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夏日的山林,淅淅沥沥落下雨来,润去燥热。
一间山洞内,光秃的石壁下长着一株绿油油的铃铛草。
猝然一声炸雷,大雨滂沱。
铃铛草晃了晃,晃出一截莹白色之物。它渐渐舒展开来,约莫婴孩的拳头般大小,轮廓趋近人形。
原来这株铃铛草已成精,只是尚未长出肉骨。
小精睡了些时日,被雷惊醒。它伸伸懒腰,抖抖手脚,跳下来。
霎时,洞外闪过两道电光,紧接着轰隆隆,雷声似要炸破天霄。
它身形一抖,两手慌忙抱住铃铛草的茎干。
自打生出耳识,听过的雷声不少,哪回似这样响亮,好不容易凝聚的灵体都得被震散。
片刻后,雷声歇止,雨声稀疏。
它坐在地上,等雨停去山里寻些灵气。每回雨过天晴,山脉附近便会涌出纯澈的灵气,利于修炼。
正等着,洞外骤起吟啸。
一声响过一声,不似山里的鸟兽在叫,闻所未闻。
只听兽吟渐渐逼近,忽而,大风呼呼灌入山洞。嗖地,一道黑影钻入,将它吓一跳。
黑影贴着地面急速飞过它身边,风势极大,将没有防备的小精刮得东倒西歪,撞在山壁才停下来。
小精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往深处看去,闯进来的黑影就停在那里。
洞内很暗,它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能隐约瞧出这东西很大,几乎占据整间山洞。
它在洞里修炼许多年,只见过山雀、草蛇、豪猪,从没见过如此庞然大物。
须臾,巨兽的呼吸声变得又沉又重,呼哧呼哧的。
它壮起胆,攀住洞壁,悄悄挪过去。
快接近时,巨兽突然痛苦呻吟,慌得小精立马停住。就见它抬起爪子,从身上猛的拔出什么,然后将拔掉的东西扔在地上。
它不断重复这个动作,血味很快充斥洞内。
小精平日不喜山兽的血味,可这股血味闻着十分特别,不腥不臭,深嗅一番便似浸于山脉灵气内,浑身添劲。
趁着巨兽专注于爪上的活儿,小精沿着山壁缓缓飘下去。
仗着个头小,它隐蔽在巨兽下方,寻着地上的血味,摸了摸,又捏了捏,这些剥落的东西比石头还坚硬。
它伸手要抱起一块,却抱不满,但这东西边缘的血满是灵力,一经吸取,欲罢不能。
小精吸得忘乎所以,浑然不觉自己暴露在巨兽的视线中。
这厢越吸越上头,一块接着一块。忽闻窸窸窣窣声,这才警觉起来。
巨兽在动?
它正疑,后背突生凉意,犹如酷寒侵体。
小精惶惶转过身……
一对硕大的眼珠子,正发出幽幽青光,猝然闪现在面前,惊悚至极。
也不知是灵力吸多了,还是被这双瘆人的眼睛给吓的。
小精浑身一颤,厥过去。
姚沐婵猛地睁开眼,盯着床顶,惊魂未定的喘着气。
少刻清醒,原来是一场梦。
她起身走到桌边,倒杯茶,一饮而尽。
即便过去八百年,那夜山洞内的场景宛如昨日,依旧清晰。尤其那双冒着森森青光的眼睛,印象格外深刻。
她抬手摸索脖子上挂着的红绳,顺着绳子,将下方吊着的一块灰白色碎片捏住。
那日苏醒后,巨兽和它身上的剥落之物全部消失,唯独这块碎片压在她的身下,被她紧紧抱着。
得亏吸食它的灵血,不过百年,她便修炼出肉身,这碎片就成了她的护身符。
离开山洞后,她游历凡间三百年,而后阴差阳错随鬼差来到地府,被孟婆收留在酆都城。
一日与孟婆聊及过往,她不经意拿出这枚碎片,才从孟婆口中得知,这是龙鳞的碎片。
所以那夜闯入山洞的是一条龙,而它一片片拔除的,正是自己的龙鳞。
龙鳞失血后,就会彻底褪去原本的颜色,变得灰白。仅凭借这枚灰白色的碎片,她无从知晓那夜闯入山洞的是什么龙。
‘如若要生拔龙鳞,说明他有罪在身。万千苍生的罪刑,大多记录在地府玄冥宫的刑册中,还有一些则记录在天庭司刑殿的狱罪录内。你若想找出那条龙,只有一条路:当官。’——这是孟婆的建议。
姚沐婵虽记着龙鳞的好处,但她并没打算费劲去找那条龙报恩。
毕竟鳞片是对方舍弃的,她只不过顺道捡来。严格来讲,谈不上恩情。
却不知孟婆是曲解了她的意思,还是觉得她有当官的潜质,这些年费心费力助她升官。
原本只想躺平的姚沐婵,在孟婆的洗脑下,越发坚定——来一趟世间不容易,怎么也得当大官做大事!
凭她任劳任怨的工作态度,不过两百多年,就从酆都城打杂的小役升为城内的巡管。
又逾百年,阎王赐她晋升玄冥宫冥官的机会——助天庭的祺元真君渡过情劫。
她混迹酆都城多年,艳鬼勾搭男人的样子还是见识过,总能现学现用。
任务不难,又能升官,姚沐婵答应得爽快。
来到天庭后,她以仙侍的身份分配在祺元真君府上。在她勤奋的勾搭下,不出三年,祺元真君渐渐上了她的钩。
但她的本领全然借鉴艳鬼,并不为众仙接受,风评日渐惨淡——有仙说她整日就会对着祺元真君抛媚眼,活像只小狐狸。还有说她不过仗着一副好皮囊,才将真君哄迷了心。
姚沐婵一心完成任务,权当这些话是夸赞。
倒是没想到,祺元真君是个大好人。纵使仙家七嘴八舌来劝,恐他耽于美色,他却一心想着帮她积攒功绩,为她铺平晋升仙官的大道。
这不,勾搭的第十个年头,真君就帮她争取到敕封星君的资格。
近日,天帝差广事官颁布告示,星君的封号刚刚获授,姚沐婵的风评一落千丈。
她原本并不在意,反正这些年的风评已经躺在谷底,也低不到哪儿去。
只是听得太多,心里难免不爽。这几天索性装病,闭门不出,让真君去面对仙家们的猛烈批判。
姚沐婵伸伸懒腰,卯日星君按时值班,日光透窗而入,煨去一夜清凉。
忽闻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合着吵嚷声。
“星君身体抱恙,容我先去知会一声。”这是祺元真君府上的护卫。
“她再不出门,外头的唾沫就得淹进你们府上!”急切切的声音,正是姻缘殿月老座下的小官——微音。
也是曾替她抱不平的仙官,二人因此结下情谊。
姚沐婵上前将门打开,果见微音与护卫争执不下。
她笑道:“你嗓门大,在门口吆喝一声,我肯定出来,何必为难护卫?”
微音两步跑上前,握住她双臂,左瞧右看:“哪儿抱恙?”
姚沐婵煞有其事的揉了揉额头,皱着眉:“这几天被大家吵得头疼。”
微音松手,忽严声:“眼下的事才会真的让你头疼!”
姚沐婵听出些意味:“怎说?”
微音不由分说扯住她,火急火燎往外走:“路上与你细说。”
不多时,二人止步于天庭朝花苑的门口。
微音道:“我听说他们在这儿私会,如若看见什么,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姚沐婵瞄向苑内,最近开得旺盛的当属应季的桃花,红的粉的,灼灼绽放。
她尚在帮真君历劫,昨日还与孟婆商议如何收尾,怎料突然来了个昔日情人复活的戏码。
事出计划之外,哪儿有什么心理准备。
微音见她呆怔,握住她的手,道:“这事咱有理,腰杆子挺直了!走,捉奸打贼去!”
姚沐婵被她拽着过去。
没多会儿,前方桃花树下一对男女映入二人眼中。
男的身形修长,墨绿长袍显丰姿,是祺元真君。女子一身绯色裙装,与这满园桃花相得益彰,正是复活的风神——月涧。
也是祺元真君昔日钟情的女子。
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两人的姿态渐渐亲密。尤其月涧,双手攀着他的手臂,仰头靠近。
姚沐婵见状,不自觉捂住嘴。
微音压低声:“捂嘴作甚?”
姚沐婵羞道:“他们是不是要亲嘴?”
微音:“你这期待的眼神怎么回事?你难道不该气愤的冲过去,将他们扯开吗?”
“实不相瞒,我生平只见过人、鬼亲嘴,还没观摩过神仙亲嘴。”她嘻嘻的笑。
“”微音惊呆了,登时气得脸发绿,指着那里:“要亲嘴的是你男人和别的女人啊!你没看到他们头顶上写着旧情复燃四个字吗!”
这顿怒吼,把那一对男女给惊住。
祺元真君侧过身,错愕道:“木莲?”
他推开月涧,快步过去。
面对‘捉奸’的场面,姚沐婵脚趾头不知所措的抠住鞋底这该怎么处理?
她瞥向身旁的微音,本想求救,却见她正撸袖子,一副要去大战渣男的架势。
这要真打起来,还不得被抓去司刑殿讨罚?
姚沐婵脑筋一动,抖着手指指向正走来的祺元真君,顿时泪如雨下。
“你你怎能如此对我!”委屈的喊罢,她转身就跑。
“唉?”微音傻眼的看着一溜烟跑没影的姚沐婵。
还没开打,跑个甚!
姚沐婵毕竟演了十年,演技可谓炉火纯青,气愤又伤心的状态拿捏到位。
她跑得飞快,眼泪哗啦啦,跟落雨似的。正要拐出院墙,嘭的,和对面之人撞个满怀。
她捂着额头,透过被泪水泡迷糊的视线,瞧出他穿着的墨绿色的衣裳。
如她所料,祺元真君追来了。
姚沐婵双手握拳,一下又一下锤他胸膛。
哽咽道:“平日里我念你事务繁忙,不敢打扰,又怕拖累你的名声,就远远瞧一眼,以解相思苦。但我心里惦记着你啊!有时惦记得狠了,只能在梦里与你相会。可你呢?呜呜负心汉!”
说罢,她整张脸蒙在他胸前,把眼泪尽数糊他衣裳上。
糊了几下,发现不对劲
她虽没抱过祺元真君,但两人牵手靠在一起时,她的脑袋将将超过他肩头。此时她整张脸只在他胸膛的位置,三天不见,他长个儿了?
“木莲,抱错人了”身后蓦的响起微音压低的提醒声。
姚沐婵一听,忙不迭松手:“失礼失礼,眼睛迷糊了。”
她没好意思抬头,步步后退。
恰时,祺元真君也追上来,突然喊道:“尊上!”
依照天庭的称谓,仙官皆敬称顶头上司为尊上。祺元真君在司刑殿当差,他口中的尊上,正是司刑殿的老大。
也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众仙谈之色变的——狱神。
姚沐婵一个趔趄,差些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