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男女朋友
化妆间很破，镜子上面全是短毛白灰，盛烟用湿巾慢慢擦。大花旦把她推开，扒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老了，全是皱纹，很正常。她都六十一岁了，没长老年斑就该谢天谢地了。
“我这脸哪能演小姑娘呀？”大花旦说，“超过四十，脸就老态了，不打针，皮肤就垂。再生个孩子，状态就更差。演十六岁，我要被骂，人家要讲我为老不尊、讲我不要脸！”
盛烟当然知道这些，她就是跟大花旦开玩笑的。她也知道大花旦喜欢武曌，想演武曌。
武曌性巧慧，多权术。大花旦不聪明，就想演个聪明人。盛烟却想当聪明人。
唐初儒学衰敝，佛道是主流，太宗时一度提倡道教，武氏当权，就重兴自己喜欢的佛法。
当皇帝真好呀。
以前教她演戏，大花旦就提着港普踱步念词，念什么词，念“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抑扬顿挫。
大花旦想演皇帝武曌，但没人找她演，她就只能演老太妃。
盛烟要是找她演少年武媚，她还不乐意。她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什么年纪就演什么角色，她也这么教盛烟，教她演戏要脚踏实地。
盛烟听完就去找小外孙方固远聊天。
方固远回话一点也不积极，十分敷衍她。
盛烟上网查方固远，只搜出他半年前和女伴分手了。又查启元集团，论坛里讲启元的一个董事跳了楼，再查，网上都说是一个海归cfo逼的，还有人心疼长了一张俊脸的方固远。
盛烟就笑，笑这小外孙狠，心里也更清楚方固远的本性了。
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
cfo做坏人，他是好人。
不聪明的员工还要嘀咕他倒霉，下属给他添了麻烦。
盛烟也不心疼被他拿到明面上的cfo，心疼做什么，人家工资高得很。
她给方固远拍深城的月亮。
十七的月亮缺了一块，盛烟说这像被人咬了一口的烧饼。
月亮是雅，烧饼是俗；月亮像烧饼，有点雅俗共赏的意思。
方固远就笑，心下一动，给她打了视频。
对方没接，她说在剧组，不能接。
不能接，不是推词就是想接的意思。
方固远第二天早上给她点了外卖，一盒泡芙，才四十块，他这辈子送女伴最便宜的礼物。
晚上就看盛烟微博，看她说有人外卖送错了，泡芙送到她这了。她又怕泡芙掺了药，不敢吃。
方固远心情瞬时就好了，给她发微信，说要去深城旅游，问盛烟想不想做一回地主。
做地主要给狗男人花钱，盛烟才不乐意。
但狗男人要是有钱，那就另说。今天花的钱，明天要加倍还给她的。
深城可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估计是这小外孙见色起意，中美人计了。盛烟才不管他什么时候中的计，只知道自己要换计策了。
她说好，你来长青师范大学接我。
方固远问她：“在那拍戏？”
“不是，我住宿舍呢。”
方固远懂了，盛烟还没毕业，长青师范大学的学生，心里又痒了，想笑。他对盛烟的期待值很低，本来猜她本科学历都没有。
盛烟要知道他心里一想到她就痒，一定叫他上医院拍片，别是心脏有问题。
方固远是二十号来的，盛烟为了他特地穿了素。衣服要素，口红要斩男色，到时候方固远一看，多励志一灰姑娘。
她蹲大门口喝牛奶，短款白羽绒服，短裙，配光腿神器。方固远把车窗按下，离老远拍她丑照。
然后发给她，“女明星黑历史”，配图二张。
盛烟起身朝他走，腿又细又长。她不说话的时候是真好看。
盛烟扒车窗问他：“怎么开车？”
方固远觉得她没见识，能坐头等舱的人在非常居城市买房买车不是很正常？他憋笑说没买到机票。
“那你从沪城高速开过来的啊？开了一晚上吧。”小姑娘打量他一遍，问道：“那你现在不睡觉啊？要不我带你开间房，你去睡觉算了，明天再玩。”
开房，是暧昧；开房叫男人自己睡觉，是真的好玩。
方固远说不困，他要玩。
盛烟带他玩什么，深城没的玩。找个地方停了车，扫码交了十五块停车费，盛烟带他上学校后面的小吃街。
小吃街又破又烂，盛烟自己平时都不乐意来。
她对方固远还算是好了，到现在一分钱没骗，还给他花钱。唐浩那她骗走了好几十万。
男人穿西装是真的要看场合的。穿西装走在这种小吃街，方固远像卖房的销售。
盛烟拍他背影，把他做成了表情包：“先生小姐买房吗？”然后发给方固远。
这个女孩是真的有意思。
方固远想拉她手，盛烟给他拉了，拉一会就挣开，跑了。方固远看她耳朵都红了，凑上去问她话：“长青师范的学生英语也不好啊？”
“以前忙着谈恋爱，英语全忘完了。四级就没过。”盛烟给他泼冷水。
“那也不能给母校抹黑啊。”方固远笑她。
“教育部改革了，现在大学都不要求四级过了。”盛烟装傻，佯装恼羞成怒，威胁他：“我说我大学不好，是谦词，就和人家叫自己儿子犬子一样，懂不懂？”
方固远不懂，国外都讲究人要自信，跟她开玩笑：“女明星你对我态度好点，不然把你黑照发网上，毁你形象。”
女明星形象要好，不能有大黑点，不然商业价值不行，就没人找你代言，风险太大了。
但蹲马路喝牛奶绝对不算黑点。盛烟不怕他，也知道他在逗自己玩，就凑近他给他看自己p的图。
意思扯平了，咱俩都有彼此黑照，跳过这个话题。
盛烟请他吃十三块钱的烤鱼饭，鱼肉没一点，味道也差，全是香精味。
方固远几乎没沾嘴，跟她开玩笑：“女明星进娱乐圈，家里不支持？没钱了？就请我吃这？”
“家里支持，但是穷，没钱。我现在一块钱掰成两块钱用。你不想吃就别吃。”
不是小煤老板的女儿，方固远不说话了，知道自己猜错了。
盛烟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屁，淡淡笑了笑，“怎么第一次碰到在头等舱，以为我是富二代？”
方固远还真这么想的，不过是把她当自己不成器、家里也不成器的暴发户之女。
“我之前是被人包养。”
方固远不笑了。
盛烟也不吃鱼了，“他三十一，我二十，他追我，他说我好看，他喜欢我，天天送花，早安晚安。我就喜欢他了。我搬出去跟他住一块，大别墅，银行卡随便刷。一吵架他就哄我，说他错了。他说要跟我结婚，我在一件风衣口袋里看到了钻石戒指。我以为是送给我的。
“我戴着钻石戒指，准备了烛光晚餐，坐在位子上，等他给我求婚，像个女王。
“其实他有未婚妻，他不告诉我，他说他单身。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也不算分手，他觉得是他包养了我。”
盛烟淡淡讲，觉得他一定快被自己感动死了。太感人了，二十一世纪到哪找她这种只要男人爱她的大美女呀！
醍醐灌顶。
方固远都懂了，是真以为自己在跟人谈恋爱，也是真没钱。
谈恋爱就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分手就清空朋友圈。
不体面，小姑娘的做派。
他笑了笑，逗盛烟：“要不你做我女朋友？”
“配不上，你哈佛毕业、会英法双语；我长青师范、四级没过。”
长青师范的风吹不到哈佛，太远了。
但谈恋爱，其实没什么配不上，又不是结婚。
二十来岁，谈恋爱，想的不是你有钱，你年纪大，想的是你学历太高。喜欢你，对你有好感，却不敢在一起。
到底被小三过，算是聪明了一点。
“我教你英语，包你过四级。”方固远说。
“我快毕业了，大学毕业就不能考四级了。”
“女明星以后要去好莱坞，不会英语不行。你找外教，按小时收你钱，我教你英语不收钱。”
盛烟看他一眼，忽然正色问他：“你结婚了吗？”
“没结。”
“没有未婚妻？没有女朋友？”
“都没有。”
“你几岁？”
“二十六。”
盛烟看他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揶揄他：“你长得有点成熟。”
方固远是真没良心。
她刚跟方固远讲了自己的悲惨经历，下一秒他就和自己告白。
不和她说他的情况和家庭，也不问她家具体什么情况，这是不打算和她长长久久。他可不是大学生了。
大学生谈恋爱才不问家境。
这种人谈恋爱就是玩。
今天三十六岁老男人想跟她玩了。
没关系，盛烟不在意。
心中无男人，下手快准狠。趁他爱，骗他钱。
正合她意。
盛烟矜持笑：“你能和我结婚吗？”
方固远想不能，盛烟不会是一个完美的妻子。
心里想不能，嘴上说：“我是奔着结婚去谈恋爱。”
盛烟看他像个屁。是“奔着结婚去”，不是“我会和你结婚的”。
连个善意的谎言也不给她。
谈恋爱，谈着谈着，觉得不合适，就不奔结婚去了。随时都可以和她分手。
鳖孙。
盛烟装听不懂，装傻女人，把手搭方固远手背，“明天早上八点来接我，你说好了教我英语。”
方固远看她手，骨肉匀称，纤细白嫩，想，好莱坞魅力还真大。
二十来岁也是真好骗，说什么信什么。
“明天记得带男朋友吃点好的。”
“我没钱，但我爱你。”盛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