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偌大的郡主府内静谧诡异。
仆人横七竖八昏死在各个角落,随处可见鲜粉桃花瓣。
众鬼乍一见这般场景,都有些惊讶,看不明白那桃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若是要找大佬救命,悄无声息潜入便可,何必如此大阵仗?
陆亦休正要寻桃妖与恶鬼踪迹,咻地从角落冒出一只敷座童子,“大人们,有只桃妖往后院最西间跑了,你们是不是要抓他?”木月郡主常年养恶鬼,这府上的敷座童子黑得发亮。那小鬼搓手讨好,“大人们手下留情,莫要抓我。”
因着桃妖迷魂和小鬼指路,众鬼一路飘向后院无比顺利。至一处厢房外,见里面隐隐冒着黑气,便是供养恶鬼之所。
陆亦休将要踏入,却被一道封印弹开了灵体,无形的封印阻隔房间内外。他用法力试着破除,但显然下阵者在陆亦休道行之上。
九尾见状,兰花指一挥,有些傲娇:“小把戏罢了。”
那将封印轻轻松松解开。
没想到此时,屋顶传来桃妖的声音:“你们休想进去扰我大哥清修!”也不见他现身,只有漫天的桃花雨突然而下。桃妖擅长迷幻,那花瓣雨像是金钟罩,带着浓烈的幻术砸向在场每一只鬼。
鬼小白第一时间掏出乾坤袋里的法宝给乐正花避险。许是桃妖与元身斩断羁绊,他的妖术并不像初见那次凶猛。前方九尾乐游连手都没抬,随身佩戴的法器已经自动为他们弹开花瓣,也就陆亦休和一众鬼差花了点力气,举剑对着天空一阵比划,破了桃妖阵法。
乐正花站在最后,看得却清楚,她瞧见一抹黑影趁乱闪进了房间。
赶忙一指:“那桃妖进去了!”
陆亦休听罢,紧随其后,朝着屋内桃妖的残影就是一记金色法术。
那桃妖边躲边跑,晃到某个柜子旁边,扭动柜子上的摆设机关,那柜门打开,冲天的煞气和反胃的恶臭扑面而来。因等待机关所需时间,桃妖被陆亦休淬了法术的剑风扫到几处衣衫,破了皮见了血,发丝也有些凌乱,略显狼狈。
恶鬼正在闭目修炼,他在这处密室几十年,习惯了黑暗。白天,木月是绝不可能打开密室的门,仅是一丝的日光就令他浑身难受。可就是今天,机关突然打开,光线倾泻灌入,恶鬼脑壳轰地炸开了花。
“狗日的……”
还没等他骂娘,闪进来一个东西,他也没看清是个什么东西,反正就有这么个东西窜到他脚边,抱住了他的大腿。只听耳边传来大声呼救:“大哥,救我!”
恶鬼:?
也不给他弄清楚状况的时间,下一瞬,屋内又涌进来一波鬼差。
恶鬼还没适应光线,也不明白情况,浑浑噩噩中踢开抱着他大腿的桃妖,压着浑身的难受,空洞地看向领头者:“哪冒出来这么些不要命的东西?”恶鬼双手起爪,作势就要弄死人。
然后他发现自己大意了,对面这些原来根本不是人啊。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桃妖,满脸疑惑。
桃妖只会一句:“大哥,救我!”
“去你老母的谁是你……”
依旧不等他说完,九尾和乐游走了进来,九尾捏着鼻子打断他的话:“我就说人间恶鬼吃垃圾,真恶心。”
恶鬼抬头朝九尾声音传来的方向瞪去:你礼貌吗?
因着终于开始适应光亮,他看清了最后走进来的乐正花和鬼小白。有一瞬间的震惊,随之而来狂喜又怒骂,最终汇聚成一句:“贱妇!”
乐正花顿了顿,她想着这声音配着这两个字好像是一把时光的利刃,划开了过去的岁月,漏出森森的白骨。她努力辨认了一团模糊的恶鬼,不太确定地从牙缝里喊出那个名字:“赵浪?”
赵浪,那个在皇宫里要拿“精忠报国”匾额砸她的义军将领,那个上滕王府中对她冷嘲热讽的先夫兄弟,那个想要效仿木月郡主她爹,企图从皇帝手里拿义军换异姓王爷的贪婪之人。
乐正花从前以为赵浪只是个命中的过客,跳梁的小丑。
却没有想到,正是这个从前对她也曾照拂的狗男人,送了她一把致命的匕首。
当年因为赵浪无礼冲撞乐正花,裴安在朝堂让此人穿小鞋。政客多是狡猾的狐狸,他们看得出风的方向,腾王爷讨厌的人,京圈自是容不下。
被皇帝贬官的赵浪,在京城处处碰壁,那些得不到权势、喂不饱的野心和扭曲的迁怒,终于在一日爆发。他知道乐正花还有养蜂的习惯,便从黑市花重金寻了一只毒蜂。
那个卖家穿着漆黑的斗篷,隐藏在黑暗中不知模样,他枯槁的手递给赵浪一个罐子,说:“妖蜂至黄泉,采曼珠沙华花粉,其蜂后代染迷幻之毒,蜇人至幻,疯癫而死。”
赵浪欣喜不已,将毒蜂悄悄放入乐正花养蜂的那片花海。
毒蜂没有蛰乐正花,蛰伤了来喊乐正花回家吃饭的乐正遇。
乐正花依然记得那天傍晚,霞光漫天,暖风抚人。
乐正遇渐渐长大了,变成了青葱的少年,裴安带着他视如己出,早已不记小时候要骗他糖的仇。乐正遇有个当大侠的梦,有时路上看中了太贵的宝剑和剑谱又买不起,就抱着裴安大腿叫爹。
他长大得很快乐。
“干娘——!我爹喊你回家吃饭——!”阿遇站在老远的田间小陌上就开始喊。
乐正花笑起来,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准是又看中什么东西想要讹裴安的钱,才叫爹叫得这么大声。
“阿哟。”阿遇又支棱了一声。
“怎么了?”
“有东西叮我,春天就有蚊子了吗?”阿遇身手矫健,直接拍死了那叮人的东西。却不是蚊子,是一只黑色的蜂。
乐正花皱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蜂,直觉生出不好的预感。
阿遇回到王府就开始发高烧,裴安请了御医们均束手无策,御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烧久了就开始说胡话,过了几天甚至半夜起来做了不少危险的事情。裴安又请了许多江湖郎中,有个善毒的郎中看出了点门道。
那郎中说,“妖蜂之毒世间无解,活不过半旬。”
但是……
这世上凡有但是,多不尽人意。
裴安正想捂住那江湖郎中的嘴,话已经被他说出了口:“他毒还未入骨髓,你可以试试换血,一命换一命。”
裴安便道:“本王去牢里抓个死囚!”
耿直郎中摇头:“蜂毒在尾,尾针连心,得是至亲之人的血才行。”
裴安当机立断:“把这郎中送走。”
扭头对乐正花说,“此话不可信。”
乐正花她就信了,她冲裴安一笑,“我果然是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她甚至有些生气,生这天道的气。既然这么不想她好活,那她就去死一死吧。
裴安红着眼睛求她:“那让我来救,阿遇管我叫爹。”
哪里拦得住乐正花,她对裴安说:“裴安,我不想活了,你带着阿遇好好活着,他以后是我儿子,也是你儿子。懂我意思?”
乐正花毅然替阿遇换了血,蜂毒之血在她体内并没有像阿遇那样猖狂,她那几日除了嗜睡甚至没有任何异常。裴安又把那江湖郎中抓了回来,教他看看是不是出现了奇迹。那郎中亦是惊奇不已,直夸乐正花体质特殊。
“但是……”
他又但是了。
裴安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郎中说出但是。“但是夫人气数将尽,她昏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我从不会说错,蜂毒无解。”
最后那一日,裴安离开了半天。阿遇守在乐正花身边,一直哭。这是他快乐的长大过程中最悲痛的时光。然后裴安满身是血的回来,冲进房间带着哭腔疯狂摇乐正花:“我抓到那个害你们的狗东西了,是赵浪,是赵浪那个狗东西。我已经杀了他,杀了他给你们报仇解气。阿花你醒醒啊……”
像个委屈的孩子。
乐正花动了动眼睑,她听到啦,她知道啦。
但是她要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