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从片子上看身体各部位都还好,没撞伤,目前来看,严重点的只有头上摔的那道口子,皮外伤,不打紧,不过,最好还是留院观察几天。”中年医生举着黑色胶片,一边看片,一边向雷锋说明,自顾自地唏嘘,“啧啧啧,真险也是真庆幸,没摔到她的右腿,不然那可不得了哎。”
“有什么问题吗?”雷锋未开口,身后的何嘉意急着问道。
“你们不知道?她的右腿做过手术啊?”医生侧过身,指着胶片上的某处给他们看,“那,这里有手动正骨的痕迹,再说,她腿上那么长一道缝合创口,你们没瞧见啊?”
医生唠叨中,雷锋扭头看何嘉意,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不作声。
回到病房,田微雨已经醒了,靠着床头看手机。
确定留院后,何嘉意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房间不大,但是够安静,朝南有面大窗户,通风和采光都不错。
看到人进来,田微雨坐直身子,瞅着何嘉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眼睛倒是亮亮的,医院均码的病号服套她身上又宽又大。
“你没事吧?身上有哪里痛吗?”何嘉意问,将带过来的菱格包放到床头柜上,顺势坐到床边,仔细打量女孩,脸上的口罩半摘地挂在左耳上。
田微雨摇头:“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医药费”
“那都是小事。”何嘉意打断,“你人没事就行。”盯着女孩脑袋上的纱布,还是有点不放心。
田微雨收回对视的目光,瞥向盖着的被子,缓缓点头,因为不知道还能作何反应,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他而不自在。
“给家人打个电话吧。”站在一旁的雷锋忍不住出声提醒。
“是啊,医生说你要住院几天,得叫人来陪护。”何嘉意接话。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答得很快,想都没想。
“不行,你一个人怎么可以?”何嘉意反对,看向女孩用白布吊着的左胳膊。
其实是手肘那擦破了皮,涂了药,伸直后太痛,护士才给弯曲着吊起来。
“你一个人绝对不行。”何嘉意重复断定,不等她吭声,半命令半诱哄:“给父母打电话,嗯?”
田微雨握着手机,半晌,抬起头,很平静地说道:“我没有父母。”
“在外地?”
她又摇头:“小时候出过车祸,他们都不在了。”
一阵幽深的沉默过去,何嘉意轻声问:“亲戚呢?朋友?”
“亲戚没有,朋友,也没有。”田微雨浑不在意地回答,看了看床前这两个稍显尴尬的男人,提口气,“我真的没事,你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她醒来时都已是晚上九点多钟,这会应该过十点了,脑子晕晕的,忘了去看手机。
何嘉意凝视女孩,思索着竖起两道眉毛。
他有想过,以田微雨这种内敛安静的性格,人际关系必定相当简单,但也着实没想到,竟是简单到这地步。他转向雷锋:“去找个24小时的看护来,顺便买点面包牛奶水果之类能即食的东西,还有生活用品。”
雷锋点头出去。
因为不想搞大动静,何嘉意只通知了经纪人过来,如若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嫌麻烦,他独自忙活也行。
“真的不用,我这没啥事的。”田微雨抬抬左臂,慌张地想叫人回来。
何嘉意挥手制止,语含歉疚:“这事都怪我,我要是不挪车到对面你也就没这档子事,所以,听我的,不找个陪护在这,我不放心。”
“”
“当然要准备点吃的放床头,半夜饿了可以充饥。”
这些都是病人家属该做的事,她没有,他只好尽量面面俱到。
她那满脸不好意思的神色更加涨红,不想在这上面过多纠结,何嘉意转移话题:“哎,说实话,你是我的影迷吧?”
田微雨眨巴眼睛,一时反应不及,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何嘉意掏出先前笔记本里掉出来的纸片朝女孩晃了晃,那是张看过的电影票,几天前的,“本来想找你家人的联系方式,”他将撕过的票据递还给她,“不是有意要翻你的包,什么都没找到,倒是掉出来这个。”
他是主动向她坦白,其实没必要,她接过那张票,无言地笑笑。
“现在还会买票去看十几年前的老电影,也只有忠实影迷才做的到。”他一副大感欣慰的口气,随即问道:“你最喜欢这部吗,我所有的片子里?”
“不是。”田微雨歪了歪头,认真道:“最喜欢的是《二人探戈》,表演松弛有度,引人入胜,结局非常打动人心。”
“呵呵,那部片子让周琪钰一口气拿了三个大奖,我却颗粒无收。”
“你也会在意拿奖?”田微雨惊讶地问,“我看gz的专访,你有说过不会太在意外在的荣誉,更看重内心,心灵上的契合。”她记得原文是这么写的。
何嘉意看着女孩清润明亮的眼睛,心头滑过一丝熨帖的异样之感,他就知道,她一定看过他的访谈,还真是他的粉丝呐,他忍不住开起玩笑:“现在老了么,是没年轻那会在乎,不过,这次戛纳的败北还是挺让人伤心的,唉——”
才怪咧,嘴上说伤心眼里却在笑,明明就是拿她打趣,女孩咯咯地笑出声。
病房里的气氛逐渐松弛下来,田微雨不再想着麻烦别人的不好意思,也克服了那股不自在,往下溜了溜,半躺着跟何嘉意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放松。
两人天南海北地聊着,聊她的老家,他的电影,不知不觉扯到她小时候。
“你那会多大,父母走的时候?”
“十三岁。”
“哦,没有亲戚收留吗?怎么长大的?”
“有一个好心人,他给我捐了一笔钱。”
“是吗?捐了多少?”
“一百万。”
“也不多嘛。”
“对你来说不多,对我们这些普通人,很多了好吧。”
“嗯,也是,看你有好好长大,说明他那钱捐得值。”
眼瞅着女孩的上下眼皮狂打架,何嘉意收声,起身给她拉了拉被子。
田微雨睁开眼,疲倦地眨着,模模糊糊地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睡吧。”何嘉意将被子拉到她下巴那,轻轻拍了拍,哄小孩似的,“等护工来了我再走,你不用管我,放心睡觉。”
“嗯——”拖着长音调,眼睛却没再睁开。
又过了一会,看人睡得熟了,何嘉意站起来,百无聊奈地在房间里转悠,忽然瞥见床尾的被子斜到左边地上,病人的右腿大咧咧露在外面。他走过去,扯起被子将要盖上时,不经意地,就这样看见小腿脚腕处的伤疤。
确切来说是手术伤口,医生一直啧叹‘那么长’,有多长?
许是好奇心作祟,总之,何嘉意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揪住小腿上的裤管,轻轻往上拉。一来腿够瘦,二来病号服够宽,他的行动一点不受阻,只是那条很像蜈蚣的缝合术口真的太长,他一直拉到膝盖那都还不见到头,再往上是大腿,他停住,转眼看向女孩平静的睡颜,说不清心里堆满的苦涩究竟是什么。
一瞬间脑子里的信息融合,想起她无论在哪都是慢吞吞的步伐,想起杨夏说的残疾,跛子,想起车子飞来时她不跑不避眼睁睁被撞上。
或许,不是不跑,而是,不能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嘉意重重叹气,拉下裤管,扯来被子将人盖好。
第二天,田微雨再醒来时,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人脸,塌鼻子,厚嘴唇,宽脸庞,笑眯眯的和蔼样,介绍自己是护工,叫黄梅香,五十来岁,一笑起来皱纹爬满眼角。
黄阿姨跟田微雨一样老家都在南方,还是同一个省,隔壁市的,算是老乡,普通话不利索,两人便讲家乡方言,倒是让田微雨久违的倍感亲切。虽上了年纪,干起活来手脚麻利,添水打饭格外勤快,再不就是打扫房间,洗衣服,削苹果,还要动手给田微雨按摩,总之是一刻不歇,嘴巴也不停:“小姑凉,昨儿列个男滴是恁男朋友吧,哦,就是搁房间陪恁,戴帽子滴那个,他今日个啥子时候来嘛?”
“呃,”正啃苹果的田微雨一愣,吞吞嗓子别扭地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所以,他今天还来不来,她不知道。
“啥子?不似恁男朋友?”阿姨在卫生间洗着田微雨昨天被护士换下来的衣服,吃惊地咋呼:“咋阔能不似恁男朋友咧,恁不晓得他昨天交待我有多仔细,说恁夜哈碎觉不老实,爱踢被子,特地嘱派我夜个里多起来几次给恁拉被子。”
咔嚓一口,田微雨机械地啃苹果,装作没听见阿姨的话在那玩手机。
“现在这天哟,热滴很,要我说吧,盖不盖被子都成,人家还是怕恁夜里凉到喽,走了后没一会又回来,给恁买喽内衣也嘱派我洗了烘干再给恁换着穿,瞧着对恁是真滴关心,我说小姑凉,恁得加把劲,那男滴长得多好看撒,还又会心疼人,我跟恁说,像这么样男银可紧俏着咧。”
田微雨:“”低着的头恨不能钻进手机里,脸红的能掐出血来。
右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三个evelynn的标志性粉白色袋子,两套内衣裤和一套睡衣,她原以为是何嘉意吩咐阿姨买来的,没想到竟是他亲自他太细心了,细致入微到叫人止不住心花怒放。
在医院住了五天,直到各个科室的医生都来检查一遍,最后确定是百分百的没啥大问题,田微雨才得到批准出院。那五天里,何嘉意没再出现过,阿姨吧啦好一阵后终于不再提起。
出院那天,田微雨先打发了护工,工资提前给过,她不用管,到医院结算窗口办理出院时还退给她五千多,她看着手里的总账单一阵沉默。
等肇事司机的赔偿款打来,到时候一并还给他好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她收拾好生活物品,叠好病床上的被子枕头,最后看一眼这间短暂栖身的小房间,背着包出去。
五分钟后,房门再次打开,田微雨飞奔进屋,直冲床头而去,一把掀开枕头,枕头下面安安静静地躺着那张电影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