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古代14
其实晏清昀本不想问这些问题。
他是对江眠的能力感到震撼。
身为一个天生的掌权者, 晏清昀从未见过比江眠更不可控的存在。
他甚至偶尔会觉得,就像是头一次认识江眠那般。
总有秘密,总有更为新鲜的事情等待他去发觉, 总有他原先根本无法理解的事物出现, 一点一点超越了他的想象。
还有那对权威显而易见的睥睨与蔑视, 那摆在明面上的肆无忌惮、漫不经心……江眠是自由的,却愿意留在这深宫中, 陪在他身边。
这让他感到不安。
毕竟在最初晏清昀也曾以为, 江眠就是一时间对自己产生了兴趣的妖物。他配合着自己演一场太子妃的戏,过一过瘾,随时可以扭头就走。
可日积月累相处下来, 晏清昀却又觉得并非如此。
他能感受到江眠是在意自己的, 对自己也越来越好了。看起来一切都很好。
但江眠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人生,依然让晏清昀难以想象。
江眠偶尔会显得与他很遥远, 遥远到仿佛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遥远到身份再为高贵之人, 也无法断言自己可以留下江眠。
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时常充斥在他的脑海中,纷纷扰扰一片糅杂。
这在以前从未出现过,也让他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理。晏清昀早已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隐藏心事。
他试着去触碰过何方道人那所谓的法器,却发现,想要像江眠那样轻而易举将其破坏,比想象中难得多。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将他猛然推开, 有一种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东西, 在阻止他继续用力。
而对江眠而言, 不过是毫不费力便能做到的事。
这样强烈的对比, 让晏清昀渐趋安稳的心绪再次警醒——他与江眠之间, 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甚至不敢去问。
直到江眠识破了一切。
“夺舍,便是借尸还魂。如若你的神识足够强大,甚至可以强行抢占活人的身体,碾碎对方的灵魂。”
江眠神色自然地解释着,软绵绵靠在他的肩头,与他十指交缠。
“……原来如此。”
“但我没有那么做哦。”江眠小声说。
晏清昀微微颔首,吻了一下江眠的发顶:“孤信你。”
“咦,你就这么相信我啦?”江眠歪了歪头。
“孤总是信你的。”
闻言,江眠意味深长地支起下巴,说道:“那么如果我是坏妖精,如果我真的夺舍了无辜的小狐狸精,你又该如何?”
他弯起眸子笑着,眼角的泪痣鲜红夺目。
而晏清昀沉默片刻,诚实道:“不会如何。只要你仍是孤的太子妃便好,孤也只需要你。”
其余的狐狸精关他晏清昀什么事,不如趁早打杀。
就算江眠真是夺舍而来,他也不甚在意。
晏清昀真正关心的是,夺舍,对江眠而言并非不可实现之事。
那么江眠就是可以长生的。
当他遵循天地规律生老病死,而江眠还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然后呢?
江眠也会像如今对他那样,去与他人相处吗?
晏清昀不敢深想。
而江眠听到晏清昀这样说,笑容愈发明媚,翻身跨坐在了他的腿上,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但是夫君,万一我其实是只老妖怪,全身只剩下一层骷髅,如今只是用了妖术……又该怎么办?”江眠软声道。
温热呼吸打断了晏清昀的思绪。
他没想到,江眠会说得如此坦然。
被那轻若无物的身体紧紧贴着,晏清昀情不自禁捏了一下江眠的脸。
滑嫩得如同新生。
这不是妖术,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以及,他派人去如意坊买来的珍珠粉与白玉霜,真是效果甚佳。
“眠眠,孤所在意的,绝非容貌这般浅薄之物。”晏清昀说完,轻轻吻了吻他的眼尾。
“是么?我觉得我很浅薄啊,”江眠乖乖仰头给他亲,又弯起唇角故意道,“殿下,当初你不就是图我长得好看吗?”
晏清昀安静了一瞬。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在大婚之夜与江眠对视的那一刻,心脏被骤然攥紧的感觉。
江眠鼓起脸:“不说话就是承认了。夫君,你见色起意。”
“好,孤是见色起意,是衣冠禽兽,”晏清昀垂眸笑了笑,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眠眠,既然如此,你为何会愿意留在孤身边呢?”
“……因为,因为你对我好,”江眠卡壳了一下,重新变得理直气壮,“而且,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就算在小世界里结婚好几回了,这也依然是江眠第一次谈恋爱,他没有经验。
他只知道,老婆做的许多事都让他很开心。
虽然显而易见的不对劲之处实在太多,让他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偶尔甚至会气得半死……可江眠却还是乐在其中。
毕竟他也偶尔想把老婆气得半死。
这才是有趣的人生。
“对你好……”晏清昀撩开江眠额前的碎发,深深看着他道,“眠眠,若是你想找到对你好的人,理应极为轻松才是。”
“才不是,”江眠哼了一声,“还有谁会像你这样,看见我的尾巴就只跟个登徒子似的乱摸,却没有赶紧把我送进道场里除妖去?”
以炮灰的身份走遍世界,让江眠体会很深。
当厌恶或排斥一个人,已经变成了社交圈子当中堪称约定俗成的规则……哪怕这种规则从外界来看是无比幼稚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无视“惯例”,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去挑战规则。
哪怕江眠什么坏事也没做。
虽然他并没有因此受伤,但任务做多了,会让他很累。
而对于江眠撒娇般的控诉,晏清昀无法反驳。他就是喜欢江眠的尾巴。
他勉强接受了这个“对我好”的答案,但依然心有疑问。
“眠眠,孤只是不明白,你分明有着如此本领,也颇为聪慧,足以成就一番大事,但为何……却整日都在睡觉?”
“唔,因为有你,这很明显吧?”江眠软绵绵地贴在他怀里,“堂堂夏国皇太子是我的夫君,我当然不想再努力啦。”
他总是很累,在晏清昀身边,就没那么累了。
“……孤从未如此想过,倒是曾经猜测,是由于维持人形需要消耗大量法力,所以你才不得不睡觉修养。”晏清昀沉默片刻,幽幽补充道。
江眠怔了一下,蹙起眉点了点他的胸口,软声抱怨: “晏清昀,你要学会给自己揽点功劳。你都对我那么好了,怎么还成天想些乱七八糟的。”
如果他不是有老婆,现在可能已经想办法给自己易容,然后混入朝堂勾心斗角去了。
哥儿不能随意抛头露面,这个世界的任务才不会有那么好做。
晏清昀微微敛眸,低声道:“抱歉。”
“道什么歉……我明白了,你就是对自己没有自信,”江眠捏住他的脸,“殿下,你很受欢迎,真心爱慕你的、想当太子妃的人怕是能一路排到北疆边境去了。你看那沈鹤云,不就已经疯魔到想要杀我而后快了吗?”
听到主角受的名字,晏清昀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冰冷,随后才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上江眠的手腕:“这不一样。眠眠,孤只想要你。”
绕来绕去,还是同样的话题。
江眠忽然能明白,为什么他老婆分明也在快穿局,却硬是要藏于幕后不肯出来了。
思虑越多,越是容易变得胆怯。
与其继续温温柔柔地谈心……
江眠清清嗓子,绷起脸,拉起晏清昀的手,略显强硬地说道:“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晏清昀,我也只想要你,你给我好好记住了。”
“好。”晏清昀喉结微滚,低声应道。
“若是记不住,我就做到你记住为止,让你没有功夫再胡思乱想。”江眠神色危险地眯了眯眼。
“……嗯,孤记住了。”
晏清昀听得呼吸一顿。江眠这话,绝对没有掺进半点水分。
“好乖,”江眠这才重新勾起唇角,“要不要亲亲?”
“要。”
话音刚落,晏清昀就被扼着脖颈扬起了头。
那样充满侵略性的,不容置疑的强硬亲吻,让他无法再将心思放于别处。
他头脑一片空白,不由自主攥紧了红木椅子的扶手,几乎难以找到一丝透气的机会。
只好闭上眼睛,任由思绪被江眠的强势裹挟而去。
江眠的喜欢其实很简单。
他会把本性与缺点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包括那些其他人或许想要拼命隐瞒的劣根性。
他可以很听话黏人,可以温柔体贴,却也懒散任性而恶劣。
这是他表达信任的方式。
江眠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真实,整天和老婆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吃醋了还要撒娇闹脾气,可老婆依然容易没有安全感。
那不就只剩下欺负老婆这一招了。
当唇齿相离,晏清昀墨玉般的瞳眸难得蒙上了一层雾气,失神而脆弱。
江眠没有说话,拉着他腰间的玉佩回到寝殿,把他按倒在了床榻之上。
如果这回还行不通,下次他干脆就直接哭给晏清昀看。
翌日早晨。
晏清昀抚摸着隐约有些刺痛的唇角,默默吃完了两碗热粥。
幸亏大朝会刚刚过去,他无需早起上朝。
而江眠拿来了王太医开的药膏,用指尖舀出少许,涂在他唇角的破损之处,轻轻揉开。
药膏微凉,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即刻便舒缓了若隐若现的刺痛。
“还疼吗?”江眠轻声道。
看着江眠柔软而关切的眼神,晏清昀心中泛起暖意。
“没事了。”
“不舒服了要跟我说。”
“嗯。”
虽然当时晏清昀很喜欢,但江眠咬得确实重了些。
至少今天,晏清昀显然不再像之前那般满腹心事。
书房里点起了清净宁神的熏香。
江眠靠在晏清昀身边,帮他揉了揉腰。
眼看他要提笔写下关于何方道人的奏折,江眠才出声道:“对了夫君,暂时先别杀他,我还有些事情想问。”
晏清昀动作微顿:“好,你去问吧。不能写给父皇看的那些,孤心里有数。”
“我怀疑他也暗中针对江府做过计划,但他没有提及。”江眠意有所指。
“害怕自己罪上加罪?”晏清昀稍稍蹙眉。
“或许是的,”说完,江眠忽然弯了弯眼睛,冷不丁又说,“怎么样,还担心我藏着什么小秘密吗?要不要再多问问?”
晏清昀猛然回想起江眠昨夜的笑容,身子不禁有些发软。他定了定神,才艰难回道:“……孤没这个心思了。”
“那就好。”
江眠笑眯眯地亲了他一口,起身离开书房。
哼,这还差不多。
他唤来十九解开地牢的铁锁,撩起衣摆走进牢间。
何方道人躺在干草堆上,似乎是彻夜未眠,眼睛里的血丝愈发明显,看向他的神色还有些闪躲。
其实只要何方道人被掌握在他们手上,这所谓屠龙之术所能引起的动乱都算是告一段落。
其他人可没有嘴皮子去游说武将谋反,即将发生的瘟疫隐患已经彻底解决,晏清昀也不会再遭遇潜在的安危问题。
但这巫蛊之患,虽然也尚未发生……但到底又是从何而起呢?
江眠让十九暂时回避,随后拎来一张椅子坐下,踩着何方道人的脚踝仔细询问原主的来历。
而何方道人已经把江眠当成了富有玩心的千年大妖,吓得连喊几声前辈饶命,才哆哆嗦嗦地说了实话。
如江眠所料,何方道人是多年前就在江家设下了原主这颗棋子。
真正的江家哥儿自小被娇惯得颇为任性,再加上幼时生□□玩,他在某一年的元宵节夜里,偷偷带着两三个佣人溜出了江府,想要坐游船看灯花,却意外落水。
而何方道人早就有谋害他的想法,见他溺水,不仅没有伸手援救,反而立刻毁尸灭迹,取走了他的记忆。
随后他施法让小狐狸化作那哥儿的模样,跳入水中,被焦急坏了的佣人救起。为了确保不露破绽,他还让原主假装倍受惊吓,发了一场高烧,哪怕心性稍微改变,也能合理地骗过江府众人。
再加上哥儿落水颇为微妙,在注重贞洁的古代社会不可轻易往外说……这件事就如此被慢慢隐瞒了下来,再也没有人提起。
筹谋多年以真换假,诅咒皇室,搞垮江府,哪怕有一方没有按计划进行,他也可以重新选择其他的路线。
这家伙就是做好了全部的准备,连环套起来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真是坏透了。
江眠眸色渐冷,踩着他的力道愈发重了些许:“你可有让他在江府藏了什么不该有的玩意儿?”
“有,有有有……!”何方道人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随后他又被江眠一椅子敲晕了过去。
江眠跟晏清昀坦白说了江府之中存在巫蛊道具的可能性。
即便这在封建时代是最大的禁忌,甚至有可能导致万人丧命,他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晏清昀能感觉到江眠的信任,却也难得面容严肃起来:“眠眠,你想如何处理?”
“爹娘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们平白受惊一场,”江眠勾着他温热的指尖,思考片刻后说道,“等有时间,我去把那些东西偷出来毁掉。可以显得光明正大一些,就当是你陪我回一趟娘家,别的什么都不要说。”
“好,明日就出宫。”晏清昀毫不犹豫道。
江眠眨了眨眼,抬手碰了一下他的唇角:“夫君,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不怕被发现吗?”
晏清昀:“……”
他方才绷紧的脸忽然变得僵硬。
江眠弯起眸子,忍着笑意道:“这样,忙完了就躺床上去,我多给你揉揉腰,然后热敷一下,再泡个澡?”
至于金尊玉贵的太子嘴角怎么会受伤了……那当然是他们琴瑟和鸣的证据,无需遮掩。
“……嗯。”晏清昀低声应道。
江眠越是想要善解人意地照顾他,越是让晏清昀耳尖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他竟也会有点不自在。
但江眠可不会放过他。
等到午膳过后,晏清昀依着江眠的吩咐脱了上衣,趴在榻上。
江眠把自己的软枕头借给他垫着。
冰凉指腹一点点抚过他紧实的背部,和那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后腰。
晏清昀忍不住绷紧了身子,把脸埋进枕头里,还能嗅到淡淡木槿叶的香气。那是江眠洗头发时喜欢的味道,他想。
而转瞬间,跌打酒独特而微涩的药香弥漫开来,让江眠的指尖也隐隐泛起暖意。
“夫君,你紧张什么?”他轻笑道。
晏清昀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将脸埋得更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