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谓何
百万人的生命在一瞬间一起消逝,百万个想法一起被尘封,百万个理想——未被实现,百万个误会——未能得以谅解。
尼古拉的小儿子求他给买一套彩色泡沫塑料吸水笔,女儿极其不想去学习花样滑冰,妻子开玩笑地许诺除了苹果派还会有其他的甜品。
他意识到,这些都是人生中最后的愿望和欢愉了,尽管它们如此微小,但对他来说具有极重要的意义。
荷马想为他们中的每一个都篆刻墓志铭,但一座全人类的将士阵亡公墓只需耍一个墓志铭就够了。
现如今,他的生命也只剩下了30天,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和义务为这墓志铭选取最为贴切的辞藻。
他还没有想好,用怎样的词序排列这些词语,如何固定它们,如何装饰,但他已经感受到了一点:
在他眼前铺开了一整个故事,每一个不能瞑目的灵魂、每一种情感、他耐心收集的每一颗知识的种子,还有他自己,在这个故事之中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当地面上黎明到来时,地铁中的商铺也会忙碌起来,他一定要从中寻觅到一个干净的本子和一支圆珠笔。
为了买得起这些东西,他不得不至少卖掉一弹匣子弹。
他未来的小说在他的远方像海市蜃楼一般闪现出来,他要是不把它的大体轮廓记在纸上的话,那个故事很快就会在远方融化消失。
谁又会知道他不得不坐在沙丘顶端,眺望远方,等待多长时间,才能在细小的沙粒和飘浮的空气之中再一次看到自己的象牙塔开始堆砌?
30天也许不够。
他未来的小说在他的远方像海市蜃楼一般闪现出来,他要是不把它的大体轮廓记在纸上的话,那个故事很快就会在远方融化消失。
谁又会知道他不得不坐在沙丘顶端,眺望远方,等待多长时间,才能在细小的沙粒和飘浮的空气之中再一次看到自己的象牙塔开始堆砌?
30天也许不够。
无论女孩说什么,荷马都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他应该将自己的事情维续下去。
想到这儿,他微笑起
来。
一会儿他又想起了她那弯弯的眉毛——像两条白光趴在灰暗脏污的脸上,她微咬着的嘴唇,还有她那蓬乱干枯的头发,笑意又一次浮上了他的嘴角。
明天必须去集市中寻些东西,荷马想着,然后便睡着了。
帕微列茨站的夜晚总是喧器的。
散发着臭味的火把发出的光投射在被熏黑了的大理石墙壁上,隧道不平稳地呼吸着,坐在掩体底部的人们低声交谈着。
这个站上的人在渐渐死去,希望地面上那些饥肠辘辘的怪物最后不要被尸体的气息吸引而至。
但有些特别好事的猛兽往往能找到那些隐藏在深处的洞穴,可以辨别出新鲜的汗水的气味,听出心脏跳动的声音,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然后它们开始向下爬。
荷马终于睡着了,站台另一端的警报声很难进入他的意识。
机关枪的响声将他从半梦半醒的幻境中惊醒。
老头跳了起来,睁大眼睛,在轨道车的底座上摸索自己的武器。
震耳欲聋的机枪轰鸣声中又加入了几架冲锋枪的声音,守卫惊叫中的惶恐不安被真正的恐惧所代替。
无论在那里大家正对着谁火力猛开,都不会给荷马带来一了点儿伤害。
现在火力并不是只对着移动的目标了,而成了人们之间的乱射,人人只求保全自己的性命。
荷马找到了冲锋枪,但他不确定是不是要冲向站台大厅,他的意志现在仅可以抵抗他开动马达逃离的想法——逃向何方并不重要。
他仍在轨道车上,伸着脖子,使劲想要透过一根根立柱看清楚交火地带的状况。
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守卫们的叫嚷和骂声——这声音仿佛就在身边。
机关枪停了下来,有人那样可怕地叫了一声又那样突然地住了口,像是有人扯掉了他的脑袋。
激烈的射击声又响起来,但已不那么猛烈了。
那尖叫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远了一些,突然,几乎在轨道车旁边,有一个声音发出了回应。
荷马数到了十,颤抖的双手放下了操作杆!
现在,现
在他等待同伴们回来,他们就可以冲出去了。
这都是为了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
轨道车发动起来,冒着呛人的烟,发动机热起来。
突然,有个东西在立柱之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出来,很快就消失无踪。
它消失在人们视线中的速度超过了人的反应速度。
老头紧握着操作杆,一只脚踩在油门踏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10秒钟内他们没出现,亨特会抛弃他们……
然后,他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
荷马一下子踏上了站台,将自己毫无疑义的枪伸向前,似乎在证明他已无法去救自己的同伴了。
荷马靠在了柱子上面,望着站台大厅……
他想喊出声来,却呼吸不到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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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莎一早就知道,世界并不只有她曾生活居住过的两个车站那么大,但她还是想象不到两个车站以外的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科洛姆纳站——地势平坦、空旷、色彩暗淡——任何微小的细节在萨莎看来都是一个舒适、熟悉的家的所在。
汽车厂站则高傲、宽敞,有一些冷冰冰——这个站将她和父亲拒之千里,唾弃他们,这是萨莎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与帕微列茨站的接触是从零开始的,萨莎在那儿度过的时间越长就越想要爱上这个车站。
爱上它那分布不均的轻便立柱、巨大的很具有吸引力的拱门,和优美精致的带有细小纹理的大理石墙壁,墙壁看上去像人类温柔细致的肌理……
科洛姆纳站是贫瘠的,汽车厂站过于冷酷,而这个站像是经女人的手建成的,淘气而又轻浮。
10年过去以后,帕微列茨站都无法忘怀自己往昔的美丽。
在这里生活的居民是无法变得冷酷而又凶恶残暴的。
莫非她与父亲忍受如此充满敌意的车站,就是为了来到这个充满魔力的世外桃源?
是不是父亲哪怕再多撑一天就可以摆脱苦役,重获自由?
因为亨特没有朝伤者射击,她可以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