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智夺吸血鬼
男人姓常，城里字画铺的老板，生意不大不小，为人狡猾，的确也配得上“无奸不商”这四个字。不过一向善于逢迎拍马，也会钻空子，运气也算不错，所以经商多年来并没有惹过什么事。
千寻嘉走向常老板，却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看。台子周围实在围了太多人，从楚湘王的角度也无法确定千寻嘉的目光所在，只得向前走了几步，熟料只是一个走神，被忙碌走过的人撞了一下，再抬起头的时候千寻嘉便钻入人群不见踪影了。
这还得多亏她下车前换的那一套蓝色的布衣，加上一块碎花头巾，再把“生人勿近”的高冷表情改成好奇混合着无知，神秘圣洁的离恨宫修行者，一眨眼的功夫就蜕变成村姑一枚。
相似的人太多了，连和她一路走过来的楚湘王一时间也无法将她找出来。这样对比着，楚湘王已经刻意改换的低调就显得不伦不类了。他打量着自己的绸缎衣裳，以及改变不掉的不喜与人亲近的气息，无奈地摇了摇头。
已经成功混入人群的千寻嘉却没有走到常老板身边，在隔着几个人的地方站住了脚步。她站的地方视角极好，既能够看清楚台子上的吸血鬼，又能够听到几位富商以及常老板的对话，更能看到她捕捉到的另外一个人的全部动向。
在人群外围，她左后方相隔几个人的地方站着一个面容清丽的妇人，三十岁左右的模样，除了头上的金簪之外，其他装扮跟千寻嘉相似。千寻嘉会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脸上那份很努力隐藏却时不时暴露出来的焦灼和无助，跟旁边的普通看看客一对比，只要是用心注意她的，就一定能看出来的。
千寻嘉假装环顾四周若无其事地偷瞄她的举动，耳边听着常老板和几位富商的对话——
富商甲：“不是说要赶上正午的时候开始吗？这晌午眼看着就要过了，怎么还不把吸血鬼身上的黑布扯下来？”
边上坐着的常老板忙欠身赔笑回话：“钱大老板稍安勿躁，选在正午时候是因为吸血鬼怕光，正午的阳光最强，保证让他无处遁形。不过谁也没想到今天忽然变天，到现在太阳还没昨天的好。稍等片刻，稍等片刻，您看云正散着呢，马上就要好了。”
富商甲不满黑脸：“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看好日子再请我们来？害我们白白等了一上午……”
白白等了几个时辰还没开始，富商甲满腹怨言，刚说了两句，见比他年长的前辈看过来，只好讷讷闭嘴。狠狠剜了常老板一眼，作罢。却吓得常老板满头汗水。
千寻嘉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睛却看着之前的那位妇人，见她垂目细听这边的对话，听完之后脸上闪过不安，同时往台子上深深看了一眼。
连着十几天的晴天后，今天早上就开始阴晴不定，半死不活地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后开始下小雨，又一个时辰后雨停了，又开始阴晴不定，一上午就这么反反复复，太阳就是不肯正式露脸。这让准备了好多天的处决吸血鬼的仪式被阻隔，后面一系列事情继续不下去。
大家的兴头便被渐渐减下去了，不复最初的兴高采烈。千寻嘉抬头看若隐若现的太阳，感叹：这样一番折腾，是对人们耐心的考验呢，还是给这个所谓的吸血鬼争取一线生机呢。
她正想着，忽听常老板的低语：“好了，差不多了。”
那声音极小，几乎等同耳语，不过千寻嘉耳力异于常人，听得清清楚楚，她回头，见常老板已经起身走到血猎身边跟他交头接耳，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后便朝着台下比了一个手势，有人接到命令迅速穿过人群跑开了。
妇人也注意到了局势的悄然变化，神色更加着急。千寻嘉回头看楚湘王，他仍旧站在柳树下，闲闲地看着，没有插手管理的意思。
哭声就在这时候响起，人群悚然一惊，纷纷扭转头看向外面，见乌压压一片黑伴随着嚎啕声由远及近过来。
不同于现代世界的白色，在仙源，横死的人是要用黑布盖的，家属的孝服孝帽也是清一色的黑色，再加上因为横死而带来的愤恨不平和哀怨，家人的神情也像是戴一副面具的，透着那么一股“人类勿近”的煞气，诡异极了。
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判断出来者的身份，迅速地让出一条宽阔的大路，让死者家属通过，走上台子。
千寻嘉和妇人都被人潮带走，身不由己了一会，好不容易重新站稳。
“各位高邻，”常老板已经站在了台子正中央，清了清嗓子朗声说话，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万众瞩目都给了他。他不免得意，露出小人得志的表情。
千寻嘉却蹙眉，被他的声音语气和表情给恶心到反胃，因此后面的话也没有仔细听，直等到他吹嘘完了自己，去解蒙住吸血鬼的白布时她才抬起头认真看。
黑布随着常老板的一扬手从吸血鬼身上飞起，众人吓得一惊呼，竟然像约好了一样闭眼的闭眼扭头的扭头，没有被吓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千寻嘉，另外一个是那个妇人。
男人很瘦，也是三十多岁的模样，脸色苍白，眼神混浊无光，看样子已经虚弱之极。而他的嘴角边还挂着干涸的血迹，似乎是上一次吸血后留下来的罪证。
人们在最初的躲避后又纷纷睁开眼睛，试探着去看传说中吸食人血无恶不作的怪物。
在受害者家属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嚎啕声中，常老板也是眼中含泪，愤慨：“大家都看看，就是这个怪物，吸血杀人，把好好的村子搅得乌烟瘴气，把这么无辜善良的人给一口一口吸干了血……”
常老板在那里煽动人心，又把被吸血鬼害死的七个人的尸体和许多动物的尸体都命人抬上来，一一展示给大家看，在受害者家属更加凄厉的哭声和百姓的群情激奋中，无比激动地插进了自己如何夜夜带人蹲守，花费了大笔银钱，受了多少伤才抓住万恶吸血鬼的故事。
千寻嘉被吵得头痛，从铁桶一般的人群中挤出来，最后看一眼妇人，见她眼中含泪，看常老板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恨意。
千寻嘉回到楚湘王身边，他正在抬头看天，自言自语：“快了。”
千寻嘉也看了一眼，知道他说的“快了”是指什么。太阳已经不再玩捉迷藏，缓慢却坚定地赶走乌云，马上就要掌控这个世界。等到炙热的阳光成为主宰，这个被认定的吸血鬼就真的要被定下罪了。
“他真的会饮血惧怕太阳吗？”楚湘王忽然笑着问了一句，看样子已经完全放弃了来时的目的，纯粹以一个看客的心态。
“会啊。因为是吸血鬼。”千寻嘉回报他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说完转身离开，楚湘王不解她的意思，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她去找了在不远处待命的随从坅，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坅迟疑了一下后领命而去。千寻嘉又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楚湘王抬头看天，见太阳已经彻底摆脱了乌云的纠缠，很快就要发威了，吸血鬼也已经露出了不适的表情，这个时候她还想做什么？
他的疑问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远处忽然响起的骚乱给打断了。
“哎呀，牲口怎么跑了？”一个村民眼尖发现惊慌失措冲过来的毛驴牛羊，大叫着提醒，大家纷纷回头。
“烟！那边冒烟，是不是着火了？”又有人眼尖发现新的状况。
声音未落，新一批的家禽牲口畜仓皇逃出来，更加浓烈的烟和火焰窜起来，迅速扩散。贫穷的小村落，那点家当就是一切，一时间围观的百姓轰然而散，朝着各自的家狂奔而去。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多半，剩下的人都是外村的，并不担心自己损失了什么，却也被突发状况吸引了注意力，再也没人关注什么吸血鬼。
“是吸血鬼的同伴！”看大家都不关注他了，常老板猛然意识到这是个圈套，大叫一声招呼涣散得人心，号召力尚未发挥作用，一个酒坛猛然从距离最近的一个房子的院墙后飞出来，目标正是帮着吸血鬼的台子。紧随着酒坛追过来的是三只燃着火的箭。打出酒坛射出箭的人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酒坛在距离台子几步远的地方被箭追上射中，酒坛应声碎裂，又向前飞了一点距离后坠落，箭上的火遇酒迅速扩散，等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成为一片火海，将台子吞噬却又没有伤到最中间的吸血鬼。
这是很明显的目的啊。
常老板可没有想到那么多，以为酒坛和弓箭是用来杀他的，惨叫一声屁滚尿流地逃跑。距离看台最近的几位富商们当然也坐不住，狼狈地起身逃跑。浓烟与烈焰当中，只有一个人是不躲避反而往前冲的，就是之前千寻嘉注意到的那个妇人。她起先也被突发状况弄得一愣，可是反应很快，火着起来之后立刻趁乱爬上台子往还没有被殃及的吸血鬼跟前奔。
烈火撩起她的裙摆迅速蔓延，她也顾不得，拔出袖子里的匕首拼命地去砍绑住吸血鬼的铁链子。那样的奋不顾一切，看得楚湘王心里一动。然而绑住吸血鬼的不是被火一烧就断掉的绳子，而是结结实实的，冰冷的铁链。她拿匕首对铁链，谁胜谁负还真的很难说啊。而且，时间……
就在他等着女人被反应过来的人包围抓住的时候，一个人影闪电般从最近的院子里面窜出来，直奔向被火海吞噬的祭台。楚湘王定睛看过去，见那人穿的是刚才死者家属穿的孝服孝帽，身形高大肩宽腿长，动作却如灵狐版迅捷，一眨眼的功夫就飞身到祭台上，也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竟然一下子就把妇人砍了好几次也没弄出伤痕的铁链打开了，并且将已经意识不清的吸血鬼和妇人一同带离了火场。
唯一的旁观者楚湘王惊诧不已——看到那边发生的状况，他就猜到是千寻嘉动的手脚，也猜到她很快还会出现做些什么，却不想她竟然用的是声东击西，她放火制造动静，她的帮手出面抢人。
这招只算一般，差不多的人都能想得到。奇的是，两人一同过来，他不知道她竟然还有帮手。而且看那个身手，武功非同小可。
正思虑间，忽见黑衣人携火场中抢过来的人已经朝着他飞奔过来了，楚湘王戒备后退，却忽然见对方蒙住脸的黑布往下一扯，露出一张洁白如玉的脸，他始料未及便是一愣——
千寻嘉！
他差点说出她的身份，她已经到了他跟前，一只手臂向前一推便被火和浓烟摧残得已经狼狈不堪的妇人推到他怀里，抱歉地笑了一下，“麻烦您了。”
楚湘王下意识地扶住失重扑过来的人，刚想说什么，两匹马已经停在他们跟前，千寻嘉不理会楚湘王，托住昏迷的男人飞身上马，一手拉缰绳，一手扬起马鞭狠狠抽打在马身上，马儿嘶鸣一声抬起蹄子狂奔跑起来。楚湘王被撂在原地，怀里还有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带走又不情愿，那边以常老板为首的村民们已经反应过来，挥舞着镰刀锄头镐头等武器包抄过来了。
留下来意味着什么，楚湘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只得认命，一只手臂夹着妇人飞身上马，扬鞭策马紧随千寻嘉而去。他们占得先机，前面并无拦路之人，但后面的追兵近在咫尺，眼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打下马来。跑在前面的千寻嘉也不敢大意，经过一棵柳树的时候忽然举起手撸了一把柳树叶，也不回头看，仅凭这听力判断身后追兵的大概位置，放慢了马速，等到楚湘王与她并肩的时候，一手抓紧缰绳并且固定住昏迷过去的人，身子猛然向后一仰，一个天女散花，右手里被注入了内力的柳树叶顿时化为锋利的兵器射向追击的人，，一叠声的惨叫声响起。
马还在快速奔驰中，她的动作极为冒险，从楚湘王的角度看过去，见吸血鬼全身的力道都靠在她拉住缰绳的左手臂上，再随着她的动作，两人的身体都向□□斜，眼看着就要堕马，楚湘王想也不想松开拉缰绳的一只手扶了吸血鬼一把，千寻嘉已经发射暗器完毕，重新坐好调整坐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丢下没有感情的“多谢”二字后便转过头，再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从村口离开太危险了，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的妇人有自己的方向，不停地给楚湘王指引，在七拐八绕之后果然很快甩掉了所有追兵，进了连楚湘王都辨不清东西南北的深山密林当中。
“应该安全了吧。”身后已经安静了许久，妇人仍旧心有余悸。
“暂时是这样。”千寻嘉回答。
妇人轻轻松了一口气，又指了一次路，绕了一会后在一幢木屋前停了下来。楚湘王先下马，妇人手忙间乱地自己也跟着跳下来，直接扑向千寻嘉的马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吸血鬼，把他放下来，千寻嘉随后下马，和楚湘王一起将马栓在了树上后便急忙进了屋。
白天的小木屋却黑黢黢，连窗子当没有，四个人进去后千寻嘉便随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界的阳光，这下子整个屋子彻底地陷入漆黑，连手放在眼前都看不见。楚湘王摸索了一会才找到一跟蜡烛，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漆黑的屋子里一光乍起，楚湘王第一眼就去看站在石炕边的两个女人，千寻嘉面无表情，妇人却在见到烛光的刹那下意识地挪了一步挡在昏迷在炕上的吸血鬼，眼中闪过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