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医殿。
狱神负手站在大堂,视线一刻也未从前方紧闭的大门移开——医官正在那间屋内为姚沐婵疗伤。
因伤及胸口,他不方便进去旁观,也担心此举会妨碍医官。
一个时辰过去,期间两位医侍端着被血染红的水盆进进出出不下十回,他身后的手指也不自觉绞紧。随着时间推移,提在嗓子眼的心几欲跃出来。
除却久远时的那场变故,他不曾料到自己还会为一人如此忧心忡忡、忐忑不安。
又煎熬半个多时辰,对面的屋门打开,掌管医殿的神官司繆终于走出来。
狱神上前,急切的问道:“她怎么样?”
司繆道:“我已将她胸口的血止住,伤口再连续敷药十余日便可愈合。”
他暗舒一口气,因紧张而绷得僵硬的双臂也缓缓松弛。
岂料,司繆话锋一转:“但她是精怪修炼成仙,心脏乃她元气精血聚通之处,如今已被掏空,修为必定大损。如若没有生灵丹助她尽快重塑心肉,只怕很快会变回真身,需重新修炼。”
狱神问道:“哪里能寻到这药?”
司繆道:“神医虞榷曾为救治树仙,炼制过几枚生灵丹。狱神与神医交好,他应该会帮忙。”
听言,狱神眉宇间的凝重顿然散去少许。他谢过司繆,即刻进屋。
姚沐婵静静躺在榻上,眉目舒展,睡得安详。若非这张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瞧着就像寻常就寝的样子。
旁边的医侍递来个用巾帕包裹好的物件,道:“这是她身上配戴的坠饰,方才为便于疗伤,我们便将其取下,已清理干净。”
狱神接过巾帕:“有劳。”
他暂无暇翻看是什么东西,直接收入袖中,再弯身将她抱起。
事不宜迟,他即刻出发赶往凤驼山。
天界南部,凤驼山。
山谷有一座碧绿的清湖,湖面建有四通八达的廊道,皆通往正中央的庭园。园内花香四溢,果味芬芳,东南有水榭亭苑,西边有厢房书斋,比天庭各殿不失仙雅。
此时,一间朝南的屋内。
虞榷坐在榻边,仔细查验姚沐婵的伤势。狱神则背对他们,站在旁边静等。
诊疗片刻,虞榷帮她披好衣裳,道:“好了。”
他才转过来,问道:“怎么样?”
“她的身子”虞榷指了指她心口的位置,道:“有些怪异。”
“怎么说?”他不解的看去。
虞榷问道:“你说她是草精修炼成仙?”
他点头道:“阎王确是这么说。”
“这就怪了。”虞榷道:“我方才试着给她渡入仙力,力量走遍她的百骸经络,最终却汇聚胸口,似在塑造心肉。只有天生的仙体才能在心脏碎裂之后,自发凝聚仙力以修复心脏。精怪等后天修炼成仙者,必须借助药物亦或修炼铸心术才能重获心脏。”
狱神道:“依你所言,她并非凝聚自身的仙力,而是吸收你渡入的仙力用以自塑心脏,却与我等天生仙体有区别。”
“所以才觉奇怪。”虞榷疑道:“精怪是靠内丹修炼,如何能将吸取的力量直接拿来塑造肉身?”
狱神蓦然想起那次在凡间将她救下之后发生的事,便道:“她曾在受伤昏迷时吸收过我的神力,但她似乎是无意识那么做。且她那时胸前分明有血迹,短短一宿,伤口便已愈合。”
虞榷听言,不免惊奇:“她兴许拥有通过吸取别人的力量而自愈的能力?”
话锋一转,又撮弄道:“假若她靠吞食别人的力量来修炼,你身为狱神,还得将她抓起来拷问行刑呢,毕竟这可是天庭明令禁止的法术。”
狱神面色一冷,未予理会,转而问道:“炼制生灵丹需要多久?”
虞榷笑道:“还炼什么丹啊,等我炼丹的工夫,你就能把她治好。”
见他一时没反应,虞榷指了指床上的人:“这是你的女人,总不会要我把仙力渡给她吧!”
“她不是”狱神欲驳。
虞榷直接抢断话:“我倒是愿意握着她的手,徐徐不断的渡力与她,你愿意么?”
“”这下他无话可驳。
他的确不愿意。
至于为何不愿意,他无从细辨,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如此。
姚沐婵毕竟伤及心脉,虞榷还是得炼些补气益心的药,有助于她尽快恢复元气,不至于折损太多修为。
他刚要踏出门,忽想到什么,又转回身,道:“你的神力无可比拟,若想帮她尽快重塑心脏,直接将力量渡入她的胸口即可。”
末了,见他笔直的站在床边,动也没动,劝道:“别去纠结男女之别,现下救人要紧!”
直到屋内安静下来,狱神坐在床边,看着脸色仍旧苍白的姚沐婵。
他纠结了半会儿,才伸手轻轻拨开她的领口,白皙的肌肤即刻展露在视线中,手上动作又下意识停住。
到底是第一次为女子解衣,骨子里的‘男女授受不亲’正与他此刻必须做的事拉锯揪扯。
‘救人要紧!’——虞榷方才这句话突然回荡在耳边。
虞榷说的没错,若要保证渡入的神力可以尽数被她吸取,衣裳属实有些碍事。
见她虚弱的模样,他再不迟疑,果断脱去她的衣裳,深可见骨的伤口猝然显露在眼前。
这是他初次看见这道血淋淋的伤……
他知道她伤得不轻,食阴鬼的手正正中中的穿透她的胸腔。只是没想到破开的伤口比他以为的还要惨烈——可清楚的看见断裂的肋骨和筋脉,被撕裂的肉肌边缘还在冒出鲜血。
他心里突然发紧,像被什么攥着,格外不好受。
他将掌心置于伤口之上,稍稍贴近,缓缓渡入神力。
治疗期间,他时不时移开手,瞄一眼她心口的位置,直到看见胸腔内有一团血肉正在凝聚长大,令他惊喜又安心,便越发迫切的自体内催出神力。
然而重塑心脏并非毫无感觉,相反,姚沐婵此刻所历经的痛苦不亚于碎裂心脏时的剧痛。
血管、筋脉、肉骨全部都得重塑,并在短时间内接上她的身躯。他渡入的神力好比是针线,一针一线的穿过她的肌骨,一遍一遍的缝合。
医殿的药效很快散去,姚沐婵渐渐苏醒,只是意识仍浑噩,尚未睁眼,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的不适。
尤其胸口,又痛又痒。像拿刀子在里头一片片的割着,又像爬上无数的火蚁,正啃咬她的肉。
“痛、好痛”她本能的抬手,想要抓挠心口。
狱神见状,赶忙抓住她的手,使些劲扯开。
姚沐婵不知情况,只晓得浑身难受,便拼命的挣扎。一会儿扭动身体,一会儿抬腿乱踢。
他只能钳住她两只手腕,再施法禁锢她的身子,让她动弹不得。
姚沐婵无法挣脱,渐渐哭出声来。哭声沙哑虚弱,听着委屈又无助。
他只能绷着脸,‘无动于衷’的继续给她渡入神力。
不多时,她清醒些,掀开泪眼,模糊的视线出现一道宽阔的身形。
她眨了眨,辨认出他的样子。
“尊上”她吃力的说着:“我不太好受。”
“再忍忍,过会儿便好。”心脏修复的速度并不快,一时半会儿没法完事,他只能如此安抚。
“不要忍,我不想要忍了……”她痛得语无伦次,哆嗦着双唇,喊他停下来。
他哪里能停,硬是逼着自己冷血无情,注意力集中在她的伤口。不去看她梨花带雨的脸,屏蔽她嘶哑的哭喊声。
因为太痛,姚沐婵浑身被汗液打湿,仿佛在池里浸过一般。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她痛苦的哭声扰乱了心绪,豆大的汗自额间滑落,一颗颗滴落在被上。
不知多久,姚沐婵终于安静下来,没再挣扎。他目光瞥去,原来她又陷入昏迷。
他腾出手帮她捋开颊边汗湿的头发,这才发现,她的下唇被狠狠咬出血印。而她似有无尽的委屈,仍时不时抽泣两声。
刹那间,他心口隐隐作疼,仿佛与她一道遭罪。
直到傍晚,姚沐婵的心脏才重塑完毕,胸口的伤也已愈合。
他去外边端来清水,帮她仔细擦去胸口残余的血迹。原本心无旁骛,只惦记着帮她清理干净。但伤口治愈后,恰好擦到柔软的位置,注意力不自觉偏过去……
他忙回过神,速速擦净,再迅速帮她裹好衣裳,端起水盆,快步离开。
却不知一丝羞红正漫过自己的耳根。
狱神在姚沐婵的床边守了一整夜。
朝霞轻拨云雾,倾洒庭院。阳光穿过窗纸,屋堂敞亮。
一束光线执着的穿过窗台的缝隙,落在熟睡之人的脸庞,增添几分融融暖意。
他站起身,又出去打来清水,帮她擦净脸颊和脖子。
正要帮她拢好衣襟时,才想起医侍交给他的挂坠。时时戴在身上的物件,必定非常珍贵。
他遂取出巾帕,想着帮她重新戴上。
待将巾帕打开,里头包着一块被红绳穿起的不规则的碎片。
他不可置信的呆了呆,将其轻轻捏在指尖,仔细端量,慢慢睁大眼。
即便只是块不起眼的小碎片,即便这东西化成灰,他也绝不会认错
因为这是从他身上拔下来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