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一次见谢轻寒,是在一间灯红酒绿的酒吧。
如今想来,那间酒吧环境实在不太好,空气中都是劣质酒精和劣质香烟的味道。让谢轻寒这大少爷纡尊降贵光临,实在是委屈了他。
当时周雪正蹲在沙发上抽烟,她穿一条黑色吊带长裙,肤色雪白,素面朝天,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中间,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她夹烟的姿势一看就是个老烟枪,指甲染了红色的寇丹,衬得她整个人多了几分风情。
她抽着烟,看着对面拼酒的狐朋狗友们笑,不忘替他们打气,“加油啊,男孩子们。”
那天是周雪十九岁的生日,狐朋狗友们为她庆生。叫了几箱酒,势必要喝个不醉不归。
男生们拼酒拿周雪当赌注,说谁喝到最后赢得周雪香吻一枚。
周雪笑,毫不吝啬,拿来纸巾印上一个唇印,拿在手中做战利品,笑道:“奖品已准备好,大家加油。”
周雪生得是极美的,一双眼睛媚眼如飞,笑起来更是能迷得人三魂丢掉七魄。
这一群狐朋狗友,没有人没有臆想过得到周雪。
他们常常私下打赌,周雪今日又穿什么颜色的内衣。
周雪不是不知道这群人下流又没胆,但她仍然愿意同他们玩。
不然能怎么办?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长久长久的日子中,她实在太孤独。
灰白的烟雾缭绕在她眼前,她的眼睛因为喝了几杯酒而微微泛红,带点微醺的颜色。
她抬起头来时,隔着眼前灰白烟雾,目光被从外面走进来的一个男人吸引祝
那是周雪第一次见到谢轻寒。她对谢轻寒的第一印象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那是一个天生带着贵气的男人,身上穿剪裁精致的衬衫西裤,很帅。帅到当他从外面进来那一刻,酒吧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
周雪亦被他吸引,她望住他时,下意识屏住呼吸。指间的烟灰断掉一半,忘记吸。
直到谢轻寒终于也看见她,他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辨认,又似乎不可置信。在他皱眉再三确认后,终于朝她走过来,低沉的声音撩得人心动,他问她,“周雪?”
周雪当时几乎被谢轻寒迷得忘记思考。她望着谢轻寒,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物。
她生似蝼蚁,何曾认识这样高贵的人?
她望住他,反问道:“你认识我?”
谢轻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落在她蹲在沙发上的姿势上,最后落在她指间夹着的香烟上。
就在周雪想问他还要打量她到几时,他忽然探过身来,伸手拿走了她指间的香烟,不由分说地按灭在烟灰缸里,“跟我出来。”
可惜这时候的谢轻寒并不了解周雪,只以为是个叛逆期的少女,样子唬人,在大人面前还是得乖乖听话。
谁知他往外走了几步,才发现那叛逆少女并没有跟上。
他回过头,看到周雪又重新拿一支烟点上,见他看向她,还同他挑衅,“你以为你是谁?你叫我出来,我就出来?”
谢轻寒这时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叛逆少女。他微妙地挑了下眉,同周雪对视时,才发现这个女孩子眼神挑衅,一点不怕他。
谁都知道谢轻寒最不喜不听话的女人,他历任女友,个个大方懂事。他最不喜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谁同他大吵大闹,他保管掉头就走,这辈子都别指望能再回到他身边。
像周雪这样叛逆不服管教的少女,他同样不喜。换做是以前,他早就掉头走人。他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理会个叛逆少女。
但今日不同。他今日是受人所托,要带这个女孩子回去认祖归宗。
他盯住周雪看了许久,强压下心中不悦,走回去,说:“你母亲叫我来找你。”
周雪很意外。自她懂事起,都不曾见过母亲。这两个字对她太陌生,如果不刻意提起,她甚至都要相信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石头缝这个梗倒也有个因由,因小时候总有人问她母亲在哪里,她起初是沉默。后来问的人多了,且有些人是带着恶意,她觉得很烦,便说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没有人相信。大家都哈哈大笑。但这句话能堵住那些无聊人的嘴,他们不再追问。
周雪没想到平生竟然还能听见“母亲”两个字,原来她还活着,原来她还记得她。
她觉得好笑,笑嘻嘻地问谢轻寒,“母亲是什么?可以吃吗?我没见过。”
谢轻寒沉默地看她很久,说:“我等你五分钟,想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就永远不要出来。”
他说完走人,到了外面还能闻到劣质酒精和烟草的味道。
谢轻寒走远一点,到路边点了根烟。
他看了眼这附近,本市最有名的贫民窟,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如果不是受人所托,他估计这一世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
他忽然为周雪找到借口,她在这种环境长大,叛逆堕落都有理由,不要太怪她。
谢轻寒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周雪终于从酒吧里出来。
他似是猜到,并不惊讶。
他将烟蒂捻灭扔进旁边的垃圾箱,走向路边停车的位置。
周雪跟过去,问他,“你究竟是谁?我不会随便跟男人走的。”
谢轻寒开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周雪,见她一脸警惕,难得倒是笑了,说:“难得,你还有点警觉之心。我见你同一帮混混在一起,还当你堕落至此。”
周雪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皱起漂亮的眉,说:“我不同他们乱来。”
谢轻寒很欣慰,说:“很好。女孩子的确要懂得爱护自己。”他看着周雪干净的面孔,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他顿了顿,由衷说:“他们配你不上。”
周雪看着谢轻寒,忽然对他没有那样大的敌意。
出身高贵的人是否都如此有教养,说出的话都格外悦耳。
她想起刚才看过谢轻寒的名片,谢氏集团总裁。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年轻英俊的总裁,她以为只在小说里才存在。
不过她不懂得名利场,不知谢氏集团是否很有名。
是直到后来,她随谢轻寒出席过几场上流酒会,才知谢轻寒的名字那样好用。
只要讲一声她是谢轻寒妹妹,所有人立刻便对她刮目相看。连上前来同她搭讪的男人也变得多起来。
可是天知道她有多讨厌告诉别人她是谢轻寒的妹妹。她根本不想做他妹妹。
她为此事同谢轻寒闹过几次,说:“你可否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你的妹妹。我姓周,你姓谢,我们根本毫无血缘关系。”
谢轻寒却说:“你母亲如今同我父亲已经结婚,我们算是异姓兄妹。”
去他妈的异姓兄妹!
周雪气得从此再不肯去任何舞会。她不要告诉别人她是谢轻寒的妹妹。
她不愿做谢轻寒的妹妹。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的周雪还是贫民窟的叛逆少女周雪,尚未变成上流社会的周小姐。她仍旧警惕地看着谢轻寒,问他:“你说是受我母亲之托来找我,你可知道我母亲叫什么名字?可知道我父亲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信你?”
谢轻寒道:“你母亲名叫何丽珍,你父亲叫周林,是位货车司机,在你七岁那年因病过世。你同你奶奶生活,今年十九岁。三年前,你奶奶也因病过世,自此你成为无人照顾的孤儿,念到高二辍学。”
周雪惊讶于他竟然知道得这样清楚,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调查我?”
谢轻寒并不瞒她,说:“你母亲失去你的联络方式,托我找你。我的私家侦探查到你下落,顺便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况。”
周雪好惊讶。想不到她竟然重要到动用私家侦探的地步。
谢轻寒今晚已经很有耐心,眼下他的耐心已经快告罄,他讲完重点,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银行卡,“你若还不放心,便自己买机票飞北京,密码是六个九。买好机票告知我航班,届时你母亲会亲自来接你。”
他将银行卡丢给周雪,已经准备走人。
然而就在他拉开驾驶室,准备上车时,却忽然听见周雪说:“我不会坐飞机。”
他不由愣了下,抬起头来看向周雪。
周雪在那一刻是难为情的,她抓着谢轻寒给她的银行卡,脸颊很烫,声音也小下去,“我没坐过飞机。”
她没坐过飞机,甚至连火车也没坐过。
她长到这样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小城。
她不知北京在什么地方,也不知北京长什么样子。她从未幻想过她能去那样繁华的地方。
谢轻寒看她一会儿,说:“我明天一早回北京,你回去收拾好东西。明天早晨七点,我会派人来接你。”
谢轻寒说完,目光掠过周雪身后,看见刚才在酒吧同周雪一起饮酒的几个混混,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谢轻寒对游手好闲的混混没好感,他不由得皱了下眉,随后对周雪说:“算了,先上车。”
周雪此刻已经信任谢轻寒。第一,他看起来太正直,他身上气质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那种贵气是天生的,举手投足之间,装也装不出来。她自认有识人的眼光。第二,更重要的是,她不认为她有什么值得他大费周章来骗她。
她跟他上了车。
谢轻寒送她回家。
自从奶奶过世,周雪便彻底是孤儿。家里很空,只她一个人祝
谢轻寒没跟她进屋,问她,“是否要收拾很久?”
周雪摇摇头,“东西很少。”
谢轻寒道:“那我等你收拾好。今晚住酒店,明天一早出发去机常”又道:“告诉我你的身份证,我让秘书替你买机票。”
周雪将身份证号报给谢轻寒,然后进屋去收拾东西。
其实东西真的很少。父亲在她七岁那年就过世了,此后九年间,她一直同奶奶生活。
她同奶奶可以算得上是相依为命,可其实奶奶待她也并不好。奶奶恨她母亲,连带着也恨她,自她懂事起,几乎日日都要被奶奶打骂。
奶奶最常骂她的一句,是狐媚子。
她曾在父亲的遗物里见过一张母亲的照片,之所以认出是母亲,是因为照片里的女人同她足有七分像。
那一刻她终于知道奶奶为什么骂她是狐媚子。她的母亲在年轻时确实长得相当漂亮,放在古时候,讲一句倾国倾城恐怕也不为过。
只是不知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她都已经十九,她是否已经老了?
当初为何抛弃她?这些年为何又从不曾来看过她?她是否有了其他的孩子?他们是否过得很幸福?
周雪坐在床边发呆很久,连脸上淌泪也未察觉。
直到谢轻寒在外敲她卧室的窗,她才回过神来,连忙抬手擦掉眼泪,起身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谢轻寒递给她手机,“你母亲要同你讲话。”
周雪看着谢轻寒递过来的手机,很久没接过去。
谢轻寒见她不接,说:“你打算一世不同她讲话?她前阵子住院,身体不是很好。”
周雪终于接过去手机,但她表情很冷,语气也很强硬,“有什么事?”
电话里,何丽珍立刻就哭了,她像是也说不出话,捂着嘴,只能听见抽泣声。旁边还有个男人在小声安慰她,“慢慢来,慢慢来。别哭,别哭。”
周雪听着陌生女人的哭声,只觉得烦,她冷声道:“你有没有事。没事我挂了。”
“等等1何丽珍终于出声,“阿雪,我是妈妈。”
周雪冷笑了声,“我没有妈妈。”
何丽珍难过极了,“阿雪,我知你恨我。但谢谢你愿意来见我。我们见面再好好聊,好吗?”
周雪不说话。
何丽珍道:“来接你的人是我继子,是很好的人,你可以放心。”说着,悲伤的语气中又满含期待,“阿雪,等你来北京,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讲。北京很美,你一定会喜欢,我们——”
“你说完了吗?”周雪已经不耐烦。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听她讲这些。
她表现得这样想她,为何又从不来看她?
她把电话还给谢轻寒,进屋去收拾东西。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想去北京看看,并不是真的想见她。
她抛弃她十六年,她不会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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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雪只有很少东西,很快就收拾好。
谢轻寒见她只抱着一个书包出来,问:“只有这些?”
周雪道:“我不用带很多。我很快就会回来。”
谢轻寒看着她,慎重地纠正她,“你不会再回来,你会同你母亲生活。”
周雪却冷笑,说:“我何时讲过要同她一起生活?我不过是乘免费飞机去北京看一看,我很快就会回来。”
谢轻寒看着她。
忽然感觉到,不过是个缺爱的,倔强的少女。她骄傲的头颅下,谁知道是不是一只脆弱的小动物,一碰就碎。所以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小老虎,张牙舞爪好像很厉害。
其实不过是只纸老虎。
他不再纠正她。
她不愿把东西全部带上就不带吧,反正到了北京,估计一切生活必需品都要重新添置。