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宴席在溶月院的天光水榭处,临湖而摆,不仅能欣赏湖中形态各异的太湖石,还能看见对面戏台上青衣婀娜身姿。
吃喝食果琳琅满目,玉盘珍馐更不在话下,摆满了长桌。如此悠游自在,宾客皆欢。
出入院门者除了皇室中人,皆需进行检查,不得携带武器进入。检验成功后,便会给每个人都发一块入场令牌,作为受邀凭证。
宋折韫不喜这种觥筹交错的宴席,所有人面上虽都带着妥帖的笑,说着好听的话,然而事实却是千人千面,想要参破人心更是痴儿说梦。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戴着漂亮面具的虚伪盛会。
好在前方有宋渊和程婉儿虚与委蛇,而且她毕竟是女儿家,只需与必要的人行礼问好便是。
约摸一个时辰,宋折韫才清闲下来,可以自行随处走动,宋栈也偷了清闲,跟着她溜走。
宋栈一边摇扇子一边四下乱看着,似乎又在寻觅佳人。结果冤家路窄,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嵇岑之。
但闻“啪”得一声,狠狠地将扇子合拢拍在掌心。
不用宋折韫抬眸,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提醒道:“这可是宴席,你莫要冲动。”
“我知道。”宋栈话虽如此,还是恨得牙痒痒。
因为他原本冷白的脸颊,此刻还是泛红的。
若不是借用宋折韫的妆粉敷了一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打了。
虽然方才确实跟人打了一架。
尽管嵇岑之全程占着上风,他还是努力守住了脸蛋这片净地,没让嵇岑之碰到分毫。
话说……嵇岑之那小子,身手竟这般厉害。
本来火气已经下去了,一想到这里,无能怒火又烧了起来,宋栈偏了偏头,朝一旁无辜的宋折韫嗔道:“你以后可别再跟那混蛋厮混1
见宋折韫心不在焉地敷衍点头,皱着眉又补问道:“听到没有?”
宋折韫:“……”
她只想问问自己的哥哥,今年多少岁了?吃什么药?
然而没等她再开口,就听见宋栈突然“嗯?”了一声,有些疑惑地蹙起眉。
“怎么了?”
宋栈用眼神示意了下,看向远处廊道石柱旁的锦衣男子,那人瞧着总有些鬼祟,一直警惕地四下观望,然后身形一闪,很快就没了踪迹。
“那好像是三皇子身边的护卫。”宋栈突然开口道。
宋折韫这五年虽出行没什么拘束,但宫里的人她没怎么遇见,就是碰见了她也不知是谁,更别说是认得到某位皇子的护卫。
但她知道,天月山庄是太子党羽,而太子,向来与三皇子不合。
“你是如何认得的?”宋折韫问道。
“这就从三年前开始说起了。当时是醉青楼的花魁之夜,作为一名`万花丛中过,朵朵都入怀’的风流才子,你哥我自然是去了。”
宋折韫见他一脸得意洋洋,实属无奈,“然后呢?”
“我们共争一个花魁。”宋栈哗啦一声甩开了扇子,“正巧当时我还有一笔银子没地儿花,而那花魁也确实漂亮,真真的教人一掷千金也值得。”
“场上竞拍的人众多,价也被抬到了史上最高。脑子一时发热,最后只剩我和另外一位公子竞争。
那位公子坐在三楼位置最佳的隔间,竹帘全程都没掀起,一看就是势在必得。那花钱也是真大方,最后价格已经高到我都接不住了,再竞争下去爹准是要将我五马分尸。
但正巧这时,有个人找到了我的隔间。说他是受那位公子所托而来,请求我将花魁让与对方,来日必重谢。”
宋栈顿了顿继续开口:“当时我确实也没钱了,想着与其骑虎难下,不如卖他一个人情。”
“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埃”宋折韫眯眯眼,揶揄道。
“这叫智慧,懂不懂?智慧1宋栈瘪瘪嘴,懒得再理会,遂继续讲道:“也是后来,才听说那位公子根本不是寻常公子,而是三皇子,而来寻我的那位,也非常人,正是三皇子身边护卫。也就是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位。”
宋折韫的关注点不太寻常,但见她蹙眉问:“后来听谁说的?”
宋栈没想到她问到这一茬,捏了捏下巴,“都是道听途说而来。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了。”
“好吧。”宋折韫那时候已经到宋府两年了,跟宋栈的关系也已熟络,所以对他那些风流韵事还是有所耳闻。
但花魁之争这件事,她却没什么印象。
不过按照宋栈那性子,肯定也不会将他的失败经历到处宣扬。所以她没听他说起也是正常。
宋折韫端起一杯新倒的茶,随口道:“就你这记性,那你还记得花魁叫什么吗?”
这个问题纯属宋折韫闲来无事的一句,但宋栈的回答却差点让她将刚喝进嘴的茶水喷出来。
“名字确实不记得了,但当时老鸨总是阿姌阿姌的叫。”
宋折韫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看向宋栈,“是不是叫蜀姌?”
宋栈眉毛一挑,手指还在虚空点了点,“对!就叫这个。”
但很快他又窜起了眉头,指尖触触下巴,“这名字……怎么突然觉得有点熟悉……”
一旁的宋折韫无声叹息。
可不熟悉么。
昨日清晨他们从溶月院会客厅出来的时候,领路丫鬟叫住的那丫鬟的名字,不就是“蜀姌”么。
只不过人已经不是蜀姌,而是卫姝了。
入夜。
秋日天色黑得早些,太阳落山没多久,夜幕就笼罩了天地。
天光水榭处灯火阑珊,已至宴席尾声,酒阑宾散,大多数宾客拜别谷主后便离去了。
而剩下的不多几位,或是大腹便便者,或是表面谦谦君子实则道貌岸然者仍留于席上。
心照不宣地准备进行接下来的活动。
宋折韫比这还早些就离开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先离了席。
纵然在那儿吃好喝好,可一颗心却始终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着实煎熬。
因为她还是不放心卫姝。
虽然卫姝扬言要杀她,她于卫姝,算是猎物的存在,但比起这件事,宋折韫还是更担心今夜卫姝的安全问题。
尤其是发现蜀姌身份的复杂后。
即使江湖中的“卫公子”声名远扬,绝轮不到她一个普通人来忧心,可在宋折韫心中,哪有什么杀不杀手,公不公子,不过只是一位碧玉年华的姑娘罢了。
况且,她还想问清楚,今晨卫姝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成为猎杀者伴侣”?
正当宋折韫探头探脑巡视一圈,准备往后院方向走去时,背后便响起一个声音将她叫祝
“宋姑娘?”
宋折韫转过身,却见是赵扶堂。
今日谷主诞辰,他身为赵建仁儿子,自然要待宾客都离席才走开。但宋折韫记得她离开时就没看见他人在哪,眼下也不知他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赵扶堂温柔一笑,谦和道:“天色已晚,我送宋姑娘回院中吧。”
这倒也是意料之中。
按照平时,什么也没所谓的宋折韫肯定就点了头,跟着他乖乖回院里。
可眼下情况不同,她还有重要的人去寻。
遂弯唇摆摆手,“不必麻烦赵公子,两地相隔不远,我没一会儿就回去了。”
却见赵扶堂没有要让步的意思,“今夜不同往日,院中人鱼龙混杂,还请宋姑娘让在下尽好地主之谊吧。”
若不是这人是真正宋折韫的青梅竹马,她是真的想说`管好你自己’。
内心纵烦闷无语,到面上来又成了一个歉笑,“是这样,方才我吃的有些多,眼下可能有些积食,所以想四处走一走。”
赵扶堂似是铁了心要跟着她,不依不饶道:
“姑娘对院中布局不熟,在下与姑娘同行,一来领了路,二来又能护你周全。”
说实话,宋折韫有些摸不清他的企图。
莫不是宋渊同赵建仁私下给他们定好了亲?所以让赵扶堂前来增递彼此情感?
宋折韫思来想去,本想重回席上,瞥了眼却发现宋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罢了罢了,就让他先送她回去,然后她再想办法回来吧。
遂扫量赵扶堂一眼,勾起一个弧度极浅的假笑。
“那就有劳赵公子。”
明月不知何时已高悬夜空,平日里清寂的溶月后院此刻一片笑语欢声。
因为谷主赏赐了她们很多东西。
不光是吃食酒水,每个丫鬟还打赏了五两银子,可谓出手阔绰。
可有人欢喜有人悲。
后院西侧的厢房里,此刻一片静寂。数十位丫鬟垂头坐在各自的床榻上。或拳头紧攥,忿忿不满,或是偷偷抹泪,低声哭泣。
“你莫要再哭了,待会泪水花了妆,被婆子发现了有你受的。”有其他丫鬟劝道。
“我忍不祝”哭泣的丫鬟用帕子捻去泪水,还带着哭腔,“难道你们不怕吗?”
“怕,怎么不怕。可又有什么办法,”一个圆脸丫鬟目光狠绝地往最里侧瞥了眼,阴阳怪气道:“所谓众人合心,其力断金,但有人不愿,我们就只能等死呗。”
但见坐在最里侧的卫姝面色平静,淡得有些出神的意思,但看的久了,又能读到隐隐的阴冷。
与她此刻的一袭粉衣纱裙极其违和。
流泪的丫鬟不想在这时候激化矛盾,遂转了话题,压低嗓音:“……那我们之前商量的对策还有用吗,现在外面好像没有人守着。”
这时其他丫鬟都站起身,往外面看去。
因为宴席原因,大多护卫都在天光水榭附近守卫巡逻,而赵建仁一向不觉得女眷能有本事生出什么大事,遂后院几乎没有看守之人。
方才守在门口的婆子,此刻也不见了身影。
“好像确实没人了。”
“那就按照我们之前定的计划,从那个狗洞里爬出去。现在还来得及,能跑多远是多远吧,反正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不若赌一把。”有人提议道。
那是她们前几日突然发现的狗洞。
因为后院内机关陷阱多,一直以来,这些丫鬟也不敢随便乱碰,也就是那个圆脸丫鬟胆子大,不知怎的发现了那里。
而且那个洞确实能通到外面。
只要出了溶月院这所固若金汤的城池,她们只需再直行不多久,就能逃离天月山庄。
正在一众人蠢蠢欲动时,最里面一直不言不语的卫姝突然站起了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去。
“想离开这里没那么简单。”
卫姝神色自若地道。
眸光流转道那圆脸丫鬟身上,忽得泛出细密寒意,“自作聪明只会平白断送性命。”
“你说什么?1
那圆脸丫鬟脾气冲,直接拍案而起,若不是旁边人拉着,她就要冲到卫姝面前给上一巴掌。
拉着她的丫鬟劝道:“你们都冷静一点,咱们现在可不是内讧的时候……”
胖丫鬟拼命挣扎着,怒吼着,“你们别管我!老娘早看她不顺眼了1
正巧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动静更大的骚乱,将屋内丫鬟的注意力尽数转走。
因为外面有人大声喊了句——
“谷主被人杀了1
屋内众人动作登时僵住,瞳孔紧缩,良久才回过神,你看我我看你,然后推开门一涌而出。
先是问了门外其余丫鬟所说是否属实,得了确切证实后,然后齐齐欢呼一声,便往急匆匆地往她们发现的狗洞赶去了。
谷主已死,这是她们逃离此地的最佳时期!
只是一瞬,屋内人已经走完了,寒风习习吹入屋内。
只留卫姝一人坐在八角桌前。
她面色有些不好,将原本已经藏好的匕首从袖间取出,轻微晃了一圈,便狠狠扎进了桌面。
清寂的空气里只余“锃锃”的回声。
断尘阁中的杀手,最忌讳的是任务失败。
而对卫姝来说,比起失败,更令她愤怒的,便是被人中途抢了活。
作为特级杀手,她的双手沾满鲜血,人命于她,不过是指令下发时的名字与价码。
然后便是策划刺杀计划,思量杀人方式,最后开始执行。
她喜欢万物尽在掌控的感觉。
也享受这一切。
眼下被人生生打乱计划,确实是,有些生气呢。
不等卫姝平复好心情,半掩的门突然就被人推开了。
“蜀姌在哪?”
那人刚一进门就开口问道,结果话刚出口,身形就顿住了,说不出是惊异还是害怕,磕巴道:“你……怎么是你。”
卫姝也没料到会见到这人。
不知怎的,原本的坏心情,似乎稍微好了点。
但见卫姝也没起身,只是抬眸盯着来者,烛光在她侧方,摇曳的亮光正巧将她的脸映作一半明,一半暗。
眸光阴冷,仿若准备伺机而动的蛰伏的蛇。
而猎物已经到了嘴边。
她嘴角微微勾起。
给原本的寒气森然添上一抹诡异绮丽幽美。
“疏应生,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