找他。
何离来到平王面前:“殿下,你找我。”
平王悠悠说道:“听说最近你和羽林军的人走得很近?”
何离说:“这……并非属下和他们走得近,只是羽林军在查案时属下获准旁观,属下亦深知阵营不同不可深交的道理。”
平王说:“本王没有怪你,反而应该夸你才对。这件事唯有公主出手才能摆平宋王妃,不过叫本王困惑的是……此等小事,会引起公主的重视,让人匪夷所思,你究竟是如何说服姑姑的?”
一听平王是问这个,真的没有责怪的意思,何离松了一口气,将那天去找太平公主情形都说了一遍。
李隆基不信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何离说:“就是这么简单,相信公主也是不希望宫中有不平之事。”
也不知道平王是信还是没信,沉默半晌之后,他只是说:“没事了,你退下吧。”
何离恭敬:“是。”
等他走了之后,平王妃从内室里转出来,“他说的这些,三郎信吗?”
平王目光深邃,说道:“太平公主是个爱打抱不平的好人?这话说一百遍本王都不会信。”
平王妃说:“这么说三郎觉得这个何离很有问题?”
平王说:“我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本王只信自己查到的,调查他的人应该也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