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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举头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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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砖瓦盖成的老院外,薛晓蔓叩响木头门。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长胡子男人探出头来。

    “你找谁?”

    “先生您好,我姓薛,前几天跟孙先生约好了的。”

    长胡子男人听闻便把门大打开:“进来吧。”

    薛晓蔓跟着男人穿过庭院走进了里屋。

    “你先在这等等吧,现在有一位苦主在孙先生那儿呢。”

    “好的好的,您忙您的,我在这等就是了。”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长胡子男人终于来请薛晓蔓。

    “您这边请。”

    薛晓蔓跟着男人走进了偏院的一个房间。

    昏暗的室内烛火晃动,浓烈的香火味儿堆积在狭小的空间里,薛晓蔓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房顶上用绳子织满了网,上面挂着许多像钱币一样的东西,开门的时候风吹进来,吹动悬挂着的钱币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这声音感觉密密麻麻的,薛晓蔓不由得抖了抖。

    她抬眼去看,看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男人背对着她,正站在供台前。

    “孙先生。”

    男人转过身来,直接问到:“你来是为何事?”

    薛晓蔓忙从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孙业泰。

    “我丈夫生病了,医院说治不好,我就想着看您能不能帮帮我。”

    孙业泰翻开手里的诊断报告看了看,便随意地扔在了桌上。

    他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开口。

    “心诚则灵。”

    “明白,明白。”

    薛晓蔓忙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走上前放在了孙业泰面前的桌上。

    孙业泰打开红包,用手指捻了捻里面的钞票,勾了下嘴角,然后抬眼看着薛晓蔓。

    “很好。”

    说罢,孙业泰递给了薛晓蔓五支香,示意她上前奉香。

    香被点燃,升腾起来的烟像小蛇一样,吐着信子蜿蜒着爬向那座无名神像的眼睛。

    孙业泰跟那神像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两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薛晓蔓,像是看着猎物一般。

    絮絮的念诵声从背后传来,薛晓蔓感觉那声音直戳她的脊梁骨。

    将香拱上后,薛晓蔓转身看向孙业泰。

    “先生”

    “你丈夫的病出在肺上,要想好起来就必须要清理干净本不该在肺里的脏东西。”

    孙业泰递给薛晓蔓一个用旧报纸包起来的小包裹。

    “里面的东西,要进到肺里,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薛晓蔓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包东西,她用劲地点了点头。

    “知道,知道。”

    “里面的东西用完了以后,找个能看见月亮的地方把里面的红纸烧掉就行了。”

    薛晓蔓像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真的太谢谢您了,谢谢您肯救我丈夫。”

    孙业泰只淡淡地眨了下眼睛:“回见。”

    等到薛晓蔓离开,孙业泰便从小屋出来,走进了正院里的祠堂。

    祠堂里,香火正旺,孙业泰凝望着眼前整面墙的牌位。

    这个时候,长胡子男人悻悻地走到孙业泰身旁,他张嘴想说什么,但犹豫再三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孙业泰看着男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说:“想说什么就说。”

    “先生,刚那女的才给那么点钱,您就把东西给她啊?”

    “东西给了她,以后的钱不就越来越多吗。”

    孙业泰把牌位前燃尽的香烛从香炉里拿出来,随手递给了长胡子男人。

    长胡子男人恭敬地接过:“那她要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怎么办。”

    “她会的,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男人痛苦至死。”

    太阳西落,孙业泰脸上的阴翳变得更深了。

    时间一晃快半个月过去了,王强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没来过余生安的茶馆。倒是萧泽一,来得挺勤的,每次来了就点壶茶,坐个半小时就走了。

    茶馆里,余生安趴在后厨的小窗口,叮了声手边的铃:“铁观音呢铁观音呢,客人等好一会儿了。”

    江榆用背抵开后厨的门,两手端着茶盘走了出来。

    “来了来了。”

    “哎哟,辛苦我们江老板亲自下场服务了。”

    “哎哟,客气了余老板。”

    “是窗边那桌客人的哦。”

    “知道了余老板,我这就去亲自服务服务。”

    “贫得你。”

    余生安笑了笑,她看着店里,虽然客人一直只多不少,但是有路城和江榆在,她自己倒成了最闲的那一个人了。

    她走下楼,站在批发市场门口,点燃了一支烟。

    这个小城市哪里都感觉冷冷清清的,除了这里。一年到头都有五颜六色的摊铺,就像张灯结彩一样热闹喜庆,路边的小吃摊也好像永远都冒着腾腾的热气。

    余生安喜欢热闹,所以才把店开在了这里。

    她抖了抖烟灰,抬眼时,看见对面摊铺前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萧泽一在看着她傻笑。

    余生安挑了挑眉毛,看着对面的男人。

    每次他来店里余生安都会送他一盘他喜欢的板栗饼,送出去的板栗饼都够开个店了,但是那位也没跟自己说过他的名字是什么。

    “养不熟的狼崽子。”

    余生安扔掉手上的烟,朝对面勾了勾手。

    对面的人摇摇尾巴,便直冲冲地朝这边跑来了。

    “老板,我们又见面啦。”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嗯?”

    “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那天晚上从余生安的店里出来,路城突然意识到自己最近一直在安安的店里帮忙,好长时间没跟外公上山去了。

    路城心想,还是得上山去帮外公照顾一下灵树那边。

    于是第二天一早路城便随着陈立平上了山。

    刚踏进寺里,就听见从大殿里传来的吵闹声。

    听僧人说寺里闹起来了,智祥法师便从灵树那边匆匆赶往大殿。

    大殿内,一个妇人瘫坐在佛像前痛哭。陈立平和路城还有几位在寺里卖香烛的老人围在她旁边,想要去扶她起来,却被她连打带骂地轰走了。

    眼看着大殿内外的人越聚越多,妇人却毫不在意,只自顾自地叫骂。

    “什么神!什么佛!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她指着高堂正中的佛像,流着眼泪,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天天都来这山上啊,我天天来给你上香!我每天”妇人一时哽咽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只求只求你能护我姑娘长命百岁啊。”她用尽全力却也只能从嗓子里挤出一点点微弱的声音。

    “她活了这么多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等到好心脏了,她却没了”

    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妇人感觉有人从她背后走来,挡住了门外进来的照在她身上的阳光。

    她转头去看,一袭僧袍的智祥法师站在她的面前。

    逆着光,妇人眼里的泪水更是模糊,模糊到她已经看不清智祥法师的脸了。

    扑通一声,她跪倒在僧人脚下。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智祥法师没有立刻回答妇人的话,他双手合十,欠身朝大殿内的佛像微鞠一躬。

    路城紧张地看着智祥法师,她不知道智祥法师会怎么应对。

    智祥法师却始终沉默着。

    半晌,等到妇人不再声嘶力竭了,智祥法师的目光才慢慢移到妇人的身上。

    “神佛确实能医人”

    智祥法师把地上的妇人扶起来。

    “举头三尺的神佛,医人念。”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到。

    然后他又指了指妇人和自己。

    “而同你我一般的神佛,治人身。”

    听懂了法师的话,妇人的眼泪再次决堤。

    “神迹已经在您女儿的身上发生过了,不是因为坐在这里的佛像,而是因为治病救人的医生。老衲相信,您的女儿也一定很感念多得来的几年生命,能再多陪伴您几年。”

    路城站在旁边听着,竟也红了眼眶。

    是啊,已逝的人再也不会感到痛苦,而活着的人却往往把这份死亡的重量强加给了自己,至此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妇人不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留着眼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家徒四壁的人世间,苟且求生的人世间,粗鄙昏暗的人世间。凡人却前仆后继,踏入这布满蛛网的生活,却也能发出超越善恶的光亮,照亮尘埃。

    路城望向屋外的天空,若举头三尺真有神明,请看一眼我们这些微贱的生命吧,哪怕终是万劫难逃,也请给我们留下生的希望。

    后来,妇人女儿的骨灰被洒进了那条大江里,沉默的灵魂终得以在途径山川湖海的浪花中获得永生的自由。

    灵树下,路城摸着这棵老树粗糙的树干,她又想起了那场梦。

    灵树上挂满的红绳,承载了无数的祈求,但是从小到大,路城却从来没有向灵树求过什么,她不信命运里有什么会因此而改变。

    信仰会崩塌也会重建,但是路城觉得,信仰自己,永远不会出错。

    所以如果那个梦真的有变成现实的那一天,她也能阻止这一切的。

    她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江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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