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在米花町的第二十一天
【二十一】
“三十年前,这座古堡里曾经发生过一起连环杀人的案件,凶手至今逍遥法外——给予侦探们的谜题,就是找出三十年前的凶手是谁!”
“——这就是在角田正樹先生遇害现场的边上找到的纸条。”
依旧是那个先前一路巴结角田正樹的人在叽里呱啦,边上和他一起谄媚过的人此时都是一脸悲痛和伤感的模样。
…听起来像是会藏在古堡各个角落的那种提示小纸条。
果然,下一刻场上便有人出声:“我昨晚上也找到了类似的纸条!”
“说起来我也是……”
“果然是给侦探们的开场提示吧。”
筱原奈己双手抱臂,冷眼旁观这出在她眼里与闹剧无异的大戏。
不过三十年前的“连环死亡”事件,她倒有些印象——动身之前,她把槻岛家上下反反复复地查了一遍,自然不会错过这起放在明面上都算抢眼的杀人案件。
这起三十年前的案子,死亡人数达到了十一人。
里面有槻岛家的女佣,有即将升职的管家,有专门打理花房的花匠,甚至有三个槻岛本家的成员——他们死亡的方式也极其荒谬,有在拖地时滑倒、后脑勺着地当场死亡的;有被花剪剪伤、后来伤口感染去世的;还有晚上巡查之时,被放在高处的花瓶砸死的……
这些死法虽然诡异,但硬要往运气不好的方面上扯,也能说得通。况且,槻岛家之前也不是没有倒霉仆人连相出事,导致本家人多次搬迁避“晦气”的前科。
而人们如此笃定这是一起人为的连环杀人案的原因,是每次死者身边留下的一个小笑脸符号。
在女佣的衣服上,在花匠没修完的草木里,在砸下来花瓶的碎片边,在死者僵硬的手指上……全部留下了一个笑容灿烂的小颜文字。
简单的两点一弯,在荒诞死亡的现场——就如同恶魔嘲弄的低讽一般让人脊背发凉,仿佛凶手就透过这张笑脸注视着到场的所有人,而没人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警方甚至怀疑,这次事件之前,那些格外“倒霉”死去的槻岛家的仆人其实也是被同一个犯人所杀,只是那时他没有留下笑脸符号罢了。
然而他们根本无法查出对方作案的手法,也抓不到这个嚣张的凶手,一直到第十一个死者——槻岛本家的一位女性——之后,凶手仿佛终于杀完了所有他想杀的人,满意收手,销声匿迹。
而十一个被害者的遇害方式无一相同,甚至没有那个笑脸符号,完全可以被定为倒霉的意外身亡——它们离“完美犯罪”只差一个凶手自己留下的笑脸,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任家大业大的槻岛家如何花力气寻找,这宗案子最终依旧不了了之,被高挂为悬案。而凶手逍遥法外三十年,至今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写。
当时人丁已经很稀缺的槻岛本家在这起事件之中先后有三人被杀,这也是本家后来绝后的原因之一。
“…最后一个家主是认定了这件事是槻岛分家的人做的,才会留下这样的谜题吧。‘希望后世有出色的侦探找出真凶’这种事。”
安室透明显也想起了来之前查的资料,“这起连环杀人案件持续将近一年,在没找到凶手的前提下,槻岛家为此举家换住址两次,还多次裁员……但依旧没能阻止后面的事情发生。”
“嗯,他大概认为凶手肯定出自分家,而且是奔着本家的巨额财产来的。”
筱原奈己的视线从场上的一张张面孔上扫过,认出好多张不怎么年轻的、在槻岛的族谱上出现过的面孔,又接着轻声道:“所以,他才会认定当年未能如愿的凶手不会放过这次得到财产的机会,会出现在这次解谜。”
这会功夫,场上的人果然扯到了槻岛结衣和槻岛结绘,并大声嚷出了角田正樹和槻岛结衣的过往梁子——“这么看来的话,那两个女人是重大嫌疑人,我们不能放过她们!”
一直表现得极为积极的那名男子愤怒道。
筱原奈己最后瞥了这个现场一眼,知道他们这群人马上就要浩浩荡荡地找上槻岛结衣和槻岛结绘了,于是干脆利落地在他们动身前转身离开。
“加油为你的委托人们辩护吧。”
留下这句话,她径直从安室透边上走过。
——
为了这次声势浩大的解谜活动,这座古堡里除了必要的私人住处,其余的一切房间都没有上锁。
目前有两条路摆在筱原奈己面前。
第一是老老实实地找出当年的凶手,再通过“正规”途径得到boss想要的东西。第二是直接从这栋古堡里把那样东西找出来带走。
——如果能走二,那她肯定不会选一。抢在一堆有名的名侦探前解开谜题,多少有些引人注目了。
但无论如何,先探探这座古堡是绝对不会错的。
没多想,她直奔一楼。
假如这座古堡想藏一些这么多年来都没被留居在此的家仆们发现的密室,地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把昨晚落下的搜查补起来吧。
筱原奈己在心底叹了口气,手指隔着一层轻薄的白布,轻轻探上了墙壁。
安室透猜的不错,筱原奈己昨晚确实没有按照身份信件里所说,在凌晨时分出门搜查。也确实是因为后遗症的缘故,才没有把这个古堡翻上一遍。
头晕耳鸣之后,她开始做梦。
虚实相生的不透明的梦境,先是被柠檬黄一般凝固的水彩颜料包裹,再是白玉花瓶一般的青灰烟色氤氲而上,最后终于被满溢的灰蓝铺满。
清晨,鲜花,微雨,还是暮色,诗歌。或者有鲜红的血液被奇异硕大的血管包裹,奔涌出温热湿软的意味。或者有游弋的鲨鱼亲吻眼角,和飞鸟一同裹挟寒风而去。往后,她看到一只狮子吻了一头鲸鱼,而鲸鱼搁浅在冰冷的地平线。沉重的锚抛在被遗忘的枯竭的河流,缓慢又黏腻的暮色降临,咆哮的海风把松鼠挂上月亮的圆盘——而松鼠转头一跃,跳进了大海。
这片海有些眼熟。
富丽堂皇的古堡,仿佛极尽人间的奢华。圆形的塔楼、狭小的窗户、半圆形的拱门和修长流线型的圆柱,或许一切童话书里读到的白柱和大厅,廊道和楼梯,都能在这座本家的主宅里找到。
筱原奈己从东侧漫步到西侧,她此时所处的廊道一半镂空,辅道外就是一个小型的园林花园,大理石白雕塑和颇具代表性的爱奥尼克柱在这处小园林沉出古希腊的凉感,而花叶后的日已西斜。
心里对于今日的无收获已有定数,筱原奈己看了一眼斜阳,心里已经准备打道回府。
这么大一栋堡,她倒也没想着第一天就把人家的小密室翻出来,就连往组织上面报的任务时间,也是往多了报。
“是不是要到时间了……?”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正准备抬腕确认一下服药的时间,鼻尖却蓦然闻到一股比铁锈更刺鼻的腥味。
动作倏地一顿,筱原奈己下意识看向她身边不远的庭院。
……血的味道。
黄昏下的园林显得安静又祥和,被精心裁剪成不同形状的精致树丛一簇拥着一簇,在无声息的风中悄然作响,沙沙声似在诉说着某种不幸的讯息。
避开还是去看一下情况?
筱原奈己揉揉眉心,没有多想便作出选择。她撑着走廊道的扶手栏杆翻下,落到了柔软的草坪之上。
鼻尖动了动,超于常人的五感让她足以依靠空气中稀薄的血腥味判断出它来源的方向。
这么远都能闻到,看来是死人了啊…
敛下眼底的情绪,筱原奈己绕过一棵颇大的圆形木,正撞上了预料中的画面——
精修细剪的低矮灌木丛中凹下巨大的一个坑,满身是血的女人身姿扭曲地被挂在枝叶上,双眼泛白,皮肤已经发僵,剪裁得体的白衫满是脏污的红,拖曳的血迹在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刺鼻的铁锈味几乎在这个拐角后几乎是扑面而来,留存在她身旁的凶器——一柄极锋利且修长的花剪——已经干涸成黑红的血块,毫不掩饰这幅谋杀的惨状。
“……”
筱原奈己眯了眯眼,认出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脸,赫然是这几日与她同行的槻岛结绘。
这位看上去颇为干脆利落,做事也比妹妹槻岛结衣更为干练的女人此时已经是一具死透的尸体。
而死亡现场的边上还站了一个人——羽矢彦站在事发现场的不远处,面沉如水。他的上衣外套上挂了几片叶子,大抵也是从廊道翻下到园林的灌木丛中时挂上的。
他并非天生的微笑颜,常常勾起的嘴角绷直后,没有表情的脸竟显得冷峻又凌厉。眼底的沉默意味不加掩饰地溢出,就像被冻住了的墨水坛,连深凝的漩涡也无法沉敛。
一个人有无笑意的脸竟能转出如此之大的反差,让旁观的筱原奈己挑了挑眉。
这人周身过于凛冽又过于熟悉的气息让她莫名联想到黑衣组织的成员。
…槻岛结绘的腹部被花剪捅开,极为痛苦的死在了园林之中。而角田正樹在楼道里被花瓶生生砸死——过于重合的死因和场地很难不让她联想到三十年前同样被花瓶砸死的管家和被花剪刺伤的女佣。
羽矢彦微微侧身,滞留在黑夜的眼在看到她时一怔。
“……”
筱原奈己可不觉得这人是凶手。
出于莫名的直觉,她觉得如果是这个挂着书店老板的明面身份的人出手,应该不会留下这么大张旗鼓的杀人现场才是。
“是筱原小姐啊。”
嗯,如果这两起杀人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的话…不,大概率很可能是同一个人,他是在模仿三十年前的那个凶手还是…
“这样血腥的现场,少看几眼会比较好。”
假如有个变态的模仿犯混进这次人员队伍,那么这两个人的死大概只是个开端。但现在场上只有她和羽矢彦两个人,被那群侦探看到的话,肯定会被列为头号嫌疑犯的。
“筱原小姐?”
羽矢彦……身份暂时还不明。但需要伪装自己身份的家伙,好像也就那么几类人,这其中,除去涉黑的团体,各个情报部——诸如fbi、cia、icpo包括日本公安的搜查官尤为之多。
“唔,走神这么严重,是被吓到了嘛。”
说起来,槻岛这个姓倒是有些耳熟,她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又想不到是在哪听到过。
“……”
为了防止被麻烦的侦探缠上,果然还是把刚才留下的痕迹整理一下,趁早离开这个现场吧。
“——或许我们应该把来时留下的痕迹整理一下,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话比较好?”
这句和她心中所想一模一样的话突然破开筱原奈己的听觉屏蔽障,让她抬眼和已然走进的羽矢彦对视。
对方脸上已经挂上了和昨日如出一辙的微笑,冷冽的眉眼显得温润又柔和,让筱原奈己一时间竟觉得这假笑里面夹了不少真情实意。
…大概又是因为后遗症,所以脑袋比较钝,才选择性无视了那么多话。还有这个“书店老板”……
羽矢彦朝她眨眨眼。
身后就是惨烈的凶杀现场,他却一幅温文尔雅的做派,俊秀的脸挂着浅淡的微笑,显得极为割裂。
撞上凶杀案——第一反应不是等侦探来,也不是报警寻求警方的帮助,而是先不留痕迹地离开现场,再做其它打算——这可不是良民的做法。
啊,这是不打算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