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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王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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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胡氏起身,姣好的容貌一时扭曲。

    冷哼道:“她倒真会算计。我是她亲婶婶,在林家自家的铺子里拿些东西还不成了?难道我便不是林家的主子了吗!”

    四夫人刘氏嗤嗤笑道:“三嫂,你又不是头一日认识那丫头,也不知是疯魔了还是怎的,小姑娘家家的整日惹得一身铜臭味,整日都在算计,哪里有小姑娘样子。”

    胡氏冷静下来,心里一时极为恼恨,竟叫刘氏这个刻薄的见着了她失态的样子。胡氏尽力维持住自己的情绪,柔弱道:“四弟妹,你也瞧见了,这丫头竟对婶母如此不客气,若是任由她这样下去,只怕王家人要责怪我们这些林家的长辈没有管教好姑娘了。”

    刘氏冷笑道:“可不是,她娘去得早,竟这般没教养。好在马上便要出门子了,也张扬不了几日。到了婆家,谁还由着她这般作乱。”

    胡氏摸着新到的蜀锦,浅笑道:“这料子是真好。”

    锦绣跪在一旁瑟瑟发抖,胡氏面上虽然已经冷静下来,可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才知道,胡氏心中定是极为不喜。

    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可她不甘心,不过是凑趣说了几句闲话,她还年轻,马上就能升上一等丫鬟。她相貌也不错,若是得了胡氏的青睐,说不定还能当上二公子的妾……她只在夜里偷偷想过,但在这一刻,她的想法忽然无比强烈。

    她咬咬牙,下定决心,跪倒在胡氏面前,磕了个头道:“夫人,奴有话要说。”

    元宵刚过,婚期也请好了,定在六月。林见月心中算着日子,那一日也快了。

    摇风居中,她捧着账册,脑中闪过许多事情,便见知礼引着几人过来。为首一人满脸横肉还堆着笑的,是总管林家金银玉器的钱管事,此人倒是招摇,随身挂着金饰玉佩,不知惹来多少人眼红。

    身后跟着的一个衣着朴素却干练的妇人是总管林家布庄和成衣铺的佩香姑姑,她从前是老太太陪嫁的家生子,与二老爷差不多年岁,算是林家很受敬重的老人。

    最后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个子男人是茶楼胡管事,留着一小撮山羊胡,腰还有些佝偻。

    林见月坐在幕后,一个未嫁小姐怎好随意露脸,只好每次议事拉上帷幕。知礼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心里便有了底。

    冷笑道:“真真是好亲戚,亏损自家的生意平白便宜了他人。”

    知礼不做声,像这种议论主子的事她不好说,她没有知书泼辣,但她心里有一本明白账。

    林见月扬声道:“几位管事近日幸苦了,腊月正月正是劳累的时候,元宵已过,还请几位说说这两月的帐是怎么回事。”

    “知礼,给他们看看。”林见月一吩咐,知礼立刻捧着三本账册走到三人面前。

    钱管事油嘴滑舌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愈发见长,笑眯眯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账册哪里会出问题,我老钱可不是那会做假账的人。”

    说着还不屑地瞥了瞥胡管事。

    林见月轻笑:“钱管事莫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例行询问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便见胡管事松了口气,知礼却叫他道:“胡管事。”

    他下意识应了一声,“知礼姑娘可有什么事要吩咐的?”

    知礼道:“胡管事这两月像是忙得很,怎的帐写得这般不清晰。”

    胡管事沉了脸:“知礼姑娘休要胡说,我虽没什么大本事,可帐还是会写的,哪里不清晰了”

    知礼指着正月初三的账单,“这张家的宴听说当日办得颇大,耗资甚巨,怎这数字对不上?”

    胡管事又笑:“知礼姑娘可是不知?张府的夫人是咱家三夫人的亲妹子……”

    知礼正色道:“这又如何?”

    胡管事摸摸他的山羊胡须,“我看知礼姑娘还是年轻,这般亲近的关系怎好收钱,收些人情过去便了了。做生意嘛,有得有失方为长久。”

    林见月直起了身,“胡管事也不必这样说,知礼代表着我的脸面,说知礼年轻不就是在指我么,”她放下账册,“胡管事,我敬您德高望重,为林家办事这么多年也是辛苦。可您难道不知,多少好好的生意便是这么毁了的?”

    胡管事道:“二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张府与咱们林家素来亲近,一顿宴而已,林府也不是耗不起这个钱,再说,也不是没收,这不是付了两百两……”

    话没说完,便见守在外面的知书匆匆走进,脸有急色。

    林见月摆摆手,示意她开口。

    知书知道事态紧急,不是能挑场合的地方,轻声道:“姑娘,王家二郎……去了。”

    林见月匆匆遣散众人,但在走前吩咐知礼收了胡管事的管事牌子,在胡管事幽怨的眼神中离去。

    林府众人早已收到消息,王家二郎刚定亲月余便病故,林见月的名声多少都会有损些许。

    闺阁女子,最重要的不就是名声么?

    林见月处理好事务后,便闭门不出,听说伤心过度在床上都起不了身。林守业心疼了十几年的女儿,一时也顾不上从前因为婚事闹出的不愉快,当即从翰林院赶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守在林见月的院外。

    林璐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幅惨状。

    知书道:“老爷,您也知道姑娘的脾气,姑娘最是执拗,此事对咱们姑娘来说打击太大,您就先回去,让姑娘自己想明白吧。”

    林璐见状立刻附和,“对,二叔,您这样也不是办法,侄女一定想办法哄好姐姐,姐姐还未嫁,那王家二郎也是实打实病了二十年的,病故了也不稀奇,不会连累到二姐姐的。”

    “住嘴,你懂什么。”

    林珏忙拉住林璐,他是林家大房的长子,也是林璐的亲哥哥,眼见妹妹说话不中听,连忙制止。

    抱拳道:“二叔,三妹妹天真,您莫要与她计较。但她说的话也在理,此时伤心不是办法,还是要赶紧想想如何保全二妹妹的名声要紧。”

    林守业眼见女儿紧紧锁着院门,定是伤心欲绝,自己先前还因为这件事与女儿闹脾气,一时后悔,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听了林珏的话,随他回了外院。

    林珏走前还用眼神示意林璐,林璐道:“二叔放心,侄女会好好劝二姐姐的。”

    待二人离去,知礼开了院门请三姑娘进去。

    林璐原想二姐姐为王家二郎能做到忤逆父亲以死相逼的地步,现在应是伤心到食不下咽的。可当她走进屋子才发现林见月正端着核桃酪一口口吃着,眉头虽皱着,神色凄婉,但总显得……有些假。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相处久了出来的直觉,林璐一眼就能看出来姐姐其实心里还算轻松。

    她看得出来,二姐姐这种人,真开心的时候就算不笑,也会开心到眉眼中。

    今日居然不看账本不玩玉器,安安静静吃着酪,装模作样皱着脸?

    王家二郎尸骨未寒,怎么……

    林见月见到她,“强撑着”笑了笑道:“怎么了,脸皱成这样,都不好看了。”

    林璐战战兢兢,“二姐姐,你这是……”

    林见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核桃酪,“你看我,真是。忍冬,快给三姑娘也端一碗来。”又看着林璐道:“江南来的厨子,就我院里小厨房有,还不快尝尝,听说是宫里贵妃娘娘都爱吃的呢。”

    “二姐姐,你不伤心?”

    林璐一脸不可置信。没订婚前在家虚虚闹了有两月,最终说动她以死相逼才让二叔松口。当初让她帮忙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好妹妹,你帮帮姐姐。姐姐心悦王郎,非他不嫁,若是妹妹不帮我,姐姐就一脖子吊了去!可怜我与王郎这对苦命鸳鸯……”

    林见月这才反应过来,面对的林璐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亲堂妹,一眼便能看出来自己是否作假,找补道:“是姐姐伤心太过,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心绪复杂才至此。”

    她刻意搂着林璐,将脑袋放在林璐小小的肩上,用最小幅度不惊动林璐的力度揉揉眼,眼眶微红,将精致的发髻解了下来,这才道:“三妹妹,姐姐真是……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了……王郎去了,姐姐恨不得也跟着,跟着……”

    “姐姐!”林璐一时无措,“姐姐别瞎说,以后的日子还长,还会有更好的人的!娘说了,一定给姐姐找个更好的!”

    林见月背着林璐不服气哼哼几声,可她也不知是否该对林璐坦白,本想一直糊弄下去,哪知心愿实现竟是这般开心,一时忘形,才让林璐看破了,果然演技不如从前。

    可林璐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小孩,“姐姐如此伤心,为何妆都没哭花呢?从前大姐夫惹了大姐姐生气,大姐姐每次都将妆哭花,像小猫脸。”

    林见月道:“妹妹有所不知,姐姐正是伤心到极处了,你可知这天人永隔,此生不复相见之苦有多么令人痛心?我多么想与王郎共度一生,奈何上天不仁,王郎年纪轻轻便与世长辞……姐姐伤心难以自抑,才哭不出来。”

    林见月语重心长地拍拍林璐的肩膀,“等你有了心爱之人,便懂了。”

    “这样吗……”林璐懵懂,知书知礼在一旁偷笑被林见月狠狠瞪了回去。

    “三妹妹可知道要如何说了?”

    林璐不解:“什么?”

    林见月叹气道:“妹妹一定要告诉父亲和大伯父他们,就说二姐姐伤心欲绝下不来床不愿见人,懂了吗?替姐姐多安慰安慰父亲,实在是姐姐不孝,惹了父亲伤心……”

    “……知道了。”林璐迟疑道,她还小,实在不知该如何行事,不过听姐姐的准没错。

    林璐离开后,林见月幽幽道:“欺骗小姑娘真是有罪恶感。”

    知书道:“既然如此,您又何必瞒着三姑娘,三姑娘算是您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林见月摇摇头,“算了,她还小。”

    知礼端来一盘玫瑰饼,“姑娘心愿将了,奴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林见月拿了一块,豪爽道。

    “从前姑娘说起,我只觉得姑娘冒险。主动去嫁一个病秧子,让自己背上克夫的名头有什么好?姑娘日后……真下定决心不嫁人了么?王家二郎打从娘胎里便病弱的身子拖了这些年,姑娘怎么笃定就在这些时日便……”知礼说完也觉得不妥,见林见月渐渐冷了脸色,直接跪地俯身,“姑娘莫要生气……”

    “无妨。”林见月似有疲累,闭了闭眼,沉声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去躺躺。”

    知书瞪着知礼,拉着她出了屋子,才低声道:“你何苦问这些,姑娘有吩咐咱们做事便罢了,何苦惹得姑娘不高兴。”

    知礼嘟囔着:“你难道不好奇吗,这么多年姑娘做什么事都能成,有许多事……仿佛是有预料般。”

    知书横着眼,“说话愈发没遮掩了,这话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哪里会有预料,姑娘聪明罢了。这些话以后可不能胡说。”

    知礼缩了脖子,低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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