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殿前失仪公主心寒月下诉情少侠面热
公主府。
回来以后,玉不凡深深吐纳一番:“那酒楼的薰香熏得人头昏,还是府中舒适。”
长乐摘了帏帽面纱,也大口吐气,挪到她惯常爱坐的秋千上,不动弹了:“千金难买的龙涎香竟被你这般嫌弃,多叫四哥伤心。”
玉不凡道:“他伤不伤心与我何干?”
二人对视一眼,不由齐齐发笑。
少侠撩袍落座,从怀里掏出一堆金元宝来:“喏,你四哥给的。”
公主学他:“啧,真奢。”
正在二人谈笑间,翠花急匆匆跑了进来:“殿下,殿下!”
翠花刹不住车,险些撞树,被玉不凡一把揪住后领,笑道:“你有哪一日是不冒失的么?”
翠花没空回话,向着公主严肃禀告:“宫里来人了。”
长乐的笑容立刻消失殆尽。
玉不凡看她面色不对,也正了神色,放下翠花问道:“怎么了?莫非是揍了二皇子,上面来问罪?”
长乐心里算了算日子,摇头道:“不是他,但……到底如何,一去便知。”
玉不凡作势要跟,却被长乐拦下:“宫里不比别地,我再如何任性,在那位面前也不敢扯谎,不凡哥哥在家安心等我,有翠花陪我便是。”
少侠眉宇有几分担忧,然而他知道长乐的主意轻易不会改,只好道:“必要时,我也可以闯一闯皇宫。”
长乐的坏心情好了一些:“我去皇宫如同回家,怎么你说得好似龙潭虎穴。”
“你这神色,一看就不是高兴的样子。”
长乐公主星子明眸弯起,笑道:“那我早去早回。”
公主府外站着一绿袍宦官,面白唇红,肤如凝脂,肘间搭着一柄雪白拂尘,见她出来便躬身行礼:“咱家请殿下入宫。”说罢就要迎她进马车。
长乐搭着翠花,瞧也不瞧他,自顾自进去了。
公主每每入宫都是这副模样,曹公公早就习以为常,招呼了一下就上车驾马。
骏马飞驰,将人一路送进清河殿前。
“阿初,孤若不差人请你,你就想不起进宫来看孤吧。”皇帝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上,看长乐进门,又喜又酸,忍不住阴阳怪气了句。
长乐从锦绣鹏程回府后没歇一会就被送进宫里,一身素净衣衫没来得及换,在路上憋出苍白脸色,神色恹恹地回:“陛下对我的关心总是这样及时。”
“若非老二来告状,孤还不知今日你去了老四的酒楼。“皇帝淡淡一笑,眼含慈爱,如同一个亲切至极的长辈。”你新收的护卫功夫不错,孤给他个御前侍卫的官职可好?“
长乐倏然抬头,一道利芒在她眼中匆忙闪过,恰似小兽护食一般,嘴上却道:“好啊,谢陛下的恩典,你若还喜欢谁,统统都要去罢了。”
见她这般情状,皇帝也不好将她逼得太急,软了心肠道:“孤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不喜欢便罢了,只是你年纪尚小,那男子已然十七八,日常行事还是要避讳,毕竟……”
长乐冷着一张俏脸:“……我身边难道不能有护卫么?”
“孤自然放心你,”皇帝离开桌案,在她身边坐下,宛如疼爱女儿的父亲一般,语带怀恋:“不知不觉,你就从一个小人儿长成如今这样明丽的样子了,再过几日,竟要及笄了。时间过得确实快呀……孤还记得当初带你母妃回宫的时候,你瘦瘦小小的窝在她怀里,像只小猫一般。”
他说话的神情是那样温柔,好像长乐是他最珍爱的女儿。
长乐面无表情地听着皇帝忆往昔。
“……彼时我便想,你是孤的掌上明珠,将来要有天下最尊贵的身份,配天下地位最高的人。”皇帝笑了笑,他铺垫了那么多话,只为了说出这最后一句话来。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句话,长乐大震,她不可置信地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仍待微笑的皇帝:“您说什么?”
皇帝眼中浮现不容抗拒的意味,笑道:“阿初,这几年是孤忽视了你,早知不该任由你的母亲把你带回王府,让你如今这样谨小慎微,你是她的孩子,就该活得张扬放肆。你母妃去世前说过,孤要补偿你。“
“孤补个你一个皇后之位可好?“他定定看着长乐,“孤这么多的儿子,你喜欢谁,孤就让谁当太子?”
此话有如惊雷,炸得长乐再也站不住,她当然不肯答应这荒唐事,立刻跪伏在地。
“此事关乎江山社稷,陛下三思。”
皇帝温柔神色不改:“孤亏欠你们母女良多,思来想去唯有此法才是最好的补偿。你也快到及笄的日子,这几日先和那些臭小子相处一番,等及笄典礼过了,先订一个,若是不喜欢了,再换一个。“
放屁!长乐跪在地上,心中忍不住爆出粗鄙之言,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天子,她一定会狠狠打他几个响亮的耳光。
皇帝难道是真的关爱自己?若是他真心关爱自己,这些年来不会任由自己龟缩府中不出;若是他要诚心补偿,更不会说出这样草率的话来。
皇室中人最是凉薄,这位伯父老谋深算,长乐忽觉悲哀,原来她要被当作夺嫡的棋子。
她冷冷一笑,不等皇帝让她平身,便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灰,凄楚一笑:“陛下难道忘了,您当年答应过母亲,我的婚事全凭自己做主。“
“自然要你自己做主了,我看你应当不喜欢老二,有些事他便没有资格。”皇帝自觉贴心,热情地如同月老,细数其他儿子的优点,为长乐牵线搭桥:“……老四如何,你今日去看了老四弄的酒楼,可否喜欢……“
慕梓初冷眼旁观:“我若一个都不喜欢呢?”
皇帝不咸不淡地说:“他们当然要各凭本事来讨你的欢心。”
慕梓初四肢百骸皆在一瞬发寒,热血倒灌心里,寸寸成冰,她眼神覆霜,略带嘲意地开口:“薄情作深情,长乐难再乐,多谢陛下恩典。”
残月高悬,凉风阵阵。
公主府的莲池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将那水中月搅弄得更为破碎。
玉不凡蹙眉问道:“她从宫里回来后,便一直在这里扔石子?“
翠花急得快哭了:“殿下在宫里一定受了大委屈,以前她被王爷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时,也会如此!“
玉不凡可由不得她发怔,剑鞘飞出,与她投掷的石块相撞,二者应声而落。
“你来了。”
慕梓初神色一凛,茫然双眸扫向玉不凡,终于清明,低声问道“回府没见着你,去哪儿了?”
“我去找那位说书先生了,你不是想看《江湖传奇录》么?”玉不凡掏出薄薄两本书册,“我给你要来了。”
慕梓初上前接过,好奇地翻了几页,露出一个难看的笑:“甚好,多谢。”
她将话本放在桌案上,又立在莲池边,她虽面无表情,但却萦绕着无限哀愁。
玉不凡凑了过去,低头看她,伸手将她眉宇之间的浅浅沟壑细致地抹平,英俊少侠神色温柔,极为珍视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滴:“谁欺负了你,我去给你报仇。”
被他如此注视,慕梓初突然发觉那些惹恼自己的情绪飘然远离,不知何时心头住进了只兔子,砰砰跳个不休,玉不凡离自己这般近,又仿佛在极远天边,她已然不是自己了。
“咳咳。”翠花极其没有眼力见,见二人眼神缠绵,毫不留情地出声提醒。
慕梓初被“当头棒喝”,从迷蒙之中挣脱出来,往后退了一步,香腮绯红,不自在地“咳”了声:“说什么胡话,你还想弑君不成?”
玉不凡亦是通红一张脸,听她这么一说,梗了一下道:“我是杀不了皇帝,但我可以带你逃去江湖?天高皇帝远,他再厉害,找不到你也没办法。”
“世界上难道还有皇帝找不到的地方。”
“即便他是皇帝,他也还是一个人,他也总会有找不到的人。”
小公主终于被他逗笑,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你说的不错,他再厉害,也会有办不成的事。”
玉不凡道:“你笑起来的时候,才是最好看的时候。“
他说得非常真诚,也正因为这份真诚,才能让小公主红了脸。
“江湖人的胆子难道都是这么大?你可知发生了何事,就随意做这样的承诺?”
“我既然能做承诺,必然就会守信。”玉不凡无意探寻她的伤心事,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此时此刻,他的少年侠气完全展露,更显得他高大靠谱,“再说,你本不就向往江湖么?若是你想,明日我们便走。”
“咳咳咳!”翠花再次发声。
慕梓初欣喜他不探问自己的体贴,但她自己也另有打算:“太快了些,那及笄大典我是非要参加的,有一件事我还没办,等那件事办成了,我就跟你走。说起来,我们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好!”玉不凡想起师姐的嘱托,当初要他护卫公主他还有些别扭,如今已是心甘情愿要保护她,不是保护主人,而是保护一个女人,“等你办完了事,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办我的事。”
慕梓初笑意盈盈:“正是,总不能辜负了四哥那么多的金子。”
玉不凡道“其实今日我和慕云启相见,他……”
慕梓初轻轻遮住他的嘴,温柔道:“这样隐秘的事,你不必和我说……”
“咳咳咳咳!”眼见这对小儿女郎有情妾有意,一张薄薄的窗户纸摇摇欲坠,翠花用力捶胸。
玉不凡握拳:……
慕梓初:“翠花,有病快去治。“
忍这煞风景的丫鬟许久了!
被嫌弃的翠花顽强不倒,痛心疾首:“殿下,您自小娇生惯养,怎能被这江湖登徒子哄几句就昏了头,这般多的话本白看了吗?!”
慕梓初耳旁风一吹,什么也听不见,正了正神色:“还有三日,就是及笄盛典,不凡哥哥,这几日你莫要再做女装扮相了?”
听公主谈要事的模样,翠花停止假哭,狠狠瞪了一眼玉不凡,乖顺地退场。
玉不凡拧起两道剑眉:“为何?”
“怎的,你还扮上瘾了?”
“那皇帝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慕梓初没打算瞒他,笑道:“有人要送我皇后尊位,连大虞未来皇帝谁来做都任我挑选,这样的恩典,你说是不是莫大的荣耀?“
玉不凡瞪大双眼,险些脚下打滑:“这……这……”
他“这”了半天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慕梓初冷冷一笑:“我怕死得太早,享乐不够,”她声音一顿,三秒后,略带羞涩之意,小声地说:“不如早早养个英俊的面首……”
她双眸暗含情意,飞快地瞥了一眼玉不凡,又看回掩在莲池中的弦月:“就是委屈你要担一个坏名声?”
委屈吗?
某个少侠露出个略带傻气的笑。
这算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