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一人一龙,就这么静默的对视了会儿。
姚沐婵紧张的咽了咽喉头,想要开口问他八百年前是否去过凡界的崂山,在一间洞内剥鳞。却又想起孟婆说的——龙会自行褪鳞,只有身负罪过的龙,才需自行剥离龙鳞。
如若它真是那条龙,它应当不愿旁人提及这事。况也不知这龙的性子如何,要是晓得她是当初吸食他鳞片灵力的精怪,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给揍一顿?
虽说好不容易找到疑似的‘恩龙’,但她更惜命,又惕惕然将话止在口中。
突然,巨龙将尾巴一甩,嘭的落在她身后。
姚沐婵扭头瞥去,好家伙,它的龙尾恰恰把出洞的路给堵住,庞大的龙身把她圈在中间。
她欲哭无泪,方才是没敢乱动,这下是完完全全没机会再动。
她缓缓转回身,有道是伸手不打笑面人,遂立马扬起一抹善意的笑,客客气气打招呼:“嘿!龙兄。”
巨龙默然盯着她,没开口。
她正苦于寻个能让它回应的话题,恰看见他眼里闪过两抹冷冷青光,与记忆中那双慑人心胆的龙眼刹那重合。
果真是它吗?
龙鼻忽哼哧两声,终于开口:“你闯进来作甚?”
声音十分低沉,就像夜里的风掠过山谷发出的呼吟。
姚沐婵稳住心绪,有礼道:“我恰好路过洞外,听见洞内有声响,遂进来瞧瞧,不期打扰龙兄歇息,实在抱歉,先与龙兄赔个罪。”说罢,她拱手躬身,算是道歉。
“如何赔罪?”它接过话。
她原本就只想着口头赔罪,哪里料到它竟追问。
见她抿嘴似为难,龙头缓缓垂下来,悬于她面前。两个大鼻孔对着她呼呼的喷热气,好似贴着两个热气滚滚的炉灶,烘得她整张脸红扑扑。
姚沐婵眯起眼,道:“龙兄的鼻息过于火热,我能否退两步?”
它听言,直接往后退去一丈距离,且体贴的收敛鼻息,这才令她好受些。
“怎么赔罪?”它又提醒道。
姚沐婵寻思自己身上的物品:一只梅花簪,是地府的法器。一枚龙鳞碎片,暂不敢被他看出。还有一串手链,是她自个儿做的。
犹豫稍刻,她问道:“要不我赔个随身的物件,龙兄可愿接受?”
它没应话,默等她接着说。
姚沐婵立刻取下手腕戴着的手链,端在掌心,展示给他看——手链由十八颗圆润的翠绿色晶石串起,其间挂着一枚透明的琉璃珠,琉璃珠里头镶嵌一朵铃铛形状的白花。
她道:“不瞒龙兄,我本是铃铛草成精,这是我本体开出的铃铛花,被我嵌入琉璃内,只要我活着,这花永远不会凋谢。龙兄若不嫌弃,我便将它赠予龙兄,算作赔礼。”
它看着那串手链上的铃铛花,雪白无瑕、小巧可爱。
“龙兄?”姚沐婵指着他的前爪,道:“方便抬起龙爪吗?”
它不知她要作何,却仍将左前爪放在地上,伸过去,再翘起来。
她走过去,蹲在它的爪前,道:“我帮龙兄戴上。”
一番比划后,找到合适的中指,便将手链套进去。直到套入爪根,刚好卡在利甲和肉骨中间的凹缝处,好似为这龙爪量身定做的。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它的爪子,左右端量,笑唏唏抬头:“手链的颜色与龙兄的鳞片还挺般配。”
它怔怔看着下方一边观察它的爪子,一边抬头有说有笑的女人。对它而言,她那么娇小,两只手都包不满它整个爪子。
它鬼使神差的从她手中抽出龙爪,手掌环过她身躯,将她圈在中央。
眼下只需收紧爪子,就能将她牢牢困住,为他所掌控…
‘当你想要将对方圈在掌中,出于保护也好,出于占有也罢,这便说明你开始有了想征服对方的欲望。假若任其主宰你的意识,往后凭你绞尽脑汁,也无法摆脱自设的囹圄,而你失控的情绪只会伤及对方。’
——脑中蓦的闪过这段话,父亲曾说过的话。
它霎时清醒,连忙撤回龙爪,似慌似惊,整个往后退去两丈。
“龙兄?”姚沐婵不知它突然受什么刺激,抬脚朝它走近。
“别动!”它声音似天雷一般炸在她耳边,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刚刚抬出去的脚又连忙缩回去……
“走!”它突然赶人。
这龙的脾气阴晴不定,方才稍稍感觉能与它正常交流,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疾言厉色要赶她走。
既然如此,不如顺势离开。
“龙兄,告辞。”姚沐婵转过身,头也没回,急急奔出山洞。
直到那抹丽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龙身缓缓收拢,又蜷缩三圈,龙头搁在身上,闭上眼睛,一动没动。
唯独那只戴上手链的龙爪,时不时雀跃的翘起来。
姚沐婵回到屋中,虞榷正巧熬好汤药端进来,递给她:“一天喝一副,身强体壮。”
她接过,看着黑乎乎的汤药,苦涩的药味直冲鼻头,熏得她整张脸不由皱起来。
“怎么?”虞榷笑问:“你也不爱喝药?”
“药苦,谁爱喝?”她难受的屏住呼吸。
“有些人就爱喝我熬的药。”他的语气颇几分得意。
她压着声:“大抵是味觉不太灵敏的人。”
怎料她一语中的,虞榷脸色霎时一变,作势要夺:“别个仙家要我一副药都难,你这小仙嫌弃什么?嫌弃就别喝,我倒掉!”
“我喝我喝!”姚沐婵转身避过他,一只手捏住鼻子,一只手端着碗,仰头咕噜咕噜将药灌下去。
这药实在太苦,整碗喝罢,她差些要吐出来。
虞榷瞧她跟饮了毒药似的,哈哈笑道:“他要是有你一半喝药的决心,也不至于去受那么些苦。”
他?姚沐婵狐疑,哪个他?
虞榷没再继续这话,给她一颗药丸,叮嘱她睡前吃下,便要离开。
姚沐婵突然喊住:“敢问神医,这山里是不是住着一条龙?”
虞榷脚步一顿,侧过身,不答反问:“你见到了什么龙?”
她道:“没有龙角,鳞片是青色的。”
“龙怎么会没龙角呢?你莫不是看错了?”他意味不明的说罢,转身离开。
姚沐婵揣测半晌,也不知他话里何意。
她抬手拍嘴打个哈欠。毕竟伤了元气,又去外头游赏半天,身子有些乏累
她起身走去床榻,宽衣就寝。
入睡时,嘟哝:“也不知尊上几时来接我回去?”
却不想,她口里念着的人已经回来,正坐在屋外院子的石凳上。
直到屋内烛火熄灭,他才移开视线,目光落向天幕高挂的皓月明星。搁在桌上的左手始终握着那串翠绿手链,拇指摩挲那枚琉璃珠。
不一会儿,他轻捏琉璃珠,提起手链,对照月光细致端详。里头的铃铛花在月下更显洁白,晕开莹莹如雪的光泽。
“定情信物吗?”虞榷恰走来,提着一壶酒,两盏玉杯。
狱神即刻将手链收回袖中。
虞榷坐下来,斟酒两杯,推一杯过去,揶揄道:“她已主动赠你礼物,你不回赠点什么?”
他抬手打一道结界,隔绝他们的声音,才道:“并非你想的那样。”
虞榷端杯,笑道:“如此谨慎,是怕她听见什么?”
他未言,举杯轻呷,稍刻问道:“你今日故意引导她去山里?”
“分明是你们两人冥冥之中有缘份,还需要我引导?”虞榷晃了晃杯中的酒,嘴角一抹欣然的笑:“她是个机灵的女孩,懂得察言观色,又有些过人的胆识。”
话语一顿,冷不防接上:“像你母亲。”
狱神面色陡然一变,将他冷冷盯着。
虞榷哈哈笑道:“你这吃人的眼神倒是和你爹一个样,你爹怕我抢你娘就算了,你小子还怕我抢媳妇?放心,即便她性子像你母亲,我心里也容不下。”
他默然片刻,沉沉道:“你该释怀……”
虞榷嗤笑:“你劝我释怀,可曾劝自己释怀?假若找不到她被陷害的真相,你这辈子就不为自己活吗?”
狱神瞥向他:“你不想知道实情?”
虞榷握杯的手蓦地收紧,片刻松弛,释然一笑:“我何尝不想,但我也知这辈子不可能把时光都耗在这事上。何况她心里只有你父亲和你,我何必囿于此而苦闷一生?”
说罢,他举杯一饮而尽,呼出一口愁气。
三杯过后,虞榷起身拍拍他的肩,劝道:“丽人清佳,可解你囹圄,该快活时莫要浪掷光阴。可别像我当年那样蠢,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爱上你爹。”
直到虞榷离开许久,他仍陷入沉思,杯中的酒始终未动。
整宿过去,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动身离开。
姚沐婵在凤陀山继续住了五天。
期间,她去过山林两趟,悄悄进入那间山洞,却再没见过巨龙的身影。
她又问虞榷,他依旧是模棱两可的回答:“既然再没看见,那它原本就不住这里。”
直到第五日,狱神出现在屋中,来接她走。
看见他的刹那,她就像看见大救星,疾步冲上去,眼里闪着感动的泪光:“尊上终于来了啊!”
激动得恨不能要抓住他的手,死都要跟他走
毕竟每天看着虞榷端来的汤药,她就直打哆嗦。狱神要再不来,她只怕会成为第一个被药苦死的仙官。
虞榷将捆扎好的十副药包递给狱神,叮嘱他每日煎一副,且需熬出一整碗汤药。说罢,转头见姚沐婵脸色铁青的盯着那袋药,险些笑出声。
他拍拍她肩,一本正经道:“狱神亲自给你熬药,多大的福气呐!记得喝光,知道吗?”
姚沐婵只觉今早喝的药正在胃里一阵翻涌,话也说出来。
这福气给别人行不行
狱神并没带姚沐婵回天庭,而是转去地府。
原来他这两日回了趟天庭,并在封魂殿单独审问食阴鬼。
食阴鬼的确认错了人,有位女子与姚沐婵十分相像,且日夜将他囚禁在地洞内,逼迫他吞食阴年阴月的往生魂。
至于那女子是谁,为何要逼迫它吸食魂魄,食阴鬼一概不知。
“厉鬼皆称她大王,我不知她是哪个道上的大王。”食阴鬼只道出这条线索。
那日一齐被抓的两个厉鬼已由鬼差带去地府,所以他计划让姚沐婵假装‘大王’,从厉鬼口中套出话。
二人抵达地府,正值火狱行刑之时,厉鬼们都在里头受刑,明日方能打开狱门。
阎王遂请狱神留宿地府,等明日开门再去盘问。
厅堂,阎王携孟婆款待狱神。
阎王和狱神分坐上边,孟婆和姚沐婵分坐下方。
侍从端来酒壶,一一斟满,阎王举杯正说些客套话。
姚沐婵也举杯要饮,狱神冷不丁提醒:“你尚在食药,忌酒。”
她悻悻然将酒杯放下。
阎王和孟婆面面相视,这两人的关系甚是微妙……
期间正欢谈,侍从继续为四人添酒。
阎王瞥见侍从塞在杯底的纸条,悄悄打开,是孟婆的笔迹——‘让他们早些歇息,我来安顿住处。’
他抬眼,就见孟婆正使眼色。
阎王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收好,又与狱神随口闲聊两句,顺势道:“沐婵有伤在身,且奔波数日,狱神与她先去歇息吧,也好养足精神应付厉鬼。”
姚沐婵挑眉瞥去,阎王几时这么关心她?
“有劳阎王安排。”狱神客气回道。
阎王问孟婆:“酆都城内可还有空房?”
孟婆道:“近日鬼多屋少,要不就住沐婵那儿吧,她那里正好有两间屋。”
“噗!”姚沐婵刚饮入口的茶水,猝然喷出。
气还没顺过来,就听狱神淡然接过话:“也好。”
“咳咳!!”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